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生病了身体本来就不舒服,又或许是因为在这样孤零零的夜里很容易滋生出孤独感,总之,她一个人坐在冰凉的座椅上,心情变得有些低落。
挣扎了半天,终于投降似的拿出手机给颜倦发消息。
只有跟他聊天才能拯救她的坏心情。
【爱爬树的鱼:颜倦,你在干什么呢?】
【某某:刚洗完澡,你呢?】
【爱爬树的鱼:在医院挂水。(叹气)】
对方似乎是有些惊讶。
【某某:现在还在挂水?】
说到这里,于渺渺立刻来了精神,费劲地单手握着手机,花了很长时间打下一段抱怨的话发过去。
【爱爬树的鱼:对啊,实在是不敢再缺课了。最近不是学到等比数列了嘛,我就昨天请了半天假,今天再上课的时候就像听天书一样了……(哭泣)(哭泣)】
这段话发过去之后,对方很久都没有再回复。
觉得颜倦应该是有事要忙,她也没在意,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上的贪吃蛇小游戏。
透过医院里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可以清楚看到外面正在刮风,树叶婆娑乱舞,可是身处在拥挤密闭的空间里,于渺渺甚至觉得有点儿热,犹豫着要不要脱外套。
就这样无聊地度过了半个小时,第一瓶青霉素终于见底,于渺渺摁响了座椅上的铃,很快就有护士过来核对药物,帮她换瓶。
再坚持着挂完两瓶水就可以回家了,她这么安慰着自己。
手机就在这个时候急促震动起来。
以为是妈妈打过来的电话,于渺渺连来电人姓名都没看,直接就接了起来。
对面是汹涌的风声,夹杂着人群的喧闹,手机那端的人声音很低,模糊在夜风里。
他问:“你在门诊楼的的输液厅吗?”
他开口的那刻起,她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已经不记得当时沉默了有多久,最后,于渺渺终于近乎狼狈地开口:“是……”
聊天的时候,她的确无意间说过自己在军区医院挂水,可是他怎么会来呢?
他怎么可能会来呢?
大脑迟钝地像死了机,忽然又听到他漫不经心的声音:“我到了。”
几乎是在同时,她福至心灵般地抬起头,刚好看到川流不息的输液大厅门口,身影单薄的少年披着溶溶月色,越过厚重人群,慢慢向她走来。
刹那间仿佛天光乍破。
直到颜倦的脚步在距她一米之遥的地方停下来,她才终于有了些许真实感。
他周身仍然带着寒意,套了件绣着“freedom”的灰白色卫衣,穿着一条微微发白的深蓝牛仔裤,由于刚洗完澡,漆黑的发有几缕还湿着。
向来清澈的气质,此时此刻奇异地透着股颓废。
于渺渺视线移到他背后,发现他竟然还背着一个双肩包。
沉迷美色,她盯着他看了半天才清醒过来,羞愧地连舌头都在打结:“你、你怎么会来?”
颜倦淡淡瞥她一眼,走到她旁边的空位坐下,从双肩包里取出一本数学书,一支笔,和几张空白的草稿纸,简单地回应:“帮你复习等比数列。”
于渺渺满脑子的问号全都问不出来了。
因为,一片喧哗的输液大厅,人来人往的嘈杂人群里,他竟然真的就这么一本正经地开始讲解数列,态度认真地像是她花钱请来的私人补习老师。
他一边讲,一边在草稿纸上帮她做笔记。
输液厅里的白炽灯极亮,照在他侧脸上,更显得轮廓清晰分明。
眉眼错觉般缱绻动人。
张了张嘴,她下意识道:“颜倦,谢谢你……”
声音沙沙的,却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因为感冒还是感动。
于渺渺忽然觉得,在自己波澜不惊的生命中,能认识像他这样惊艳的人,实在是太幸运了。
因为这样的颜倦,值得她一厢情愿,值得她奋不顾身。
他闻言,笔尖停下来,抬眼看她,眉眼干净得像夏天的风:
“我看了你这次期中考的成绩,如果数学提一提,很有可能进前三十。”
于渺渺抿抿唇,极认真地保证道:“我会努力的!”
说完,偷偷看他表情,又有点忐忑地问,“颜倦,两年后,我也想去北京……可以吗?”
深夜的输液厅里,很快就传来各色食物的味道,恍惚间像是走进了人间烟火里。
而少年轻轻笑了:“当然可以。”
热烈的白炽灯下,他垂眼望过来,声音比月色更温柔,“我们两年后在北京见。”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50章 第五十篇日记
今天, 颜晞学姐对我说。
在这个年纪, 多得是泛滥成灾的喜欢,却没有几个能看得见未来。
如果说……
如果说,坚持下去就能看见未来的话。
我可以为了他, 坚持哪怕十年二十年。
——摘自于渺渺的日记
于渺渺连着挂了三天青霉素之后,烧差不多完全退了,头也不疼了, 除了还是有些咳嗽之外,基本上已经痊愈。
时间一点点从指缝中溜走, 转眼就入了冬。
天气渐渐冷了, 上课的时候, 越来越频繁地在教室里听到同学们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校园里大片大片的栀子花也已经枯萎凋零, 清晨的时候偶尔会起雾, 远远望去, 教学楼白茫茫一片。
冬天昼短夜长,银桦高中从本周起, 正式将上课时间改到冬令时。
早上七点一刻就要到校,早操时间也改到第一节大课间。
于渺渺今天早上照旧是踩着点儿赶到学校门口, 由于天气太冷, 她顽强地在被窝里呆到最后一刻才爬起来, 为了准时到校, 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今天的清晨比起昨天, 温度似乎又低了几分。
雾气厚重, 像白纱遮住她眼帘, 于渺渺戴着围巾手套捂得严严实实,一路自行车骑得飞快,终于赶在上课铃打响前的十分钟到达了学校门口。
松了口气,她一只脚撑在地面上,习惯性往校服口袋里掏校牌,可是里里外外找了半天都找不到。
于渺渺有点儿急了,把自行车停在一边,把书包从肩膀上拿下来,仔仔细细检查夹层。
几分钟过后,她终于放弃。
肯定是早上出门太急忘记带了……
不戴校牌的话会被值周生记名字,超过三次的话,就会在每周一的校会上被校长点名批评。
叹了口气,她认命地背上书包,牵着自行车慢吞吞朝着学校大门走过去。
蔚蓝色的天空被雾气笼罩,显得有些灰白,银桦校门口两旁曾经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如今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桠。
于渺渺有点心虚地跟在人群里,寄希望于今早雾大,值周生注意不到她。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因为下一秒,就听到有人叫她:“哎,那边那个扎马尾的女生,等一下,你校牌呢?”
“忘带了……”她开口,努力让自己的语气理直气壮。
“那你过来记一下名字。”对方更加理直气壮。
磨磨蹭蹭地牵着自行车挪过去,于渺渺走近了才看到,刚刚叫自己的名字的男生戴着眼镜,正皱着眉头翻花名册。
突然,稀薄空气里,有另一道清澈的声线响起来:“我来记吧。”
戴眼镜的男生闻言一愣,很快就把花名册递到他手上,语气十分友好:“那就麻烦你了。”
于渺渺一愣,后知后觉地扭头望过去,真的在雾气里瞥到了那个清冷身影。
看那个男生跟他说话的口气这么客气,她想,成绩好的人,在学校里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被拒绝。
颜倦礼貌地接过那本厚厚的花名册,漫不经心摁了下手里的圆珠笔,低着头假装在写她名字,笔尖完全没有碰到纸面。
清晨阳光下,他穿着一身干净妥帖的蓝白色校服,微微低了点头,侧脸氤氲在白茫茫的雾气里,精致,清冷,晦暗不明。
于渺渺看得有点儿出神,忽然又听到他声音:“最近数学听得懂吗?”
此时距离他在医院里给她补习,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
她指尖绞进校服袖口里,有点紧张地答:“比之前好一点了……”
为了追上他的脚步,她每天都在努力,一刻也不敢松懈。
人来人往的校门口,颜倦点点头,而后抬眼对她笑了笑,眼神清澈又温柔:“还有五分钟就上课了,快去吧。”
***
一路神游着走进教室,临上课的教室里总是很热闹,有人在狼吞虎咽地吃早餐,有人在争分夺秒地抄作业,还有人已经打开辅导书进入了学习状态。
而现在正趴在座位上认认真真看小说的乔笙,无疑是一股清流。
于渺渺心神恍惚地走到她旁边坐下,放下书包道:“我刚刚碰见颜倦了。”
对方翻了个白眼:“他最近值周,我也天天见好吗?”
“我校牌没带,他没记我名字。”她开口,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乔笙终于舍得放下小说抬头看她一眼:“你们之间的关系,还真是……真是……”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狼狈为奸?”
“……你懂什么,这叫英雄救美!”期待了半天的于渺渺,此刻只想用昨天新买的透明胶带把乔笙的嘴巴粘起来。
上课铃不慌不忙地响起,教室里经历了几秒钟兵荒打乱的喧哗,而后归于寂静。
而乔笙就在这个时候把小说塞进桌洞里,凑过来跟她咬耳朵:“我说,渺渺,你喜欢他这么久了,没想过表白试试吗?”
正在兢兢业业整理语文作业的于渺渺一愣,神色平静地回应:“没有啊……我从来都没想过告白。”
从高一到高二,漫长岁月里,她也曾经想过,要不要跟颜倦告白试试。
可是在亲眼目睹他拒绝了林静深之后,这点儿零星的勇气火种,很快就被冷水彻底浇熄了。
不说出口的话还能做朋友。
说出口后就只能做陌生人。
她宁愿做朋友。
因为潜意识里,她其实从来都不相信颜倦有一天会属于自己。
***
雾气渐渐散去,融化在白雾里的教学楼终于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于渺渺站在历史班的班级队伍里,有些昏昏欲睡。
今天是周一,例行校会的日子。
升旗台上,教导主任声音浑浊地念着手上那叠冗长厚重的发言稿,而操场里原本整齐的队伍已经开始松动。
毕竟天气寒冷,同学们站不了多久,就忍不住拉拉围巾或是跺跺脚。
站在旁边踮着脚尖四处张望的乔笙突然回头,有点兴奋地说:“渺渺,我刚刚看见赵熠然了!”
“是吗?”于渺渺扭过头,“他看见你了吗?”
乔笙神色黯了黯,“没有,他在跟一个女生说话。”
还笑得一脸灿烂。
“渺渺……我总觉得,赵熠然好像已经把我忘了。”
略显拥挤的班级队伍里,乔笙脚尖无意识地摩擦地面,说话的时候情绪有些低落。
于渺渺张了张嘴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才道:“其实你仔细找找,银桦里长得帅,体育成绩好的男生还有很多,不是只有赵熠然一个。”
她却笑了笑,已经长到可以扎起来的头发里有一束滑出来,安静垂在她脸颊:“可是我喜欢的只有他一个啊。”
声音轻飘飘的,好像下一秒就会被风吹走。
两个人正低声交谈着,而升旗台上,头发花白的教导主任终于念完了稿子,心满意足地扶了下眼镜。
觉得差不多要结束收操了,队伍里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
谁知道,下一秒,同学们的步子还没迈开,就听到台上教导主任清了清嗓子,又开始宣布起别的事情来。
“昨天在校园内发生了一起性质极为恶劣的打架事件。经过校方领导严肃讨论,现对打架的三名学生做出的处分如下:高三十班陈晨,记过一次;高三四班邱言,记过一次;高三四班许慕迟,警告一次。”
他话音刚落,操场上的人群里立刻炸开了锅,四面八方全都是讨论声,于渺渺被那两个熟悉的名字搞得怔忡了一下,直到教导主任挥了挥手说收队,这才回过神来。
八卦出现,乔笙刚刚的沮丧情绪一扫而光,凑过来挽住她的手臂:“渺渺,你听见了吗?打架的学生里面有许慕迟和邱言。”
于渺渺点点头:“听见了,其他两个都记过了,只有许慕迟是警告。”
“他家底硬呗。”乔笙不以为意地接话,“说起来,许慕迟自从谈恋爱之后,也安分好久了,不知道这次是因为什么又跟人打架了……”
两个人叽叽喳喳地聊着天,慢吞吞顺着人群从操场走到了文科教学楼。
正打算上楼的于渺渺,却突然在教学楼后面的喷泉边上,看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纤细身影。
那个看起来总是像玫瑰般娇艳欲滴的女孩子,此时此刻一个人坐在喷泉边上,似乎满腹心事。
于渺渺的脚步突然就迈不动了:“亲爱的,你先回教室吧,我去找颜晞学姐聊聊。”
匆匆留下这句话,她从人群里挤出来,快步跑过去。
一路气喘吁吁地小跑过去,站定,颜晞似乎终于注意到有人过来,这才动作缓慢地抬起头。
看到是她,勉强露出一个笑来:“是渺渺啊。”
于渺渺也笑,顿了顿,还是斟酌着开口:“那个,我刚刚听教导主任说许慕迟跟别人打架了,又刚好看到学姐你坐在这……所以……”
阳光刺眼,校园里却仍旧一片冰天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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