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季云流已经从红巧手中抽了外衣,正在往自己的身上披。
外衣袖宽,迎风一抖,袖子口顺势就拍到了红巧那张未叫完话的嘴上,提花的罗袖盖住嘴,红巧呜咽了一声,让人听不清后面是什么话。
“那边有只猫儿。”季云流接下道,“今晚月光又亮。”
红巧被季云流的袖子一拂过,再听得她的话,身体与脑子统统一抖,蓦然惊回了魂魄。
姑娘家名誉最重,就算现在自家姑娘只有十三岁,到底是个清白的未出阁小娘子,如果坏了名誉,身上留下的就是个洗不清的污点,日后有的是机会被人指指点点!
她连忙改口:“是,是啊,那边有只大黑猫,让我看差岔了以为是个贼,因此失了礼数叫出了声。”
红巧边说连声音都快咽噎了,她羞得难以自持,险些就掉下眼泪来。
自己怎么就这么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想大叫‘那边有个男人翻墙过来’,这不是自己给六姑娘招事儿么?
好在有六姑娘的一个衣袖打中了自己,不然就要祸从口出、万劫不复了!
再偷偷抬起头看季云流,只见她一脸不以为然的已经把两只手都套进袖子里,那神情真真就是见到一只猫儿那么简单。
红巧心中一惊,垂下首来不敢再看。
季云流上前一步扶了顾嬷嬷,笑道:“嬷嬷不用担心,我没事,一只猫儿跃上了墙角吓岔了红巧。”
后面的一个婆子听了之后,笑着应声道:“这春天一到啊,猫儿就会乱叫乱跳,是想寻伴儿思春呢,红巧姑娘以后也小心些,猫儿的恼起来也厉害的很,可不能去逗它们玩哟。”
顾嬷嬷斥责红巧道:“你不看看自己成什么样子,半夜在院子中鬼叫成何体统,惊了我们不要紧,吓到姑娘你该如何?!”
红巧低着头,一句不敢应。
季云流朝后头过来的人摆手道:“没什么事,都散了回去睡吧。”
粗使婆子与小厮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顾嬷嬷反手扶了季云流:“六姑娘!这天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也不早点睡,在院子里着个凉再次生个风寒可怎么是好喔!”
季云流瞥了那边墙头一眼,又垂下眸子来,轻轻笑了一声,从善如流:“是呢,这大晚上一只猫儿出来其实也挺吓人的,嬷嬷说得极是,我日后入夜后必定不再出房门。”
两人边说边扶,一道出了后院进了上房。
院落那头,刚才扑落在地的少年郎正被人点着鼻子取笑。
“听到没有,这春天一到啊,猫儿就会乱叫乱跳,这是思春跳墙寻伴儿呢,庄小猫!”
庄六抚开他的手恼道:“谢飞昂,可不是你跟我打得包票,说什么只要跟宁护卫学上那么两招,就能稳稳当当立在墙上,你看我如今被你骗得是个什么模样?脸都让出你的招给丢尽了!”
“庄小六,这明明你这腿脚功夫还练不到家,如果今天不是宁护卫救你出来,你今天就睡在人家的后院里头吧!”谢飞昂哈哈大笑,“今天从墙上这么一掉也没什么,你本就没什么脸皮。往后要是一掉掉在姑娘家的闺阁中床榻上,那可不得了,人家还不把你当采花大盗送官法办了!”
说着,谢飞昂几步跨到亭中,在一边的空石凳上坐下,“玉七爷,你瞧,我说得是这个理儿吧?”
“谢三,你、你身为国子监学生,还说自己已读万卷书,竟然没脸没皮的说出这些污言碎语!”庄六也跑到亭子内,“玉七哥,谢三简直欺人太甚,你可得为我做主责骂他几句,不然指不定日后还要给我们两个出什么馊主意让我们丢脸!”
亭中的小厮见两人都入了亭,之前端的红枣茶已经凉掉,于是利索无比的又重新给两人沏了一杯。
玉珩本是静坐在亭中喝茶,听得谢飞昂与庄六的话语,转过首来,看庄六:“飞昂说的对,你的腿脚功夫还练不到家,被人当成思春猫儿也是应该。”
“玉七哥,连你这么说我!”庄六被玉七一说眼眶通红,转首向谢飞昂磨牙,“就是你说那隔壁的院落中就是季家六姑娘,不然我何必爬这个墙!”
“非也非要,”谢飞昂摇头晃脑,“明明是庄六少爷想过来替你嫡姐看一遍这季六姑娘到底是圆是扁,怎可赖在我头上?我可不能受这个罪名。”
“谢飞昂!”庄六听他这么说更加恼,“把你的嘴闭起来!”
女子名誉重要,谢飞昂这么一提,可不把自家姐姐那些不好的名声全都给提出来了!
更何况,在那件事情中,他家姐姐也是个受害者!
谢飞昂看庄少容真的生气了,连忙举手投降:“好好好,是我的错,全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赔罪。不过……”他话风一转,探过头去朝着庄少容小声道,“庄小六,你家姐那边到底如何?张家与张元诩你们有没有去探探口风?这事儿总不能这样一直吊着啊。”
庄少容没好气的瞥他一眼:“你一个大男人全打探这些婆婆妈妈的闺阁秘事做什么?闲得慌!”
“嘿,”谢飞昂喝了口茶,润了嗓子,“说说,说说嘛,张元诩该不会想坐享齐人之福,想鱼与熊掌兼得,这庄家与季家的两家小娘子都要了吧?不得了不得了,庄国公孙女与季尚书侄女,若都娶了,这助力可不得了,能让张元诩日后在朝中一飞冲天啊。”
第四章 什么模样
“呸!”庄少容吐了谢飞昂一脸痰,“张元诩他敢想齐人之福,小爷我定要去大卸八块了他!”
“那是几个意思?你倒是说说啊,你们与张家季家可有商议此事?”谢飞昂继续探着脖子再问,“庄国公与庄老夫人对此事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庄少容左右看了看,发现周边刚才还在伺候的小厮已经全都被玉七给挥退下去。
此刻院中静悄悄,外头蛙声响彻一片,熏香在脚边袅袅而上。
祥和宁静。
庄六暗叹了一声玉七的心细如发。
这些未出阁女子的秘事本就不能多传,为了防止让人嚼舌根在京中成为笑柄,他们自家商讨时也都是关起门来屏退左右的,更有甚者,连他这些男眷都不能在场。
庄六与他们两人从小就交好,且他们也都是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的,于是也不再隐瞒一一道来。
“我祖母的意思是,张元诩毁了我姐姐清白,定要认了这门亲事的,就该让张家退了季家那边的亲事,再下聘我家姐。但季家那边全然不松口,说季六姑娘自定亲后并无过错,张元诩从小与她就定下婚约,这女子一旦被人无故退亲名声尽毁。若张家退了季六姑娘,季家就会让季六姑娘一辈子待在五云山道观,束发白衣一了此生。”
一个月前,二皇子大婚。
礼成后三日,在景王府宴请群臣命妇。
上流勋贵的喜宴就是各家夫人挑女婿挑儿媳的好时机,更何况还是二皇子这样的喜宴?!
这一去,几乎是大昭国的群臣与适龄女眷都过去了。
那日,却出了个庄家四姑娘落水,吏部侍郎二子跳池相救的事情来。
阳春三月,姑娘在池中溺水,被一个男子全程拖上来,身子上该动的能动地方可全动过了!
这样毁名节的事情,只有让男方认了这亲事才是最完美的解决办法。
奈何张元诩是个打小就定亲了的男儿郎,若定的是一般的阿猫阿狗人家也就罢了,退了亲再娶庄国公的三小姐就是最完美的结局。
可季尚书这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季六姑娘是他的侄女儿,他也断然不会轻易就这么让张家退亲了,不然以后季家的脸面往哪里放!
听着庄六的话语,谢飞昂出谋划策道:“不如让季家的人松口松口,让季六姑娘从侧门抬进去,可不就解决这事情了么?”
这侧门抬进去的意思也就是当妾了。
庄六听得这话,看了旁边院落一眼,再抬眼看旁边的玉七,两眼泪汪汪。
这一举动连带谢飞昂也把眼睛转到玉七面上。
三人身份与家世中,只有玉七身份最为尊贵,让季六姑娘为妾的事情若让他家开口,定能劈关斩将,让季家心甘情愿。
玉七眼角瞥到两人的注目视线,缓缓放下了茶盅,道:“季尚书为人威严守旧,有他在一日,季家嫡女都不可能与人为妾。且这事儿没有我说话的份,要么你自己找我阿娘去。”
他声音又清又冽,短短一句,把话儿也全说死了。
庄六垂下头来:“我也知道我姐的事儿怎么都管不到玉七哥头上,其实……”
“其实什么?其实你家人已经去……”谢飞昂直拍他,催促,“诶!你快说啊。”
庄六被他几把拍恼了:“你这么爱嚼舌根、这么婆妈,你怎么不去酒楼里说书儿或去当个官媒?还去什么国子监,读什么圣人文章!都让你白读了!”
“谁说了读圣人文章就得清心寡欲!我就爱听这些闺阁秘事,就爱婆妈,就爱嚼舌根!怎么了?!”
玉七倒是满足了谢飞昂的好奇心:“其实你祖母已经有打算,过些日子,会亲自去找我阿娘请旨吧。”
“呀!”谢飞昂吃大惊了,“庄老夫人这么看好那张元诩?”
玉七的阿娘,那可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庄家老夫人的嫡亲大闺女,庄六的嫡亲姑姑!
庄家是什么身份?
那是一等一尊贵的国公府,皇后娘娘的亲娘家!
就算这个皇后娘娘是前皇后病逝后再封娶的,那也是过了皇宫正门的正经皇后!
张家虽说也是个言情书网,但门楣家世都是摆在那里的,他们就祖上有个举人,后面的子孙全是些不成器的差点败光整个张家。
直到张元诩翁翁这一辈,才又中个举人,进了吏部,年过五十做到头也就是个三品侍郎。
张元诩的父亲张和生也是个有成就的,二十二中了举人,进了大理寺,做了大理寺少卿,是个从五品的官职。
这门亲事,当初还是季尚书替三房在季六姑娘的母亲走后,嫌她可怜才与张家定下的。
所以,就算庄老夫人想逼迫张家退亲也有的是方法,哪里就需要去请当今的皇后娘娘下旨了?如果不是看好这张元诩,哪里舍得下这样的狠本得罪季家而招揽张家,怎么说季家大爷也是个一品尚书郎!
庄六苦笑一声,看着玉七道:“我翁翁在我姐姐落水之后,就去看了看那张二郎做的文章,然后说他有一甲之才,且这人也看着忠厚老实,如今已经年十六,家中据说一个近身的丫头都没有,因此我祖母就打算去跟皇后娘娘请旨了。”
还有一个原因,他却是没有说出来。
庄家四姑娘庄若娴被救后,对于张元诩的温文尔雅很是有好感,回去听了自己祖父的话语之后更是好感倍增。
庄家虽是一等一的勋贵世家,但张元诩若真能一甲进士及第中了个状元郎,也能是个京城新勋贵。
这样的少年郎,与他自小定亲却是个没娘、爹又是个糊涂到连个朝中职务都没有的居住在山野的村姑!
庄四姑娘自然满满心疼,只觉得张元诩这朵鲜花插在季云流这坨牛粪上。
这才有了私下托嫡亲弟弟趁着紫霞山参道的时机,让他早些过来瞧瞧这季云流到底是圆是扁?是人是鬼?是个什么模样?!
第五章 是幻是空
玉七云淡风轻的饮着清茶一副事不关己般的高高挂起,倒是谢飞昂听了庄六的话,睁大眼惊叹:“庄国公说那张元诩有一甲之才?不得了不得了,不是状元至少也有个探花郎!一朝登龙门之后,日后还不平步青云、荣华富贵无比!”
大昭重文轻武,莘莘学子虽多,到底也没有这十几岁就能中个一甲的人才。
说着,谢飞昂又使劲拍庄六少,“庄小六庄小六,你祖父说那个张家二郎能高中,那么庄国公知道今年秋闱的主考之人是谁了?”
他可是知道张元诩还是个秀才而已,若要考也必定要先从秋闱考起中举后再过明年春闱。
如果庄家有心让自家的准女婿考科举,还不是万事就给他准备好?!
主考人是谁?喜好什么文章?心里有了数,肚子才有文墨按主考之人的喜好而来。
说起来,谢飞昂虽世家比张元诩好,到现在也是个秀才呢,而且文章还没有张元诩做的好,若有捷径能走,何必绕远路!
玉七淡声道:“今年秋闱主考之人还未定下,但庄国公要说张元诩有一甲之才,就是他是有真本事之人,你也莫要想着投机取巧,想套出主考官是谁。”
庄六听得玉七这么说,立刻指着谢飞昂鼻子道:“对,你不要老想着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好好读圣贤之道才是正经!”
“张家二郎今儿十六,十七就有状元郎的头衔,日后说出去还不是大昭国立国以来的第一人?”谢飞昂又啧啧两声,拿起糕点放在口中咽了下去,“年少有成,又是个一心一意读书的,十六岁了家中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若我是小娘子,也喜欢这样的少年郎哩!”
庄六再次转首往刚才跌下来的院落瞧了瞧。
这样少年郎是季六的未婚夫君,而他姐姐也想要……
玉七随着庄六的目光转过去,而后垂下眼眸来,放下了茶盅。
谢飞昂见两人都如此模样,伸手在庄六眼前晃了晃:“怎么?刚才见到季家六姑娘觉得如何?是不是粗鲁不堪?刚才听她的那歌声,可把我吓出一身冷汗来,那五音实在是……难以形容!诶,她长什么模样,你到底看清楚了没有?”
庄六不说话。
青楼女伎可以当众谈论样貌身形,但大家闺秀断没有被几个男子围着讨论的道理。
他虽年少气盛做出爬墙看人家小娘子容貌之事,也到底做不出这等下作的编排消遣人家的事情来。
其实他真没有想到,季家的六姑娘歌声难听,那容貌却跟天仙一模样,如今年岁尚少还未长开,等长开了,定又是一个祸国殃民的脸!
其实跟那张元诩倒也很般配。
四月凉风习习。
谢飞昂一直拉着庄六问长问短,见庄六这里套不出什么来了,转首又向玉七道:“我现在想了想,那季六姑娘唱的词,我却是未曾听过的。玉七爷,你可记得她唱的是何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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