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还未来得及添冰盆子,乾清宫的殿内有些闷,纪灏伏在案上的头抬了起来,看着秋瑶,眉头微蹙:“你打伤了宫嬷嬷,到时候母后追究起来,就不是关半个月这么简单了。”
秋瑶的身体其实并没有恢复,三十大板下去后,这才休息了三四日,多站一会儿都会觉得疼,可此时她的神情有些急切:“皇上,您真的要杀十一?”
纪灏放下手中的笔,站了起来,扶住了她后到一旁坐下,让李福给她倒了茶:“刑部过审是正常程序。”
刑部过审是正常程序没错,但过审之后呢,十一的确是杀了钱大人,还有钱大人的父亲,十一若是招认那就是死路一条,若是不招认,刑部那儿连那个被带走的孩子都找到了,如何狡辩,更可恨那王家大老爷,竟然抖出十一曾在王国公府养伤,是当初香柳弄中被追杀的人其中之一,而香柳弄中那些杀手,都是与大佛寺杀僧一事有关。
脱了这条罪无法开脱另一条,那常德奎这几个月里闷声不吭,竟然是在暗中调查这些事,连她安排藏在辽城的孩子都找回来了,这肯定是预谋:“他们就是想将十一赶尽杀绝,皇上,一定是纪凛指使他们这么做的,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纪灏抚了下她的肩膀,这件事他当然知道和六弟有关,他离开之后朝堂上这么平静,沈老侯爷直接抱恙在家,荣昌侯又是那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明明宗庙那日他们都在场,现在却都在装聋作哑:“十一不会有事。”
“我这就派人去杀了那个孩子,当初就不该留他性命。”秋瑶做事素来如此,在她眼里,凡是在之后会带来影响的,在这之前就都应该掐断可能性,钱大人家一个活口不用留,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不要冲动,那边守卫重重。”
秋瑶紧咬着嘴唇看着他,第一次觉得做事缩手缩脚,他们原本都是在暗处办事的,如今摆到台面上,任何事都要顾及着,却是让她觉得十分的憋屈,永和宫那晚也一样,她直觉事情不简单,闯入时已经晚了,太后还因此要关她禁闭,才几天的功夫,十一就出事了。
半响,殿内响起秋瑶的声音:“那皇上是决定弃了十一。”
“那孩子见过你我,倘若他在殿中指认出了朕,朕也无话可说。”
“皇上怎么会无话可说,五岁的孩子本就会撒谎了,他可以是刑部尚书故意教他这么说的,就是想借此除掉十一罢了。”
“他被救回来时候是刑部尚书常大人和杨大人一同去接的。”换言之,这案子杨大人是参与进去的,常大人若是有什么异样举动很容易被发现。
纪灏看着她,目光沉静,秋瑶忽然明白过来,皇上这是已经决定要弃车保帅。
这案子翻出来若是受纪凛指使,十一不死,案子就还会往下翻,之后宗庙里的事情就会被人提起,也许沈老侯爷他们等的就是这时候,像当初卫老国公他们那样来刁难皇上。
道理是对的,他们黑旗军,就是为了皇上全军覆没都不过分,皇上若是有危险,她秋瑶二话不说会为了他去死。
可这件事却不该这么来的,十一是父亲的养子,从小与她一起长大,习武出任务他们都是在一块儿的,就连最后父亲和大哥要判出时,十一都是坚定不移站在她这边,帮她一起杀了父亲和大哥,夺回黑旗军后去营救皇上。
他们可以去死,但不能死的这么没价值,这件事本身就是他们阴谋在先,若是如了他们的意,之后便是步步紧逼,今天死一个十一,明日呢,黑旗军都没了还拿什么保护皇上,这买卖划不来,不应该这么做。
自从皇上登基开始,就没有以前那么的果敢了,许多事都要权衡很多,往往这些权衡过多的,最后都给自己留下了把柄,纪凛该杀不杀,那沈老侯爷不听话也该杀,皇上对他们都留情了。
这样很不应该。
秋瑶幽幽道:“皇上,妾身想去见见十一。”
……
一个时辰后,秋瑶在刑部大牢里见到了十一,关在最偏的角落里,脚上和手上都锁了链条以防他逃走。
她看着那些粗重的黑链,她没有料错,说是审问,其实已经定罪了。
十一见到她有些意外,第一句话便是催促她赶紧走:“你不是在关禁闭,这样闯出来,到时太后责问起来,皇上又会为你为难。”
“你可以逃走。”秋瑶得了应允,能够走进牢里去,她伸手摸了下他手上的链条,他们的功夫虽没有到出神入化的境地,这样的锁扣却是能够缩的掉的,一群人逃走不容易,一个人从这儿杀出去不难,“你可以把罪都拦在身上,畏罪潜逃也好,总之不要留在这里任他们宰割,杀了你之后他们肯定还会有别的动作。”
“你也知道他们会有别的动作,那就更不应该鲁莽行事,我若逃走,皇上就会因此落下个指使的名头,连你都有危险。”十一对自己要死这件事看的很淡,身为暗卫,没有在计较能活多久的。
“你怎么和皇上一样,自从住进宫后什么事都要畏手畏脚。”秋瑶直呼他笨,“你逃出去后还可以用暗卫的身份回来保护皇上。”
“还有十七他们在。”十一看着她,认真道,“秋瑶,这里是皇宫,不是在山里,主子是皇上,以前我们在暗处,做什么都不会露人眼前,现在主子的一举一动都有人观察。”
秋瑶冷哼:“对我来说现在也一样,皇上做这些事太缩手缩脚了,宗庙内皇后娘娘都挟持了,杀个孩子又能如何,你看朝上那些人,就是心知肚明也不敢对我们做什么,他们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我这就是杀了那孩子!”
“你站住!”哗啦的链子声传来,十一拉住了她,低声道,“你既然知道那些大臣心知肚明,就该知道我若不死,他们就不会罢休,钱大人的案子只是个引子,眼下你要做的,是在阜阳城里把纪凛找出来,那日救他的人,其中一个人的剑法有些眼熟,和当日在林子里救人的那个很像。”
秋瑶眼底闪过一抹狠辣:“就是他打伤了我。”
“那些人不是他养的暗卫就是真正的南平人。”十一的声音更低了,“这边的事你别管,先找到他们。”
找到之后自然是杀了,秋瑶一直在后悔没有杀掉纪凛,听了皇上的话留他一命是最错误的决定。
十一从她眼底看到了杀意,这回他却没有阻拦,他本意里,这回的事本来是可以避免的,皇上的决定的确错了,为了避免以后更大的错误,不如今早掐灭。
秋瑶与他对看了眼,明了了他的意思,这件事不用请示皇上,需暗中进行。
秋瑶在大牢里呆了半个时辰后离开了,此时天色微暗,她没有即刻回宫,而是去了八公巷。
而正当她派人满城搜寻纪凛的下落时,此时的纪凛就在永和宫中。
傍晚的天色,沈嫣看到他时吓了一跳,这么轻易的出入宫,二哥迟早会发现的。
“那个侍卫关在刑部,所有的罪拦到他一人身上,私自行事杀人。”沈嫣在中午的时候听说了这件事,也知道是皇上的安排,黑旗军里这个十一算是领袖人物,杀了他之后,皇上等于断了半臂。
卫老国公可以为任何事保驾,唯独是这件事不能,钱大人是朝廷命官,还牵扯到大佛寺的事,事关天下苍生的,就保不得。
纪凛看她气色好了许多,从怀里拿出了个小锦囊,里面放着一断头发,黑而软,像是胎发。
沈嫣抬起头看他,纪凛指了指上面的红绳结:“睿儿的。”
孩子出生后沈嫣没来得及仔细看一眼就被抱走了,如今他送来剪下的头发,沈嫣捏在手中,就剩了思念。
“他吃的多,也顽皮,席嬷嬷担心天热会起疹子,就给剪短了些。”纪凛知道她想孩子,这几日吃了几顿,一天重了几两,夜里哭醒几回,都告诉了她。
沈嫣将胎发放回锦囊中,轻轻摸了摸:“那你可抱过他了?”
纪凛脸上忽然闪过了一抹尴尬,抱过了,抱的时候就哭了,放到床上还哭,他就替他解了兜儿想叫人进来替他换尿布,结果这孩子……
沈嫣初始没有意会过来他的意思,等意会过来之后,却也只能憋着笑了。
纪凛不能在这儿多留,看了眼天色,趁着她笑时在她嘴上亲啄了下,不愿松开,意犹未尽又加深了下去。
待松开,纪凛勾了她的长发:“什么都不用担心。”
……
一刻钟后,纪凛离开了永和宫,出现在了乾清宫外。
第118章
往年的这个时候,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就会安排去避暑山庄渡夏,今年这件事暂且搁下了。
原本皇后不能理事, 宫中事务往下应该交由郑贵妃, 但她入宫之后不愿掌这些,整日呆在昭阳宫内, 之前要给皇后请安,现在请安都不必时可以好几天都不见到她, 太后心中对郑贵妃也是有些歉疚的, 便将那些事交给了陈贤妃和德妃二人。
两个人对宫务本就熟悉, 五月底六月初时就让让内务府准备各宫各院的冰例,到了六月中三伏天将至,要再多添一些, 以免闷出病来。
相对而言,位置正中的乾清宫这儿会更热一些,但殿内,入夏之后就一直没有添冰盆, 正中午时李福会在殿内的角落里添上两个,等到了下午太阳往下歇时就得撤掉,他们伺候的人热了一身汗, 皇上却觉得刚好。
入夜后稍微凉快了些,李福替换上换了茶后退出大殿,在门口抹了一把汗,抬起头看天色, 一会儿没风了,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外面守着的两个小太监殷勤的给他让了个位置,哪边稍微能吹得到一些风,哪边站着最热,但效果都不太大。
过了会儿,那小太监提醒:“公公,时辰差不多了。”
“你们在这儿守着,我去取药。”就这会儿功夫,李福的额头上又布了一层薄汗,他边走边想,这肯定是要下雨了。
这时候的乾清宫内,刚刚还坐在案桌那儿的纪灏不见了,往主殿后园子的两扇窗户敞开着,静止的风下微动了下,归于平寂,像是有人才从这儿出去。
园子内,靠近内庭的方向,之前搭在墙角的棚窝内空空荡荡的,无风的天里,四周很静,从草丛中传来的虫鸣声是夏日里最独有的,一阵阵,心静的人不会觉得有什么,可若此时心烦意乱的,听着便叫人更浮躁。
空气里忽然传来武器划过的声音,速度之快,刹那间,又归于了平静。
只不过原本是闲散安逸的夏夜气氛,此时却多了肃杀,就在内庭与院子相隔的廊内,几个身穿黑色劲服的人兵戎相交,区别只在于有几个蒙着面,有几个并无。
对峙片刻,内庭中传来了不温不火的声音:“六弟深夜回宫,来此是为了和朕打声招呼?”
蒙着面的几个人中,其中一人掀下了布巾,露出的正是纪凛的脸,他看向声音来源,没有点灯的屋内,纪灏走了出来。
他身边的暗卫比纪凛带入宫的人还要多,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廊下,隔着四五人的距离,皆是情绪不明。
尽快他们脸上的神情没有显得多凝重,可气氛是越来越紧张,双方都注意着各自手上的刀剑,要在下一刻时占得先机。
时间仿佛是静止了,闷热的天里不见一丝风,之前还有几分凉意,这会儿在廊内,似乎是将白天里所有积累的热气都泛上来了,一动不动都会出汗。
不知过去了多久,角落里有窸窣声响起,纪灏身边的暗卫先动了,祁风紧接着挡住了前面的一剑,兵器相撞的声音响起,下一刻,都动了。
整个皇宫中,乾清宫内的守卫最为森严,纪凛带来的这些人数量上远不及暗卫,这会儿逃走还容易些,但是要刺伤纪灏基本不可能。
很快纪灏身边的十七找到了纪凛那儿的守卫弱点,六人围攻,硬是将祁风和纪凛分开,其中四人合力攻击祁风,余下二人将纪凛逼向死角。
赢的不算轻易,一柄剑横在了纪凛胸口,兵器声戛然而止。
纪灏笑了,看着走廊下被暂时制住的纪凛:“六弟你又是何苦。”
纪凛看着他,放在身侧的手忽然抓住了栏杆,翻身上去成功的跃到了走廊上,十一那一剑刺在了栏杆上。
纪凛朝他逼近,在走廊下的暗卫即刻都翻了上来保护皇上,下一刻,要退回屋子的纪灏身子一僵,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将纪灏逼出屋子时,身后的人露了全脸,那是在内庭中侍奉的一个宫女。
纪灏登基后,乾清宫中的人都换了,除了李福之外,过去侍奉的全都换了新的一批,包括内庭,从嬷嬷到宫女也是另外调过来的,这个宫女,之前也是见过的。
“六弟好本事,还能在乾清宫安插眼线。”纪灏从那宫女身上身上收回了视线,未有所动,看着纪凛,脸上还噙着笑意,“看来朕真的是小看你了。”
话音刚落,纪灏反手迅速掐住了那宫女的手腕,用力之狠,宫女的手直接脱了力,扭转过去后很轻易的就从她手里将匕首夺过来了,从她脖子间划过,一道血痕。
这只是几息之间发生的事,宫女捂着脖子神色痛苦的倒了下去,纪灏脸上的笑意却没能继续维持,那边劲风袭来时,他拿匕首去挡,刺下来的剑力道大过于他能够承受的,虎口处震疼,匕首直接从他手中被打了下去,继而,一柄冷剑紧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转过头看过去,剑的那端在纪凛手上。
纪灏的脸色即刻沉了下去。
上一次这么被人逼迫是三年前的悬崖上,三弟的剑就指在他胸口,将他逼下悬崖。
“你要杀朕。”
“你掉下悬崖后深受重伤,废了一身武艺,到现在都没养好。”纪凛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宫女,“为了瞒住这件事,所有给你看病的大夫,都是有去无回。”
“看来是没有处置干净。”纪灏神色未变,既然他能查到,就是有人活下来了,“六弟是要为那些人讨公道。”
“你从山崖上掉下来时,双腿尽断,腰上还受了重伤,半年内才能下床走动,还伤了根基……”纪凛轻动了下手指,看着他,“你今后不能再有子嗣。”
一个不能生的皇帝继位,重伤未愈,那今后这朝堂可还有太平之日。
纪灏眼眸微缩,从中透出一抹冷意:“你这是在威胁朕。”
“父皇在世时,对大佛寺的僧人都很尊敬,出尘大师主持过数场祭天大典,二哥却因要阻挠我为百姓求雨,将他杀害,你要这皇位,可曾想过那日求雨不成,谣言散播出去,会断多少百姓的希望,还会遭受多少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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