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见皇上,他……他在这里批了一夜的奏折……我一整夜都没睡,前天他……他还要我陪他下棋,我不舒服,可皇上不睡,我也不能睡,我难受。”
方容华啜泣着,沈嫣好不容易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皇上在这儿歇的两宿,一宿要她陪下棋,一宿批了一夜的奏章,所以两个晚上她就是这样累病的。
“你不舒服,可以和皇上说啊,批一夜的奏章也不用你整夜侍奉。”再者,哪有下一整夜棋的。
“我说了……可我不敢睡……”方容华说着说着眼泪又崩了,抽抽搭搭的,说话断断续续,“我要侍奉,我不能睡,皇上之前来我也不能睡,要侍奉的。”
皇上在永和宫时也时常批奏章,沈嫣会侍奉左右,有时批的晚了难免会侍奉的晚一些,但从来没有整夜批的,第二天还要早朝,要是来清秋阁是为了整夜批奏章,那何不留在乾清宫里。
沈嫣越听越不对劲,打断了她的话:“你是说,皇上在清秋阁时常批一晚上奏章。”
沈嫣话音刚落,“噗通”一声,宫女香菱跪了下来,也是哭腔着说道:“皇后娘娘,容华她身体不好,之前的都还没恢复,前天皇上来清秋阁,让容华陪下棋,夜深时本该睡了,皇上却看了一夜的书,皇上不睡容华怎敢睡,就在旁边侍奉了皇上一夜,昨天皇上过来时容华已经发烧了,皇上说在隔壁批奏章,让容华休息便是,可皇上都没睡,容华怎么睡得着,撑着身子陪了一夜,今早皇上走了之后容华直接晕过去了,皇后娘娘来之前才醒过来的。”
香菱开了口,便倒竹筒似的往前说了很多事,这次是,上次也是,上上次也是,上上上次也是,一直追溯到了方容华入宫被封为贵仪后皇上第一次临幸她。
“皇上和容华下了半宿的棋,最后二更天不到时皇上提前回了乾清宫。”
沈嫣抬了下手,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之前的事,她要是没记错的话,方容华第一次侍寝后的当天就晋升成了婕妤,还赏赐了许多东西,并直接搬到了清秋阁这儿,独居一处。
后来这些妃子中,也没谁像她晋升的这么快的,皇上对她算是宠爱有加,每回到清秋阁后都会赏赐一些东西,还比别人要多一些。
等等。
沈嫣猛然想到了什么,看向方容华,这会儿就算是羞于启齿她也得问:“你们可圆房了?”
方容华啜泣着摇头,胸口起伏着,说话还一顿一顿:“没……没有。”
“内庭拿走的元帕是怎么回事。”
“是,是鸡血。”
“那这半年!”沈嫣吸了一口气,说了一半没再继续往下说,她明白了,这半年来皇上到清秋阁,就是在这儿批批奏章,和方容华下棋谈诗。
难怪每次皇上来过后方容华都要告假,来的频繁了她还会生病,难怪人日渐消瘦,每回都一整夜不睡,得战战兢兢的伺候着,还弄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这样,时间一长,人怎么会不累。
“之前本宫问你时,为何不说?”
方容华擦了下眼泪,她不敢啊。
皇上第一次来的时候她有些怕皇上那不苟言笑的样子,下了一个时辰的棋后本是要睡了,皇上却没作声,在家时这时辰她早就躺下了,当时她只能强撑着陪皇上下棋,后来下了半宿,快子时时,人都饿了,便叫御膳房送了吃的过来,吃过之后已经一更天了,皇上便让她自己去休息,没呆多久,就回了乾清宫。
跟在皇上身边的李福公公还拿了一块沾了鸡血的元帕给她,一早内庭中的嬷嬷要来收的。
方容华不明所以,更不敢问什么,皇上没碰她却要假装已经和她圆房,还要瞒下这件事。
正当她以为皇上再也不会过来时,第二天一早内庭的嬷嬷离开后,赏赐就下来了,不仅晋升了她的份位,还赏她独居清秋阁,不必和其余新进的妃子住在一起,清秋阁清净,和乾清宫离的又不远,更方便皇上过来了。
但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此后,皇上每月都会来两三回,有时还会多一些,来的时候不是看奏折就是和她聊天下棋,最迟到三更天就离开,有时会早一些,方容华侍奉的很累,每次都要全神贯注的去应付,她也不明白皇上为什么来这儿什么都不做,圆房的事都要隐瞒。
可这件事方容华谁都不敢说,更不敢问别的那些侍寝过的妃子,她怕皇上对别人也是如此,更怕皇上这么做是有别的不可告人的隐情,倘若传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她在背后乱嚼舌根损皇上威严,她的罪就大了,所以方容华就将这些事瞒的死死的。
起初她是能应付的,后来便越来越力不从心,先是心中藏着事儿,再是皇上每次过来,她都侍奉的很累,皇上不苟言笑满是威严,她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前一回还没缓过劲来,下回又来了,如此对她而言就是恶性循环,夜里睡不好,白天也不安稳,时间长了人也瘦了,还得时不时告假休息才能缓过劲来。
这次原本不会病的这么厉害,是上月皇上多来了一回,这月初又接连两日,便将她直接给拖垮了。
人病着的时候就是如此,脆弱的很,方容华满心想的都是病了之后可以不用再见到皇上,她宁愿多病几日也不愿意提心吊胆的侍奉皇上,所以沈嫣提起那句话时,她才会崩溃大哭,没能忍住,都说了出来。
内屋中很安静,除了方容华克制不住的啜泣声,跪在地上的宫女红着眼眶不敢出声,沈嫣看着她,来之前,她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以为皇上是很喜欢方容华,宠爱有加,最多是‘索取无度’了,但那都是他们之间的事,即便是她身为皇后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关切一下方容华的身子,让太医来调理调理。
来之前她还期盼过,方容华能早日为皇上生下子嗣,可现在情况变成这样,她始料未及。
她更不明白的是,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许久,沈嫣轻拍了拍她的手:“你好好养病,不要想太多。”
方容华直起身子看着她,这神态,就像是在等她给答复,急切的,又不敢开口说。
沈嫣知道她要问什么:“皇上不会过来的。”
“真的?”
沈嫣低头看她拉住自己的手,不知该笑还是无奈:“真的。”
眼见着方容华松了一口气,沈嫣无语,交代了几句后离开了清秋阁。
……
回永和宫时沈嫣走的特别慢,她一直在想事情。
红莺跟在她身旁,快过桥时,一阵风吹过来,有冰凉凉的东西打到了她的脸上,沈嫣抬起头,半空中顺风飘飘扬扬落下晶莹。
“娘娘,下雪了。”红莺轻呼了声,抬头一看,刚刚还在她前面的娘娘,一下拐过弯儿朝桥右边儿走去了,可回永和宫得朝左啊。
红莺忙跟了上去:“娘娘。”
“去长禧宫。”
沈嫣是越想越不对,别的事也就罢了,事关这个必须要弄清楚才行。
去长禧宫要走半刻钟的路,到门口后,守在外面的宫女匆匆进去禀报,很快陈昭仪带人前来恭迎。
沈嫣让她起来:“外面冷,进去说。”
陈昭仪跟了她进屋,遣散了屋子侍奉的人,就留下一个贴身的宫女端茶递水,等皇后坐下后她才在对面坐下:“娘娘怎么会过来。”
沈嫣和陈昭仪过去就认识,沈家和陈家走的也近,沈嫣也就没绕弯子:“我有件事问你。”
听皇后娘娘自称是‘我’,陈昭仪微端起了身子:“您说。”
“皇上到长禧宫来过夜,可与你圆房了?”
陈昭仪一怔,对上皇后娘娘那目光,稍作片刻,她捧起宫女递上来的茶盏,捂了捂手,心中权衡几分后回答道:“还未。”
皇后娘娘会这么问就是有所依据,陈昭仪不会在这是上拿乔,身份有别,她也不能反问皇后娘娘为何这么问,便只有照实说。
得到回答后,接下来的沈嫣就能料到了,长禧宫这儿皇上每月都会来一两日,既然没有圆房,那便和方容华那儿差不多。
这样的事,没人会说出去。
一来丢面子,皇上夜宿却没碰自己,说出去脸面往哪儿搁;二是不敢说,说出去之后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话来,到时候揪到自己头上,可是会倒大霉。
唯一和清秋阁那儿的区别是,陈昭仪的状态要好太多。她的心态好,夜里侍奉过皇上,三更天走,她便三更天休息,一更天离开,她便一更天休息,睡的很好,饶是呆到上早朝再走,她也能在去永和宫请安后回来接着休息,她平日里又没多少事,皇上也不是天天过来,所以很容易就缓过劲来,也不会委屈了自己,所以并不会像方容华那样。
而眼下,沈嫣开始担心,这么多妃子中,还有多少位是“假圆房”的,皇上该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隐情。
沈嫣想到了安嫔。
……
这天傍晚,沈嫣派了人去乾清宫,请皇上入夜到永和宫来。
这是破天荒的头一回,沈嫣从未在这时辰派人去乾清宫请过皇上,有事也都是白天。
所以皇上来的格外早。
天还没暗下来皇上就来了,沈嫣正在架子上找书,好不容易找到了,皇上进来了,沈嫣又将书放了回去,出去迎人。
皇上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
用过晚膳后时辰尚早,沈嫣就陪皇上下了一盘棋,大宝蹲坐在桌旁,像是能看懂似的,脑袋随着那黑子白子动着,格外认真。
下过一半,沈嫣这边碗里的白旗子已经不多了。
“有心事?”纪凛故意放水了一步,沈嫣还没察觉,仍旧是按着那步骤下了棋子,这根本不像平日里的她,纪凛便将棋子放回了碗中,望着她,“发生什么事了?”
“我今天去清秋阁了,方容华病的很厉害。”沈嫣抬起头与他对视,手里捏着一枚棋子轻轻放到棋盘上,随着棋子落下,尽量让这语气平和些,“她说皇上去的这两日,忙于批奏折,整宿没睡,十分的辛苦。”
纪凛从碗里重新拿起一枚,放到她前方的位置,大有要攻略她最后防线的意思,淡淡哦了声,没说其他。
沈嫣阻挡了一枚:“皇上之前去清秋阁,也是忙于这些事,都未曾有空躺下休息。”
纪凛没作声,下的那位置来的凌厉许多。
沈嫣将棋子捏在了手中,定定看着他:“皇上并未与方容华圆房。”
纪凛坦然的很:“是。”
沈嫣不解:“为何?”
“大选时送进来这么多人,总是需要做样子。”一个都不去,太后娘娘都不会答应,更别说那些朝中大臣,对子嗣一事异常关切。
下午从长禧宫出来后沈嫣还去了安嫔那儿,基本能确定皇上挑选她们的缘由,都是低调的人,不会挑事也不会与人交往太多,守口如瓶,尤其是方容华,胆子又小,沈嫣问了多少次,这回是崩溃了才肯说,个个都瞒的这么死,若非她今天去了一趟清秋阁,等方容华身子骨好起来后,她要等到什么时候才知道。
但其实,临幸妃子和别的事并不冲突,生子嗣又是另外一回事,沈嫣疑惑不解的是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纪凛望着棋盘,轻轻摩拭着手里的棋子,语气清淡的很:“若是临幸了她们,之后送出宫去就难了。”
沈嫣一怔:“皇上想将方容华她们也送出宫去?”
“是啊,这次大选,入宫的都是他们所送,要找机会都送出宫去。”
“方大人在翰林院中并未与谁过于亲密,安家也是如此。”硬要说陈家和沈家走的近也就罢了,安家和方家都没有参与到这些朝堂纷争中来,皇上的话,没道理啊。
再者,白贵妃和将淑妃那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宫里如今还有十来位妃子,白贵妃她们若也是这样,那……
沈嫣看着他,不忍问,又止不住,便迂回道:“皇上,不如请方太医给您看看。”
屋内彻底安静。
静了不知多久,哗啦一声,放在塌上,连桌带棋盘都被拨到了一旁,喵呜一声,大宝从桌子上挑开站到了窗台上,沈嫣面前,他欺身朝她压了过来,一手按在扶板上,一手在她肩旁,不到一寸的距离,都能清晰感受到呼吸吐露的热气。
沈嫣的心猛的一颤。
纪凛朝她缓缓靠去,沈嫣不自觉朝后退,但后边就是靠垫,再往后也不可能陷进去,他的头侧到了她的耳畔,声音传来。
“你在担心什么。”
沈嫣轻咳了声:“皇上这般,怕是不妥。”
纪凛垂眸:“皇后尚未诞下嫡嗣,后宫之中,不宜纷争。”
守在外面的红莺听到了动静,想要去敲门问问,木槿拉住了她,轻轻摇头:“有什么事娘娘会叫。”
红莺低声说道:“好像是棋盘倒了的声音,你听见没,还有大宝的叫声。”
木槿当然听见了,但娘娘没叫她们,就不宜进去。
这时屋内,沈嫣先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一跳,又被他那话惊了下,如今,她还没反应过来。
“你……”又靠这么近!
这么近的距离,纪凛很容易就能发现她红起来的耳后根,她原本皮肤就白皙,稍有些红就很明显,从耳后根到脸颊,红扑扑的,染着晕。
瞭望塔拥过一回,纪凛现在驾轻就熟了:“你为什么会想知道这些。”
沈嫣朝后躲了下,她当然是怕他有什么不能说的隐疾,去了妃子那儿又不做什么,一个两个三个都是这样,她能不担心么。
“这些都是后宫之事,我自然要管。”
纪凛的视线定在了她的眼眸上,瞧着神情轻松:“那你想请方太医替我看什么。”
“您先让我起来。”沈嫣推了他一下,没推动。
纪凛依她的意思松了手,可他松的是放在扶板上的手,松开前用它支撑着两个人之间还有空隙,拿开之后他要另外找支撑点,整个人便与她贴近了,似乎是觉得这姿势不错,纪凛干脆把手往她身后的靠枕上一放,沈嫣躲避间,整个人从靠枕上滑了下来,这下,她躺在了卧榻上,他撑在她身上,居高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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