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韩氏也已经穿戴妥当、梳妆完毕了,因要见客,微雨帮她梳了一个庄重的牡丹髻,戴了一套金累丝镶碧玉的首饰,穿一件湘色绣斜枝牡丹的软绸对襟褂子,同色中衣,葱绿色的撒花百褶裙。既庄重又不过分招摇,她对着内室的穿衣镜点点头:“时候也不早了,去看看姑娘们怎么还没来。”
话音刚落,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有丫鬟在门外回道:“禀夫人,姑娘们来了。”
韩氏连忙说:“外头热,快让姑娘们都进来,将湃好的果子端些过来。”
紧接着,便有五六个大丫鬟簇拥着三个姊妹进来了。走在最前头的一个鹅蛋脸面,高挑身材,细眉杏眼,端庄温和,神态气质与韩氏很是相像,这便是忠义侯府沈家的嫡长女沈湉。
第二个年岁稍小,身材适中,相貌中上,温柔可亲,正是沈府大房的二姑娘沈英。
第三个不过八九岁的年纪,仍然一脸稚气,却也生的玉雪可爱,她是沈府二房的嫡女二姑娘沈湘。老侯爷知晓自己三个儿子都不同母且各有打算,怕他走了以后兄弟间会因家族产业祸起萧墙回了祖宗基业。因此老侯爷去世的时候就已经做主分家了,二房和三房都已经分了自己的宅子,搬出去住。
沈湘是二房的嫡女,上头还有一个庶姐,因此排行第二。三年前,二老爷谋了外任,原先是带了妻子、子女一家子一起赴任的。谁承想,走到半路,沈湘便因水土不服上吐下泻不能成行。二夫人不得已又带着女儿回京调养,谁承想在路上吐得不行的沈湘一回京城便活蹦乱跳了。二夫人带她去京城最有名望的皇觉寺上香求佛,皇觉寺的大师说沈湘的命格如此,天生与南边犯冲,往北边走无事,往南边走远了,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有去无回。
可是二老爷好不容易谋得的鱼米之乡的知州之职却是不好轻易变更的。鱼米之乡的油水固然丰厚,那里的女人更是出了名的千娇百媚,二夫人可不敢放任丈夫一个人长期在那。况且她也要跟着前去打理后宅事务,帮着丈夫进行夫人外交,还要照顾两个儿子并一众庶子女。无奈之下,二夫人只好将女儿托付给长嫂,自己带着丫鬟婆子追随丈夫去了。因着她是二房的,家下人便称她为“堂二姑娘”,时日长了,便简称为堂姑娘。
好在这个姑娘是个豁达懂事的,并不曾因此怨恨父母。反而能吃能睡、快人快语,很得大家伙的喜欢。
姐妹几个行过礼后,堂姑娘便首先嚷起来了:“大伯母,刚才我可是听到了,你这湃的是什么果子啊?这个时侯,除了西瓜就是桃子,可有什么别的新鲜果子没有?”
韩氏轻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就只知道吃,不过这次算你有口福。我娘家二哥从福建那边让人送了一些仙蜜果来,还算新鲜,待会切好了你们尝尝。”
沈湘笑着拍拍手:“仙蜜果啊,我记得春天吃过一次了,可好吃了,跟咱们这边的果子都不一样。原以为要等到明年才能吃到呢,没成想这个时侯还有啊?”
沈湉接口:“咱们这的桃子有的五月份就结果了,有的却要等到七八月份才熟,这便是因着品种不一样。想来这显密果也是一样的,既有早熟的,便也有晚熟的。”
“大姐姐,你真聪明,什么都知道。”沈湘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大堂姐。
沈湉刮刮堂妹的小鼻子:“你呀,要是把用在吃上面的功夫拿出来多看些书,也不会这样懵懂了。”
沈湘嘟嘟嘴:“圣人说了‘民以食为天’,我这是听从圣人的教诲呢。”
这孩子气的话,逗得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这时,小丫鬟将切好的仙蜜果端了上来,众人都用了几块,又喝了盏茶。
韩氏见时候差不多了,便起身道:“走吧,咱们都去凝晖院给老太太请安去,想来素姐儿与简哥儿也快到了。”只字不提没有过来请安的三姑娘沈莲。
于是一行人便都往凝晖院走去。
她们到的时候,白姨娘已经领着沈苍和沈莲在一旁伺候了。见她们来了,娘几个少不得上前行礼。礼毕,只听三姑娘沈莲躬身说道:“回禀母亲,因刚刚帮老太太梳妆打扮误了时辰,没有去给母亲请安,请母亲责罚。”
韩氏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你孝敬老太太是好事,我怎么会怪你呢,快起来罢。”
坐在上首的老太太呵呵一笑:“老大家的,看看莲姐儿帮我挑的这身衣裳和首饰怎么样?”
韩氏打眼一瞧老太太身上穿的枣红色缠枝莲纹的对襟外裳酡红色的留仙裙,以及头上耀眼夺目的累丝镶红宝的赤金头面,顿时有些无语。心里却在吐槽:虽然去世的是你的继女,作为长辈不用戴孝,但是第一次见人家的子女就穿的这样鲜亮,好吗?她面上还是不露声色的夸赞道:“莲姐儿的眼光自是不错的,老太太穿这一身红显着年轻了许多。只是,老太太是长辈,穿什么倒无所谓。莲姐儿和苍哥儿身上的衣服却不合时宜了些,你们姑妈去了还不足七个月呢。”
听了这话老太太有些不高兴了,刚要反驳几句,便听到下人来报:“表姑娘和表少爷已经到了大门外了,正在换轿。”
第四章 幺蛾子
老夫人虽然对这对便宜外甥没什么好感,但总要做做样子,指派了身边得力的大丫鬟绿罗出去迎接远客。韩氏指派了轻柳,沈湉在一旁接口道:“母亲,表妹远道而来,还是我亲自去迎一迎吧。”
韩氏笑着点点头:“也好,你们小时候是见过的,总比旁人熟稔些,那便快去吧。”
沈湘是个爱凑热闹的,也嚷着要去。沈英一向唯沈湉马首是瞻,早就站到了沈湉旁边。只有沈莲坐在那里巍然不动的,还有沈苍也是呆坐那里,沈夫人扯了扯嘴角什么也没说。
倒是老夫人周氏开口说道:“她们姐弟两个远道而来的,莲姐儿也去迎一迎吧。”沈莲虽然有些意外,却不好反驳老太太的话,答应着去了。
待姑娘们都出去后,周氏对着韩氏说:“老大家的,不是我说你,有件事,你做的也太不经心了。”
哼,要出幺蛾子了。韩氏心里想到。
见大夫人没有接口的意思,周氏不由暗恼:这个韩氏,越来越不将她放在眼里了。于是周氏强硬的说道:“苍哥儿都多大的人了,连个伺候的屋里人都没有。他可是咱们堂堂忠义侯府的大少爷,这要是传出去,还不知被人怎么笑话呢。我已经将自己身边的红绸拨了过去伺候,你这做嫡母的也该有所表示。我看你身边的轻柳就不错,就把她给苍哥儿吧。”
听到这话,白姨娘和沈苍心里都是一喜:老夫人都发话了,看韩氏敢不敢违抗?不敬婆母,可是大不孝呢
韩氏凤目一转,也不看周氏,而是看向沈苍:“苍哥儿今年不过十四,尚不到弱冠之年就惦记着祖母、嫡母身边的丫头,传出去才真叫人笑话吧?侯爷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跟随老侯爷去战场拼杀了。苍哥儿会什么?是读书有成?还是武艺超群?四书五经都没读完,连你的两个弟弟都不如。还好意思肖想我的丫鬟,真是不知羞耻。”
这话一出,白姨娘母子脸色大变,她们实在没想到夫人今天竟然这样强势,一时之间竟然没想到反驳。
“你,你怎么能对苍哥儿说这么恶毒的话?你可是他的嫡母,他的名声若是不好,你这做嫡母的脸上会有什么光彩不成?”周氏虽然嘴上指责的厉害,心里却巴不得继子媳妇和白姨娘母子撕得越厉害越好。
白姨娘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当下掩面哭诉道:“夫人瞧不起我也就罢了,苍哥儿还要喊您一声母亲的。你如何要这样败坏他的名声?老夫人说的对,苍哥儿不好了,夫人您的脸上就好看了吗?”
韩氏冷冷一笑:“我的脸面?哼,拜老夫人和你的作为所赐,全京城都知道他沈苍是你白氏养大的,与我可没什么关系!再说,你一口一个“苍哥儿”,这也是你能喊的?不要忘了,你是什么身份?沈苍是主子,你可只是个妾氏。有你这样的生母,他的名声还用我败坏?整日里与白家那一家子浪荡子弟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好名声不成?”
白姨娘抬起头反驳道:“夫人这是什么话?我是贵妾,有资格教养自己的子女。”
“哼,是不是贵妾你自己心里清楚,我那里还收着一份白氏牡丹的卖身契呢。要不是当初用了些下作手段又有老夫人的面子在,你能进的了忠义侯府的大门?也不看看你们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东西?”
没想到韩氏今天竟然这样不留情面,白姨娘连忙向周氏哭诉道:“老太太,我就是个妾氏,夫人说我几句我也只能生受着。可白家也是您的外家啊,夫人这样侮辱白家岂不是也在侮辱您老人家?”
周氏听到韩氏说白家的不是,也是气的浑身哆嗦,她指着韩氏道:“好你个沈氏,竟然这样侮辱你婆母的外家?你眼里还有没有孝道?如此不孝不仁,我一定能够要告诉侯爷,休了你。”
韩氏气定神闲的说:“老夫人想是气糊涂了,您姓周,可不姓白。您的娘家是堂堂的安国公府,可别被某些人给挑拨坏了。”
周氏一个激灵,似是醒了过来,但还是不愿意低头。
这边的凝晖堂里气氛剑拔弩张,另一边轻柳和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几个姑娘刚在垂花门前站定,就见几个婆子抬了一顶软轿过来,后面跟着七八个丫鬟,其中一个跟在轿旁的正是多日不见的飞絮。
飞絮见姑娘们都在连忙快走几步到几位姑娘跟前站定行礼请安,沈湉微笑着说:“这一趟辛苦飞絮姐姐了,等过了今天我有好东西给你”
飞絮与几位姑娘都是顽笑惯了的,听到这话也不推辞,大大方方的行了一礼:“如此,奴婢就等着领大姑娘的赏了。”
这时,轿子已经在二门处停了下来,有丫鬟打起轿帘,飞絮连忙上前将表姑娘搀扶下来。
这位表姑娘一下轿,轻柳便想起了《洛神赋》里的两个词“翩若惊鸿,宛如游龙”,果真是倾国倾城、楚楚动人。
凭心而论,侯府的几位姑娘都是美女。尤其是沈湉,可是称得上是国色天香了,只不过沈湉的美是端庄、大气的美,而方心素则是另一种婉约的柔美。
就在轻柳有些愣神的功夫,沈湉已经带着两个妹妹走到轿前,伸手拉住来人的手笑着说:“心素妹妹,多年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方心素微微一笑,几颗洁白的皓齿在夕阳的映射下闪闪发亮:“你是湉姐姐,我自然是记得的。”
沈湘一下子伸过头去问:“方姐姐,那你认识我吗?”
方心素只听母亲生前提过舅舅家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庶女,这个看穿戴不比大表姐差什么,是谁呢?
沈湉扯扯沈湘的包包头对方心素说:“这是二叔家的妹妹沈湘,这两年一直跟我在一处作伴呢。”又指着身后的沈英说:“这是英姐儿,小时候都见过的。”
姐妹几个厮见过后,沈湉几个便簇拥着方心素前往凝晖院给老太太请安。
一路走来,沈湉不住的给表妹介绍路上遇到的景致,好在方心素小时候来过多次,沈湉略一提点她便记得差不多了。在南方呆久了,乍然看到这样开阔疏朗的房子,方心素暗暗觉得心情也跟着开阔了几分。
一行人快要走到凝晖院门口时,跑过来一个小丫头,对着沈湉轻声说了几句。沈湉皱了皱眉头,心里暗叹这个老太太,一点也不省心,净出些幺蛾子。
第五章 韩氏的手段
沈湉心虽然心下暗诽,转头却不动声色的笑着对方心素说:“表妹多年没来了,这府里好多地方都变了模样。你看那边的那个莲花池,就是前些年刚挖的。咱们先过去看一下再给老夫人请安也不迟。”然后对身边的几个丫鬟使了几个眼色。
方心素虽然心里有些疑惑,怎么表姐不先带她请安反而先逛起园子来了?但是客随主便,她也只好从善如流。联想到刚才的丫鬟,再略一思忖凝晖院里那位老夫人的身份,方心素心下便有数了:看来,这忠义侯府即使分家了也不平静呢。
于是几个姑娘都去莲花池那边了,轻柳悄无声色的落在后面,转身进了凝晖院。沈湉的丫鬟墨香则去了外院,还要拦一下几个少爷才是。
轻柳走到凝晖院正堂的时候,只见一群丫头、婆子都围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出。见她来了,沈夫人身边的一个小丫头连忙上前和她说了一些话。
这时,屋里正好传来了周氏的指责声。
轻柳轻抚一下衣裙,自己掀了门帘进到里面。老太太的丫鬟待要拦,却已经晚了。
进到屋里后,轻柳行了一礼:“给老夫人、夫人请安。回夫人的话,常州那边庄子传来急信,说是三老爷他、他、、、、”
乍见到轻柳进来,老夫人心里先是一喜,今天飞得把沈氏这臂膀给砍了才行。听到她说到三老爷,老夫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老三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
轻柳回道:“庄子的管事说三老爷的病又犯了,眼看是不大好了,请来的大夫让准备后事呢。”韩氏瞥了她一眼,这消息她怎么不知道?要是这丫头胡编的,那演的也太像了。不管心里如何思量,这戏总是要演下去的。
“你说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听到这话,周氏坐不住了:“乡下地方,哪有什么好大夫,这个人定是个庸医。快,赶紧拿帖子去太医院请太医去。”
只是她说了半天,却没有人动。周氏不由大怒:“我说的话都没人听到吗?快去请太医啊。”
还是她的贴身丫鬟珍珠拉了拉她的袖子说:“老夫人,您不是诰命,请不动太医的。咱们府里只有侯爷和夫人的帖子能请的动太医。”这话让周氏心里一塞,她是老侯爷的继妻,虽然被写进了族谱,老侯爷当初也给她请封过好几次诰命,却都被驳了回来。
到沈明昌继承侯爵以后,更不可能给这个时时给自己添堵的继母请封诰命。来往的公侯之家,夫人们都是有诰命的,像她这样的极少。碍于她的辈分,众人也只是面上尊敬,心里都不以为然。因此,周氏也就只能在忠义侯府里面蹦跶一下,出了大门,都没几个人搭理她。
沈明昌不在京城,这府里能请动太医的便只有侯夫人韩氏了。
周氏心里再不情愿,干系到她唯一的子嗣,也不得不低头:“老大家的一贯孝敬有加,倒是白氏,愈发的没个样子。还不滚回自己屋子去?一个姨娘,整天的出来乱逛,回去禁足半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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