他越说声音越大,一想到她也被人绑了去,额头上当即青筋暴起,甚是骇人。
可怜于小灵只不过是想为自己辩解两句,谁曾想一言不合,徐泮竟大发雷霆。
于小灵干咽了口吐沫,小心提醒他道:“哪里就你说的那般吓人了,你知道我有法子自保的。”
于小灵自己说完这句,也觉得有了几分底气,徐泮不是旁的不知情的人,他当是能理解她的吧。
她翻起眼帘打量了他一眼,见他闻言默了一默,还以为说通了他,刚想松一口气,却见他忽的怒目圆瞪,一双大手突然擎住了她细瘦的肩膀,将她抵在墙上,面孔瞬间放大,只听他低声吼道:“不许你用那些灵力!”
于小灵被他突如其来的低吼吓了一跳,惊讶万分,张口结舌。
过了几息,她才缓缓解释道:“等闲……并不用的。”
“非是等闲也不许用!”徐泮沉声斥道:“你疼成那样,全忘了?!”
他怒目圆瞪地说着严厉的话,不知怎地,于小灵竟听出了他话语里隐含的意思。
原来他是好意,于小灵暗道,他不让自己用灵力,恐怕也是天岩山那会,被吓到了吧。
可是这孩子,好好的话,为什么不能好好地说呢?
“你……说得对,我不用便是。”于小灵轻声道,言语里带着几分诚恳。
这话徐泮听着,终于降了几分火气。
他与她离得极近,有阵阵温热的气息从她小巧的鼻尖喷出,细细地抚摸着他的面庞。
慢慢地,气消了大半。
气虽消了,却也没了方才的愉悦,徐泮觉得自己面对她,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之感,这样的感觉非常不好,一时让他心头被失落完全笼罩,就像被人当头泼了盆凉水一般。
徐泮抿了抿嘴,松开了她。
“回去吧。”徐泮沉声道。
同徐泮和于小灵之间的低沉气氛不同,顾初雨和于家两兄弟简直笑语宴宴。
三人刚在跟着一群人一道,还放了个孔明灯。眼看着大红的孔明灯慢慢地鼓起来,转而悠悠地向天上飘去,越飞越远,越来越小,三个人都咧了嘴笑。
于霆还是头一回耍这个。往年在西北,因着是在边疆一带,官府下令不准民众乱放孔明灯,怕误导了边关的将士。现下在京城,又是上元节庆,自是能放的。
“不知二姐他们在何处?会不会也放这个灯了?端地是好玩!”于霆笑着同于霁说道。
顾初雨也顺着于霆的眼神,往于霁面上瞧去,正见他弯了嘴角,文质彬彬地笑了笑,比漫天的孔明灯还耀眼。
他笑着,又替于霆拉了下扭到一旁的腰上的香囊,才道:“定是放了的,不必操心。”
顾初雨看着,不由就想起那句“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来。
嗯嗯,比娘和祖母给她挑的那些人强多了,顾初雨暗道。
三人行到此处,又转了一小圈往回逛去,于霆顺带着,还帮于小灵买了只兔面灯。不过一会,三人又在人群里碰见了同样往回走的双生子。
他们倒是买了好几样花灯,说是带回去给大房的一姐一弟的。
顾初雨从旁看着,全没想到于家兄弟姐妹之间这般友爱,不由地,又把功劳归到了他们的大哥于霁身上。
这边,徐泮和于小灵一前一后回到临沧阁的时候,其他人都没回来。
傅平正支了胳膊打盹儿,突然听了徐泮推门进来,还吓了一跳。
“伯爷回来了?”傅平连忙起了身,他琢磨着自己好似也没睡多长时间,便道:“时间还早,伯爷怎么不再逛逛?”
话音刚落,徐泮冷冷地眼光便杀了过来,傅平立马闭嘴,眼睛一扫,又瞧见了徐泮身后跟着的于小灵。
伯爷和于二姑娘逛去了?那伯爷该高兴才对呀,怎地冷着脸,两人还都不说话?
于二姑娘面色看起来同往日没什么不同,还算是正常,只是,怎么用帕子包着手?受伤了?!
傅平惊疑不定,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说什么好。
于小灵看出了他的不自在,便轻叹了口气,道:“可不可以给我倒碗热茶来?”
傅平连声应下,连忙出了雅间,去招呼小二。
于小灵说完,也不管徐泮,兀自走到窗前,依了窗子往外看。
远处有孔明灯三三两两地结伴飞上天空,那么自由畅快,无拘无束。她于小灵是没这个福分了,去街上逛一逛,都不能尽兴。
于小灵一点都不想回来,她想接着逛,可她知道徐泮是不会答应的,他不光不会答应,还会冷了脸发脾气。
她就不懂了,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两人八字相冲?可她又不是这具肉身的原主,有什么好冲的?
搞不懂,搞不懂,于小灵叹了口气。
转念一想,又觉得虽不尽兴,却总比窝在家里强。
说句凭良心的话,若不是徐泮起意请他们出来,以她懒散的性子,八成不愿意费事的,自然,也不会晓得这个上元灯会这般有意思了。
这样劝了自己一番,于小灵觉得心情又好了不少,也不再去管徐泮到底怎么想的,倒了杯傅平送来的,刚沏好的茶水,津津有味地品了起来。
然而一旁的徐泮却不如她这般会自我劝慰了,看着她似没事人一般,既不理会他,也不似他这般心情抑郁,心里酸酸涩涩地极不舒服。
他说的做的哪一样不是为了她好?他再没有对旁人这样过的。可他这般情意,她却的分毫都不领,一时要挣了他的手去看杂耍,一时看见他有些个不乐意了,便闷声不吭,更让他难受的是,他紧张她就差没放到心头上了,她却不当一回事一般……
徐泮越想,越觉得自己浑身酸涩得隐隐作痛。
☆、第一四六章 兔面灯
临沧阁静悄悄地好似无人一般,对应着楼下街道上的热闹喧哗,越发显得雅间内被沉默吞噬得一干二净。
只有清浅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气氛古怪极了,吓得傅平都不敢进来。
徐泮背对着于小灵,自顾自地难受了好一阵,一时酸楚,一时又委屈,天人交战着要不要就此揭过算了,纠结了半晌,才终于鼓起勇气,转过头来。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句什么,便见于小灵已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徐泮愣在当场,英眉蹙了起来,面上露出一丝恼怒之色,不知是恼于小灵没心没肺,竟能说睡就睡,还是恼他自己纠结了太长时间,耽误了事体。
他默了几息,才深深叹了口气,几步走过去,看见她熟睡的面孔,透着平日里的乖巧,心下微安,顿了一下,转身关上了她身后虚掩着的,透着冷气的窗户。
谁知窗户刚关上,门却被人一把推开了去。只听“咣当”一声,于霆似从天而降一般,跑了进来。
他这个动静委实太大了,毫无意外地吓醒了于小灵。
于小灵被他吓得一个哆嗦的同时,倏忽睁开了眼睛。她脑子有些发懵,看见于霆跑进来了,还问:“霆儿?有什么事么?”
“哪有什么事?刚从街上回来呗!”于霆说道,然后几步跑到了于小灵身边,昂着头道:“徐大哥,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一说话,于小灵便吓了一跳,连忙顺着于霆的目光看去,正瞧见徐泮立在她身畔半步处,见她看来,也转动了眼瞳看向她。
目光刚一触及,于小灵便连忙转了目光,看向了别处,之后,又慢慢转过身来,去拉于霆的胳膊。
经了今日之事,她总觉得徐泮奇怪得紧,她再不敢看他,尤其是那双越发深邃的眸子,她怕又被他制住,届时弄不好,他又要莫名其妙地生气。
她最不愿与旁人生气了,大家好聚好散便是。
可她躲闪的眼神,却似针一般扎进了徐泮的眼里,紧接着,又扎紧了他的心头。他疼得皱起了眉,指尖有些许颤抖。
于家姐弟自是看不到他这般的,于小灵还问于霆道:“你怎么自己一人回来了,没同他们一道么?”
于霆嘻嘻地笑道:“我跑得快,他们在后边呢。姐姐,我给你买了面灯,你瞧好不好看?”
他说着,就把手里攥着的兔面灯,递到了于小灵面前。于小灵只看了一眼,便露了大大的笑意,夸他道:“哎呀,真没白疼你,姐姐太喜欢了。”
得了夸奖,于霆也高兴的不得了,叽叽喳喳地说起方才在路上的见闻。
然而被姐弟二人忽略了的徐泮,心却沉来越往下沉。
她的意思,是怨他没给她买么?
可就算她不乐意了,怨了他,他又能说什么呢?他答应了她的,之后却只顾着自己生气,将应下的事抛之脑后了。
一时间,徐泮突然难过又懊恼到了极点。
本是费尽心思,拐弯抹角才引了她出来逛的,到处准备地妥妥当当了,可这多么好的机会,却被自己生生弄成了一团乱麻。
可笑他方才在心里怨她不知他的情意,可他的情意,就是只顾着自己不痛快,便让她也不痛快么?
该死!徐泮恨不能一掌拍碎眼前的这张桌子,亦或是拍碎他自己,可他不能,只将拳头捏了又捏,强按着心头的恼怒。
说话间,于霁几个也走了回来,临沧阁又热闹了起来,人人说着一路上的见闻,你一言我一语地好不热闹。就连睡了一觉,没捞着逛个痛快的于小灵,也抛开了心头那一丢丢地不快,与他们有说有笑的。
可徐泮却半分也融不进他们交谈的圈子里。他想拉了她到无人处,好生跟她解释一下,或者诚诚恳恳地给她道歉,好好同她说一会儿话,再重新陪她去灯会上逛一次。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了。此时天色已晚,于霁这个做大哥的,也不能乐不思蜀,让父母担心,因而他很快就提出了分别。
直到看着于小灵笑咪咪地同顾初雨说再会,然后一个眼神也不给他,转身上了马车,徐泮已经懊恼地快喘不上气来了。
傅平一路跟着他,小心翼翼地回了忠勤伯府。
忠勤伯府住了一大家子人。自徐泮的祖父和伯父去了,爵位落在了徐泮父亲徐立远身上,他便执意不愿分家,替兄长照顾寡居的大嫂,和兄长膝下嫡女和庶子。
这样一来,也不能单单把三房分出去,何况徐泮三叔生来自带弱症,能不能独自支应门庭还不好说,是以徐泮三叔一家,至今仍住在府里。
除了这两房以外,徐泮的祖母也还尚在人世,只她自接连失了长子和丈夫,虽没似廖氏一般疯了去,却也心灰意冷了,青灯古佛,看破红尘。
忠勤伯府往日的热闹繁华、人丁兴旺可见一斑,可惜如今,早已时过境迁了。
徐泮跨进这个属于他,又将他排除在外的伯府,只觉得心里凉得透透的了。他没有回到空落落的正院,进了府,便直奔府里的练武场去了。
傅平站在武房的树下,听着里面大刀破风的声音一声声地传来,时不时还有几声低低的怒吼夹杂其间,他一声叠着一声地,叹了半夜的气。
直到夜过了大半,傅平迷迷糊糊地依着树,抱着臂,小憩了一阵,才忽的听见“哐当”一声,好似是大刀被扔在了地上的声音。
傅平连忙醒了醒神,上前几步,等着徐泮出来,却等来等去,连里间走路的声音都没等到。
傅平满心疑惑,兀自嘀咕道:“难不成伯爷累得睡着了?”
他这样一想,便轻轻推了门。屋里连灯都没点,不过凭着十五的月光,还隐约能看到人影。
徐泮坐在地上,后背依着墙,一条长腿高高曲起,手肘支在其上,以拳托额,低着头看不清面目。
“伯爷?”傅平试探着喊道。
徐泮没有回应他。
傅平放心不下走上前去,靠的近了,能听到他粗粗喘息的声音,他又问了一句:“伯爷,地上凉,属下吩咐人备了热水,您要不要过去?”
他说完,室内有几息静默,之后,徐泮才用略显嘶哑的嗓音道:“她一定不愿再见到我了。”
☆、第一四七章 三宝殿
“她一定不愿再见我了。”
一句话说得傅平鼻头发酸。
他痴长了徐泮好几岁,算是自小看着他长大的,自然也看着他经历了多少痛苦。直到这两年,徐泮迅速地成长了起来,俨然有了一个忠勤伯爷该有的样子,他才觉得徐泮的日子过得顺心了些。
可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可与人言语无一二,眼下,又是徐泮一道劫。
傅平捏了捏鼻子,默默地叹了口气,可他并不知徐泮到底说的是什么,只道:“伯爷的心意,于姑娘约莫能明白吧……”
可徐泮却摇了头,他如今也不求她能明白了,他只求她别怨上了他,再不理他便是了。他深深地闭上了眼,缓了一会儿,又吐了两个字:“后悔……”
傅平顺着他的只言片语琢磨了一下,觉得他们家小伯爷约莫做了什么让于姑娘不高兴的事了,难怪二人尽早就从灯会上回了雅间,回来之后又各自沉默着不说话,伯爷到底没经过事,身边来个近身服侍的丫鬟都没有,哪里琢磨得透姑娘家的心思。
傅平想着自己到底是有家室的人,对待女人还有些个经验,便琢磨着劝道:“伯爷也不必心急,下次好生跟于姑娘解释一番便是了。只是……伯爷万不可再冷着脸,小姑娘家家的……怕是会害怕吧,还是多哄着些。”
这话立时听进了徐泮心里,他照着傅平说的琢磨了一下,自己确实多是在她面前板着脸的,喜悦的时候,不曾大方展露笑颜,恼怒的时候,倒是总控制不住脾气。
好似姜六就不这般,他总是笑呵呵的,那程家姑娘见了他,也是眉开眼笑的。
可他自问一向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惯了,家里出了事以后,他更甚少展颜欢笑过,若让他似姜六那样,怎么可能呢?
徐泮想着,又想到了他父母身上。
父亲对母亲也是贴心贴肺地好,父亲虽也不是姜六那般脾性,可对待母亲却总是温声细语地,有时惹了母亲不快,便小意温存,没过两日就又同母亲和好了……
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向父亲学着些?
或者说,她喜欢那般轻言细语的呢?毕竟,她便是甚少生气发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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