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苏说:“刚开张肯定是不赚钱的,但这个生意,货越多成本越低,也就有得赚了。”
因为不需要书局直接花太多钱,骆文说:“让你表兄来直接找我,我跟他再谈谈。”
沐苏心中一乐,说:“好,我这就去跟他说。”
她起身要走,骆文连忙喊她:“稍等一下,别这么急。天河一会儿下学了会过来,说是想拜会你,还请等等他吧。”
在弘文书院中,薛天河特别有人气。
书院有一半是薛家的,他不仅出身名门,还有个王妃姐姐,自己还是解元,明年科举前三甲八成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所以上下课期间,总有许多人拉着他评书论政,可对于薛天河来说,能与之交心的人,却没有几个。
自身优秀的人,不管行事风格是谦虚还是自信,看人的眼光总是很高的。
他没想到进京后第一个入眼之人,是个女子。
他下课之后把书本丢给书童,急忙往书局赶去。
昨日诗会上人多,他有许多想说的话,没有机会跟沐苏交流,幸而骆文是个跳脱性子,察觉到他的想法。就急匆匆的约了她。
薛天河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的是沐苏那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他每每想起,心中总是会涌起一股豪迈,但同时也越品读越无法理解,这怎会是一个年轻女子的作品。
他一直认为,作品、文风,与人是有莫大关联的,能写出这两句诗的女子,他一定要好好了解一下。
赶到书局时,骆文正拿着新出的诗集向沐苏介绍京城的才子们。
听见动静,两人抬头向门口看去,薛天河戴着小瓜皮帽,顶着一身的风雪走了进来。
沐苏自然而然的问道:“外面又下雪了吗?我来时天色就有些阴沉,这一会儿下这么大了。”
说着,端起桌上的热茶给薛天河斟了一杯,指着火盆边的座位说:“来,薛师弟,坐这边暖暖。”
薛天河一路上有些亢奋,本想着见到沐苏一定要与她尽情的谈论一番家国大业,但他突然就因这一杯茶,平静了下来。
他带着一丝羞赧坐到了沐苏身边,喝了一口热茶,问道:“骆兄跟沐师姐在说什么?”
骆文拿着手上的一本诗集,说:“书局刚刚编了一本《大周状元诗集》,我正跟沐小姐说,里面的作品还不如她昨日写的两首呢!”
沐苏顺势问道:“薛师弟明年就要参加春闱吧?到时候你的作品也该被收录进来了。”
开春就要春闱了,薛天河是要参加的。
说起这个,薛天河说:“其实我有些学问还没有做透,我本想进京读两年再考的,但长辈一定要我明年就考,如此仓促,我并没有十足把握。”
沐苏倒是能想到原因。
明王指望着薛家的子弟早点入仕替他“分忧解难”,肯定是不想他一直待在书院的。
沐苏记得薛天河的确没有高中状元,连榜眼和探花也不是,只考了一甲第七名。虽说能进一甲很不错,但对于他的天分和年龄来说,太可惜了。
“薛师弟,考科举的人是你,以后入仕前途也是你的前途,这种事,长辈的意见固然要参考,但自己的想法才是最要紧的。你今年才十四岁,再读两年书稳妥一些也是好的。”
骆文却说:“不行不行,天河明年若高中,那就是大周最年轻的状元了,这是多好的事啊。”
沐苏不想刚认识就跟他们争执,所以没有多言,打算等以后跟薛天河独处的时候再慢慢引导他。
她转而问道:“骆师兄让我等你来,你可是有事找我?”
薛天河点头道:“弘文书院在冬至的时候会举办冬至祭,我想请你到时候去书院做客。”
冬至是相对比较重要的一个节日。
各行各业都要祭祖师,读书人要祭孔子和书院的创始人,配合祭祀一般还会举办活动以文会友。
沐苏以前并没有参加过,好奇问道:“我可以去吗?”
薛天河点头道:“我今天去书院的时候跟先生说了,到时候书院会给你下帖子。”
沐苏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这种殊荣,笑着谢了又谢。
三人在一起聊了些诗词和京城趣事,却见外面的风雪更大。
薛天河见天色已晚,说:“晚上可能有大风雪,我送你回去吧。”
沐苏答应,两人同骆文道别后走出书局,出门却碰到章侍卫在外等着。
章侍卫上前道:“沐小姐,殿下命我来送你回去。”
沐苏有些惊讶,但并未多问,转身推卸了薛天河送他的好意,跟他约定冬至日再见。
燮王府的马车就停在书局侧面的巷子口,沐苏随章侍卫走过去时问道:“燮王为什么派你专门来接我?是有什么事吗?”
章侍卫道:“殿下今日派我来给您传信,得知您到书局见薛家的人,他不放心,就让我在附近候着。”
夜幕下飘起了鹅毛大雪,沐苏心中却暖暖的。
☆、第五十章 劝离
路上,沐苏与章护卫聊天,问起周燮这两日的情况,惊讶得知他这两日一直歇在枢密院,并未回王府。
“那他今日是要给我传什么信?”
章侍卫从怀中拿出一个牛皮信封递给沐苏,沐苏展开一看,竟然是沐英写来的信!
沐英告诉沐苏,他现在一切都好,和郑姨娘生活在一起,请家人不要担心他。
沐苏松了一口气,自周燮把沐英接走,已经快一个月了。她曾好几次想打听沐英的下落,又担心自己行事不妥反而害了沐英和郑姨娘。
现在收到他们主动送来的信,她心中一颗石头也算是落地了。
章侍卫道:“殿下说,若您想回信,随时可以把信交给他。”
沐苏点点头,问章侍卫:“殿下今日还是歇在枢密院吗?”
章侍卫说:“是的。”
周燮要安排着手调查明王盐铁贪墨案,事关紧要,必须开闭门会议商量清楚才能行动。
沐苏关心道:“这几日天气特别冷,枢密院虽有棉被,但常年不用,肯定不舒软。你一会儿回王府,记得送两床厚被子过去,日常换洗的衣服也送几套厚实的。殿下身体虽好,却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
周燮忙起来的时候,完全不顾生活上的细节,沐苏以前见识过他怎么“虐待”自己,难免放心不下。
章侍卫老成的脸上出现笑容,说:“是,沐小姐这么体贴殿下,我一定会转达的。”
沐苏瞪他一眼,不好意思的道:“不用你转达,照顾好你家殿下就行了。”
到了沐府,沐苏让章侍卫稍等,赶去厨房从炉子上取了一份煲好的银耳汤递过去,说:“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他别嫌弃,喝点甜的暖暖身子。”
章侍卫笑着拿着汤走了。
黑暗中,一抹人影也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薛天雪披着狐皮袄坐在炕头,仔细看着探子们送来的情报,选取有用的分类誊抄下来给明王看。
她这几天日子很不好过,麦越昆是在她手上逃跑的,让明王大发雷霆。
她派出多人在京城四处打探,没有麦越昆的半点消息,却意外发现沐苏跟自家小弟薛天河走到了一起。
她拿起薛天河相关的那条情报,放在油灯上烧了,而后对守在外间的小丫头说:“明日去弘文书院一趟,请天河少爷下课后来王府一趟。”
说罢,她不可避免的又想起了麦越昆所说的沐家的秘密。
沐家真的有胆量私藏泰王的遗腹子吗?
藏了还不送走,竟敢一直留在京城?
当年,他们有怎样的本事,能从皇上眼皮子地下把孩子从宫里偷出来?
皇上对淑妃,到底宠爱、容忍到何种程度才能接受一个生了别人孩子的女人坐上四妃的高位?
薛天雪觉得有很多事情需要重新思考,一定没有麦越昆说的那么简单……
这一夜的雪下得极为肆虐,庭院的路面和门窗都被冰雪封住。
沐苏翌日是被冻醒的,刚睁眼就打了个寒颤。
艰难的穿戴洗漱好了之后,却得知王澍求见。
沐苏连忙请王澍进来,说:“王太医怎么这么早过来了?还没吃早饭吧?我正要传饭,一起吃一点吧。”
王澍拍一拍肩头的雪,摇头道:“这两天突然降温,宫里许多贵人身体不适,所以有些忙。听说小姐找我有事,所以敢在进宫之前来一趟,就不吃早饭了,时间有些紧。”
沐苏点点头,长话短说道:“我是想请王太医帮我在宫中查一个人,就是淑妃身旁的俞嬷嬷,试试能否查出她什么时候进的宫,在淑妃身边多久了?以前还伺候过哪些主子?越仔细越好。”
听说是淑妃相关的事,王澍认真的点头,说:“好,我会想办法查到的。”
沐苏不耽误他时间,塞了四个热包子给他之后,就送他走了。
之所以要查俞嬷嬷,是因为之前周燮告诉她,沐英的事,是俞嬷嬷瞒着淑妃告诉他的。
她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嬷嬷把这样的秘密告诉周燮,真的只是为了缓解淑妃的念子之情吗?若周燮没有听那位嬷嬷的怂恿找沐英,今日的大部分烦扰和威胁都不会存在。
换种角度思考的话,那位嬷嬷会不会是要害周燮和淑妃?
沐苏又仔细回想前世进宫时,淑妃身边并没有这样一位俞嬷嬷,那是不是也可以说明,这个人有问题,最后被除掉了?
基于这些猜想,她必须要占尽先机,先把她的底细查清楚,才能推测她到底想干什么。
薛天河在学院中接到薛天雪的口讯,眉头微皱。
他不太喜欢自己的这个堂姐。
最初他曾经欣赏过薛天雪的聪慧,但在他得知薛天雪甘愿做滕妾随王妃嫁入明王府之后,他就觉得她失了薛家的风骨,有些让人看不起了。
但碍于情面,他下课之后还是去找了薛天雪。
薛天雪准备了几个小菜,问他进京之后习惯不习惯。
虚与委蛇半晌之后,薛天雪终于说道:“听说你最近新结识了一位女子,是沐家的小姐。”
薛天河问道:“你怎么知道?”
薛天雪避而不答,只说:“这位沐小姐是燮王的心头好,咱们薛家现在是明王的亲家,你又是明王殿下看重的人,她主动接近你,恐怕没怀什么好心,小弟要多长个心思才好。”
薛天河听得这话心中十分反感,好不容易耐着性子说:“姐姐怕是多虑了,我与沐师姐相识实属偶然,而且是我赏识她的才学想要接近她,她并没有主动接近我。况且,她是燮王喜爱之人与我是明王的妻弟有什么关系吗?姐姐这话中的意思若传出去,恐怕有些诛心了。”
薛天雪叹气道:“我知道你自小学识了得,但这人情世故和权术诡计,你还是太嫩了。这储位一日不定,明王和燮王之间,怎会有真的宁静之日?”
薛天河板着脸道:“储位乃是皇上和内阁大臣所操心的事,咱们只需一心报效国家,效忠皇上,我劝姐姐不要走上邪路才是。”
薛天雪渐渐失了耐心,觉得薛天河读书把脑袋读迂腐了,于是板着脸说:“不管你怎么想,我还是要劝你离燮王的人远一点,若因你泄露了明王或是薛家的事情,到时候自有人管教你!”
薛天河小小的脸皱成一团,他此刻终于知道父亲在明王大婚之夜饮酒痛哭是为什么,也终于理解父亲送他进京时那种惆怅难为的眼神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风霁月般的薛家,已经不存在了。
☆、第五十一章 露馅
沐菀这几日心情好得不得了,全因方氏收拾包袱赶去了西山营旁边的西海镇。
自上次沐苏给沐菀出主意,沐菀就托九叔沐钦打听南宫大人在西山营的情况,发觉他果然与一名军医官之女有些来往,甚至酒后说出过想娶她的话。
沐菀得知之后,把这个事情告诉给方莹莹,借她之口转告给方氏。
方氏听说之后,再没精力管方莹莹和南宫奈何,当即带了二十余名仆妇,赶去了西海镇,颇有些要打架闹事的气场……
南宫奈何管不了父母的事,这几日只是盯着郑良筹,要他为方莹莹的事负责。
郑良筹也不是全然无情之人,答应了要纳方莹莹为妾,只是恼方莹莹把璇珠得罪了,一直不太理她。
南宫奈何是个厚道人,方莹莹虽是出嫁做妾,但他觉得也得给她准备点嫁妆。
母亲方氏是绝不会为她操这个心,所以只好求助沐菀,请她帮自己挑些东西给方莹莹送去。
沐菀满心欢喜的随南宫奈何上街,逛了半日把东西采买的差不多,因天气严寒,便钻入路边的茶社喝杯热茶歇一歇。
喝茶时,南宫奈何问沐菀:“最近没看到苏苏妹妹,不知她在忙些什么?”
沐菀有些不高兴,说:“我哪儿知道呀,我又不是她的丫鬟,估计天天跟燮王在一块吧。”
南宫奈何没有听出其中的醋意,只是面露忧愁的问:“菀儿,你有没有觉得苏苏妹妹很不一样了?”
沐菀说:“当然不一样了,以后做了王妃,只会更不一样。”
南宫奈何摇头,说:“不是这个原因……我觉得她,像是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有时候甚至怀疑她不是沐苏,而是谁在假扮她!”
沐菀疑惑道:“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
南宫奈何这一个半月一直觉得到处都不对劲,仔细想来,一切都是从沐苏及笄礼的那一天开始变的。
他说:“她不喜欢我了没关系,性情变化也罢了,但是我昨日听说,何修齐组织了一个诗社,苏苏妹妹去作了三首诗,被众人吹捧。现如今,她的才女之名传得满城皆知,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以前苏苏妹妹最不耐烦诗词歌赋,怎么突然就成才女了?”
说着,他还拿出两张纸,上面正是沐苏在诗社上咏的《问友》、《草》和《示友人》。
沐菀自小被秦氏高要求,读的书在姐妹中算是多的,她拿过诗一看,文采如何心中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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