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苏笑着说:“看来雍王妃是想好要留下薛天雪的孩子了。”
薛天河一想,雍王妃选这个时机来,的确很有这个可能。
既然雍王妃已经想好了,那么就不用沐苏从中斡旋。
少了这一桩事,薛天河便打算去找他的三爷爷商量农事。
因三爷爷在农庄上,薛天河需要快马来回,不方便带上沐苏,薛天河便把她交给自己的堂姐薛天月照顾。
薛天月与沐苏同岁,都是十五岁,身量匀称,容貌虽不亮眼,却嘴角带笑,让人看了如沐春风,十分的舒心。
沐苏走进她的闺房时,看到小厅中支了好几架绣架,上面盛放着绣到一半的床幔、屏风,一旁的小篓子里还有鞋面等绣品,且都是大红的。
薛天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家中许久不来客人,我房中还未收拾,让您见笑了。”
沐苏笑着道:“哪里,客随主便,是我叨扰到你了。薛小姐是好事将近了吗?”
薛天月脸红了,轻声应道:“嗯,去年母亲给我说了一门亲事,原定的今年十月出嫁,可我的女红还没做完。”
她想了想,又道:“不过现在不急了,只怕婚期会有变动。”
说后面半句话时,她的神情中带着些许忧愁。
薛家出了大变故,对家中小辈的嫁娶有影响,若亲家是讲究道义的那就还好,可若遇到那唯利是图或者趋吉避凶的人家,就会找各种借口拖延甚至取消婚期。
沐苏猜到她指的这件事,便安慰道:“怎么会,令堂给你精心挑选的人家必然是言而有信、对你珍之重之的人家,婚期若是定好了,就不会变的。”
听她这么说,薛天月又笑了,说:“是我瞎担心,之前玉龙也说会如期娶我。”
玉龙只怕就是她情郎的名字。
说完,她自觉失言,红着脸请沐苏上楼喝茶。
两人坐在房中聊了些雍州的风土人情,又说了些京城的事,到了中午,还一起用了饭。
经过几个时辰的相处,两人亲近不少,沐苏便进一步问起薛天贞、薛天雪两人的事。
提起薛天贞,薛天月哀叹的说:“自从大姐姐和大伯出了事,大伯母就搬到后山的庙里代发修行去了。当初我们都以为大姐姐做了王妃,定然是我们之中最有福的,却不想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过我听我娘说,最可怜的是天雪堂姐,她怀着孩子被关进牢里,族里也没人肯去看她,堂婶都与她断绝母女关系了。”
沐苏想起薛天雪给自己下药陷害自己,又重伤风铃等事,并不可怜她,道:“薛天雪在京城做了些不应该的事,落到眼下境地虽然凄惨,却是咎由自取。不过祸不及后代,她腹中的孩子会没事的。”
薛天月问道:“真的吗?会让她平安生下宝宝吗?”
沐苏点头,算了算时间,说:“再过半年,你就做小姨了,也许你在出嫁前,还能见到小外甥一眼。”
薛天月很开心,说:“那太好了。”
沐苏又问:“薛天河也到年纪了,家里没给他物色一门亲事吗?”
薛天月掩嘴笑道,说:“这个事说来有趣,在婶婶去京城之前,她一直说天河是个难得的读书苗子,不能让他太早成亲分了心。但自从去了一趟京城回来,婶婶就开始给他挑媳妇,说若再晚了,好的都让别人家挑了去。但婶婶左看右看,哪家的都不满意,说什么不如‘苏姑娘’有眼缘。我们都不知道这位苏姑娘是谁,沐小姐您可知道天河在京城认识了什么姓苏的姑娘吗?”
沐苏诧然失色,姓苏的姑娘她和薛天河都不认得,但她下意识觉得,“苏姑娘”极有可能指的就是她沐苏!
可薛天河的母亲又何时见过她?
她并不记得拜见过薛四夫人啊。
仿若心怀鬼胎,沐苏在薛家有些坐不住了,便推辞说前些日子赶路有些疲惫,由薛天月亲自送她回圣贤书院先休息。
累也不全是借口,她躺在床上想着各种事情,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觉得脸上痒痒的,睁眼一看,周夑正坐在床边看她睡觉,一只手还拨弄着她的额发。
沐苏揉了揉眼,道:“你回来了?事情都办好了吗?”
再转头一看,窗外都暗了,竟已到了晚上。
周夑点头道:“赵太守知道我要来,早就准备好了应对,今天四皇兄也在场,谈不了什么实质问题,应付一下过场罢了。”
他又问沐苏:“你今天就在房里睡了一天吗?”
沐苏摇头道:“没有,去薛家走了走,跟薛家的小姐坐了很久,下午才回来的。”
周夑道:“睡这么久该饿了,我让人把饭送到房里来了,起来吃一点吧。”
周夑是吃了晚宴才回来的,便坐在旁边看沐苏吃。
中途章侍卫进来禀报,说:“薛天河带着薛三公来了。”
周夑便道:“那就请他们去书房吧。”
沐苏知道他又要忙,连忙示意说:“不用管我,你快去吧。”
周夑这一趟去的比较久,直到三更才回来。
沐苏下午睡多了晚上睡不着,索性等着他。
待周夑回来时,神色有些不快,像是发过脾气。
☆、第一百六十九章 堤坝
周夑的脚步声急躁而沉重,坐下的时候还踢了一脚旁边的凳子,闹出巨大的声响。
章侍卫低头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沐苏见了,也没敢多问,赶紧倒了盆温水给他擦脸,并对章侍卫说:“你先下去忙吧。”
待章侍卫退下,只剩他们二人,周夑已忍不住说道:“这个赵知行简直混账!欺上瞒下、玩忽职守,只会阿谀奉承,一件实事都不会做!”
说着还把手中的巾子使劲丢到盆里,溅起一地水花。
这可真是被气得不轻。
沐苏赶紧劝道:“别动怒,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我听听。”
周夑端起沐苏之前未饮的冷茶一口气喝下,而后将今天听说的事情讲述出来。
周夑此次虽然是为了送沐苏回兰家而北上,但领了公差,是必须要办好的。
自从开春以来,北三道雨量极少,旱情严峻,但工部早在十年前就开始在北三道兴修水渠,这么多年也一直在拨款维护。
按理来说,水利工事至少能够保证最基本的春耕播种。可是有县令冒死递上密奏,说北三道已民不聊生,十分凄惨。
白天周夑向赵知行询问情况时,赵知行说旱情并不像传言说的那样严峻,是他们怕收成不好,为了逃避责任,故意夸大其词,还说后面两天会安排周夑去下面看看实情。
而晚上周夑见了薛三公一问,才知道赵知行说要带周夑去查看的田庄,是当地大户人家的田庄。像薛家这样的人家,都是自己出资修水渠、造水车,又请得起人挑水,所以勉强还是完成了春耕播种。
但整个北三道的旱情实际上比下面县令们报的情况还要可怕,各地百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甚至已经出现了宰杀耕牛和卖孩子的情况!
周夑见情况这么严重,便问修的水利工事怎么会没用。
薛三公说,近几年,洛水的水流越来越小,很多支流都已经干的见了河床。而且衙门已经很多年没有出钱修过水渠,水车也早就坏的不能用了。
周夑追问水利款项去了哪里,薛三公便有些欲言又止。
周夑发怒追问,薛三公才犹豫的说:“估计是拿去修防洪堤坝了……”
防洪堤坝!
北三道气候偏旱,主要水域只有洛河这一条,鲜少会发生涝灾,修什么防洪堤坝就是个笑话。
周夑气得冷笑。
细问之下才知,有几个南方来的富商,看中了洛水河上游的一种叫做鳇鱼的冷水鱼,这种鱼十分鲜美,但因水域和气候问题,生长缓慢产量很少,每一条的价格都高达百两!
他们为了增加产量,便拦水修坝,筑起了鱼塘,可这样,洛水河下游的水量骤减,农田越来越干旱,正好今年天公不作美,一滴春雨都不下,便造成了如此严峻的旱情。
筑堤修坝这种事,当地官员不可能不知,而他们不仅没有阻止富商胡作非为,还将兴修水利的专款拿去助推此事,绝对是参与了其中的巨额利益分成,实在是混账至极!
当地官员对上欺骗朝廷,对下瞒住百姓,但薛家作为当地的大户人家,这些事情多少还是知道一些实情的。
薛三公将这些说出来之后,有些忐忑,离开书院之后对薛天河说:“我还是要去见一下你父亲,今天这件事处理不妥当的话,薛家恐怕要把雍州大小官员全都得罪了。”
薛天河带他去见父亲,但一面说道:“三爷爷请放心,那些官员商为祸百姓,您将此事揭露出来,父亲肯定支持您。至于得罪不得罪人的事,我觉得没什么要紧,且不说这件事必须做,就算我们不做,他们又有几人在薛家困难时想过要帮我们的?”
薛三公缓缓点头,可依然是心事重重。
而周夑这边还兀自生着气,对沐苏道:“若不是为了拿住确凿的证据,我现在就想把赵知行那厮捆回京去!”
沐苏只得安慰道:“这也算是作恶自有天收,若不是今年大旱,他们这样私自修堤坝的事不知道要瞒多久。若是那样,土地一年年干下去,到最后都变成了沙土,就算放水灌溉,也种不了作物,幸好眼下还不算晚,所以你也别太动气。”
劝说了好久,周夑才渐渐冷静下来,又筹谋着要怎么拿到罪证的事。
眼见着当地的官员都靠不住,周夑也不知道雍王有没有牵连其中,一时竟然没有人用。
沐苏建议道:“在这里,信得过的也就是薛家了,此事又是薛三公揭发的,不如就将他用到底。”
洛河上游的堤坝修在哪里,他们都不清楚,官员们既然要瞒此事,堤坝外围肯定还派了府兵看守,一般人接近不了。如果打算派人去调查,肯定是本地的人最合适。
周夑思忖道:“此事定然是个窝案,若要薛家协助查办此事,薛家在当地要承担巨大的压力,只怕他们言情书网会应付不来。”
沐苏却不这么想:“这是薛家翻身的好机会,我想薛四爷看得清楚。”
听她这样提醒,周夑倒也同意,薛家想挽回之前损失的名誉,在此时做一件为国为民的大事,是正合适的。
如沐苏所料,当薛文理听薛三公说了此事之后,也是义愤填膺,道:“三叔,您怎么此时才说?若我早知道,何用等到今年发旱情才出这个事?”
薛三公摇摇头,没有争辩。
他已年过六旬,虽是家中的长辈,但说话向来不被人看中,因为他自幼就是薛家的一朵“奇葩”,因不喜读书,喜欢务农,而被当做粗人。族中议事,除非是跟农事庶务有关,不然是没有人会想到他。
这是读书人家的通病,喜欢阳春白雪,看不起下里巴人,族中老爷们只知道做学问,也不问钱是哪里来的,怎么来的。
甚至早些年,已经到了变卖薛家祖传产业的地步,更不提各产业亏空,被侵占等情况。亏得家大业大,才禁得住折腾。
后来,薛三公整顿内务,翻整田庄,合并产业,经过这几十年,情况才好转。薛三公只问:“那老四你是打算管这个闲事了?”
薛文理还很气愤,说:“这怎么是闲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薛家世代生活在雍州,怎么能任由那些宵小之辈为祸乡里?”
薛天河在旁说:“父亲,那我们明日一早就去向燮王请命吧,我先前看他非常为此事头疼。”
父子两人一拍即合,薛三公纵然心里有些担心,也无话可说。
周夑这一夜几乎没睡,一直在梳理这边官员的关系网,并安排章侍卫悄悄从京城里调人过来。
沐苏心情也有些沉重,她想起了前世北方的农民起义,那时候周夑刚刚登基,便爆发内乱,虽然很快就派兵镇压了,但朝野中很多人说是因为新皇不能让天下臣服,才有人闹事。
这件事对周夑的冲击很大。
算算时间,农民起义距今还有两年时间,但推导起来,百姓揭竿起义的原因只怕跟干旱导致民不聊生有很大的关系。
前世周夑和沐苏没有北上,所以没有发现这个情况,一直到最后发生大的动荡,恰巧让周夑背了这个黑锅,实在冤的很。
这一世歪打正着,虽然现在事态也不好,但还没到起义的地步,只要妥善处置,应该就不会有内乱了。
如此想着,沐苏越发觉得自己这一次赖着周夑一起北上实在太正确。
到了第二天一早,听闻薛文理前来求见,周夑眼神一亮,立刻收拾衣装去了书房。
沐苏听闻周夑出门的动静,便也跟着起床,但看了一眼天色,天际方显出鱼肚白,他们一个个还真是心急如焚……
洗漱装扮过后,早饭送了过来,周夑也一并回来了。
沐苏问道:“这么快就谈完了?”
周夑点头道:“薛家还是有风骨的,薛文理觉得薛家调查堤坝的事义不容辞,已连夜想了几种法子,都很不错。这两天我就陪着赵知行演演戏,让薛家暗地去查。后天我们照常前往幽州,等薛家查清楚了,再杀他一个回马枪。”
既已商定,周夑让章侍卫抽调了两个身手好的去保护薛家调查之人,而后便打算去衙门跟赵知行虚与委蛇。
临行前,沐苏拉住他,说:“你的脸黑得跟锅底一样,谁都看得出来出了事,这不是打草惊蛇嘛。”
周夑叹了口气,说:“想到下面天天饿死人,我却还要陪那些人做戏,心情实在好不起来。”
沐苏大胆的捏了捏他的脸,说:“这正是为了救百姓,振作一点。”
周夑的眉头终于展开了,吸了一口气,快速的“啄”了沐苏一下,便出门去了。
到了晚上,周夑略带酒气的回来了,但他眼神十分清醒。
洗了一把脸之后,他就问章侍卫:“薛家有消息了吗?”
章侍卫道:“人还没回来,但是中午传过一次消息,说出城之后,进村的路都有便衣把守,不许他们进去。薛三公带着人从山林里绕小路,恐怕要多费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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