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才出生两个多月,怕是早就烧成了灰烬,昨天傍晚没有找到,昨夜那场大雨过后,现场更是找不到什么了,化成灰烬的早就被大雨给冲刷走了,而留下的,全是焦炭。
而引起大火的缘由,据皇后娘娘身边侍奉的红莺和苏嬷嬷所说,是淑妃娘娘撞倒了灯柱,灯柱倒向床,点燃了床幔,这才引起了大火,而当时淑妃之所以会撞倒灯柱,是因为她忽然出现在厢房内夺走了小公主,还妄图把小公主带走,皇后娘娘和那杂役小宫女与淑妃在争抢中,不小心撞倒的。
大殿之上,刑部尚书常大人,用了不小心这个词,来解释灯柱的倒下,大火的起源,可却无法替淑妃解释她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永和宫的厢房内,又为什么会夺走小公主,她想把小公主带去何处,到底想做什么。
而最后,皇后娘娘和小公主被困火海,淑妃却从火海中逃了出来。
这些都得等淑妃醒了之后才能解释。
而刑部尚书常大人用的“不小心”三个字,在这大殿之上,诸位大臣眼底,忽然显得特别苍白无力。
不管是不是不小心撞到的,淑妃去永和宫强行抱走小公主,和皇后起了争执,导致灯柱撞倒引起大火,那她就是这场事故的罪魁祸首。
纪灏坐在那儿,眉头不经意一皱,昨日常大人禀报上来的事情中,并没有提起红莺和苏嬷嬷的交代,按理说连夜审出来的,是要在早朝时启奏禀报,时间上也符合。
但就是这件事听着,有一种莫名的刻意感,到常大人说完之后,这件事的归结点就都在了淑妃一人身上,尽管她还没醒来,没有对这件事做任何的解释,但不论她醒来后说什么,整件事的起因,就是因为她。
开脱不了。
殿上很安静,偶有几位大臣的交头接耳声,很快又归于了平静。
所有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皇后殡天,还是这样的原因,那些老臣们无不哀叹,卫老国公心中却愁起了淑妃的事,这件事要真是意外就好了,可常大人这么查出来,并不是意外这么简单。
沈家不会就这么算了的,闹腾起来,朝中向着沈家的那些大臣也不会就此算了。
本来这件事的处置也不难,就算是淑妃的错,打入冷宫也好,偿命也罢,逝者已矣,就是以命抵命,但卫老国公愁就愁在他知道淑妃在皇上心中的重要程度。
这件事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的结果,其实就看皇上怎么办。
可恰恰,卫老国公愁的就是这个。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荣昌侯站了出来:“皇上,不论如何,娘娘殡天,还是要让她早早入土为安啊。”
常大人他们在查的时候就已经是对皇后娘娘的大不敬,现在事儿已经盘问清楚,就该让皇后娘娘早早入殓,今天沈侯爷是不在这儿,他若是在,得是多大的哀伤。
荣昌侯这么一说,几位大臣纷纷站出同意他的说法,刑部那儿该查的也都查清楚了,皇后娘娘和小公主葬身火海,说句不好听的,烧的就剩下骨头了,还能怎么查,自然是要尽早入殓,厚葬与她,入土为安。
孔学士还建议,要请大佛寺的高僧来为皇后和小公主诵经安抚魂灵。
这几件事,哪件都拖延不得。
站出来的大臣越来越多,几乎是大半的人都站出来跪请皇上让皇后娘娘今早入土为安,对于这件事上,卫老国公也是这么觉得的,也跪了下来。
纪灏看着这满朝文武的共请,皱着的眉宇化不开,明知这件事透着蹊跷,他却不能在这时候反驳请求,人死还不让其安稳,他会被天下人诟病。
沉默了许久,纪灏传了礼部尚书,将皇后和公主的身后事交由他来操办。
……
在皇后娘娘和小公主意外身亡的第二天下午,宫中摆起了灵堂,阜阳城中家眷夫人入宫哭灵,所有铺子挂白绫闭门三日,穿素衣,在家哭灵三日。
消息传开去,还有人身穿丧服跪到宫门外哭灵,雨后的阜阳城天气很好,但阳光却不能抚慰这些人的心。
沈大夫人是被搀扶着送入宫的,原本皇上已允了她在家哭灵即可,可沈大夫人强撑着要入宫来见女儿最后一面,看到棺椁内收拾起来的尸首后,沈大夫人几度哭晕过来,最后是急请了太医,又送回了沈家去。
而延寿宫那儿,太后娘娘始终是没能下床来,方太医他们是日夜守在外头,生怕太后出个三长两断,不敢有所怠慢。
到了哭灵的第三天,淑妃醒了。
看守的太医急忙派人将消息送去给皇上。
半个时辰后,纪灏出现在了屋外。
秋瑶伤的很重,她被流云从屋内踢出来时,流云是使了全力的,而在这之前又与他有过一番打斗,加上之前在法场外受的伤,要不是因为她习武之人身体骨比一般人强壮些,她早就没命了。
可就算是保住了性命,秋瑶依旧虚弱的很,她身上好几处都被火烫伤了,浑身的疼是从骨骼中透出来的,不能动,张嘴都很困难。
努力撑开眼是为了能见到皇上,纪灏过来之后,秋瑶显得很激动,直到纪灏抓住了她的手,她才渐渐平息一些,由一旁的宫女喂了水之后,她看着皇上,视线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却是急着想要告诉他情况:“皇上,皇后她,她一心求死,死在,死在里面,就,就威胁不到纪凛了。”
她说的极慢,每说一个字喉咙就跟被炭火烫过那样的疼,她用力的抓着纪灏的手:“法场,是纪凛的人。”
秋瑶脸上的神情太痛苦了,以至于纪灏并不忍心她这样接连不断的往下说,他下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看着她被纱布缠绕的半边脸,伸手轻抚了下:“是谁将你伤的这么重。”
秋瑶感觉到了自己的脸和他的手指间隔了什么,但她看不到也摸不着,视线还有些模糊,她只能这么望着他,哑着声:“纪凛的暗卫。”
“女子?”
秋瑶缓缓摇了摇头。
纪灏的脸色沉了下来,暗卫是男的,但现场发现的五具尸首皆是女的,孩子找不到可以皆是成烧成灰烬,一个成人怎么会找不到。
如果这暗卫逃出去了,他就一定会带走皇后和孩子。
纪灏猛地站了起来:“来人!”
十七带人出现,纪灏命他们搜索皇宫上下,看是否有人在着火那天夜里离开皇宫,再派人出宫盘查各城门口,一旦有可疑人出城即刻拿下,押后审理。
秋瑶察觉到了不对劲,但纪灏没有让她继续说什么,而是嘱咐她好好休息,很快离开了。
…………
殿前那儿哭灵最后一日,气氛依旧是很悲伤,傍晚的时候,白玉滢由宫人搀扶着到了一旁休息时,几个侍卫出现,皇上请她去永和宫走一趟。
白玉滢脸上未有异色,接过夏堇递来的水后,喝了半杯,简单收拾过头发跟着这几个侍卫朝永和宫走去。
经过殿外时,跪在人群里的郑贵妃发现了跟着侍卫离开的德妃,微抬了下身子,招手让贴身宫女过来,在她耳畔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后,又跪了回去啜泣。
从前殿到永和宫的路很长,走到的时候天色微暗了些,白玉滢提起裙摆走入永和宫,经过小径,眼前便是被烧成废墟的厢房。
大雨淋过后,那些墙面还是黑的,绕过走廊前去,皇上就在厢房的后面,负手而立。
“皇上。”白玉滢和往常一样,除了恭顺之外,没有多余的情绪,站在几步之外,淡淡行了礼。
纪灏看着废墟堆内最中间的位置,没有转身,语气十分的温和:“永和宫走水时,德妃身在何处。”
第126章
“妾身听闻永和宫走水, 过来看过,当时里面忙乱成一团,妾身见帮不上什么忙, 就回华阳宫了。”白玉滢没有犹豫, 也没有隐瞒自己来过永和宫的事,回答的很快。
过了会儿, 纪灏转过身看她:“那你身边的宫人可有前来帮忙。”
白玉滢迎上了他的神情:“回皇上的话,没有。”
纪灏所站的位置是厢房内的窗户, 如今只剩下一堵墙, 从这位置往后, 是永和宫的后墙,那天夜里所有人都集中在前面时,这边几乎是没有人经过, 要想在这位置破窗而出,对于一个身手不错的人而言,算不上太难的事,但从这儿离开皇宫, 却得有人掩护。
“先祖皇帝在时,皇宫初建,因担心地势原因会积水, 就在宫中修了两条暗道,主要是用于排水之用,但很快,阜阳城外魏河挖通之后, 引水出去后,城内各河道水位下降,宫里也不会有此顾虑,之后其中一条暗道被封,另一条因有积水,废弃之后也没再使用,许多年过去,极少有人知道这件事。”
“二十年前长门宫北角高塔修缮,是当时候的白侯爷负责的,废弃暗道的位置就在长门宫后面。”
白玉滢微仰了下脖子:“皇上想说什么?”
“这条暗道平日里一直有积水,即便是有人知道也没什么用,没人可以屏息这么长时间潜出去,但去年是旱年,阜阳城中接连数月没有雨水,入秋后那点也是杯水车薪,城中河道水位下降,暗道中的水也退了,今年入夏后雨水也少,暗道中的水始终没有积起来,朕派人去查看,不过及膝。”
“那皇上应该今早将其封起来才是。”白玉滢诚恳的很,水位下降,那就代表着有人可以从暗道出入皇宫,必须要赶紧封起来才是。
纪灏料想她会装傻:“厢房着火时,德妃离开永和宫,后来为什么会出现在长门宫。”
“妾身去看姜淑妃了,皇后和公主葬身火海这样的事,姜淑妃听了一定会很高兴。”
纪灏看着她,眼神渐渐锐利:“西巷内有三名获罪宫女无故失踪,不是德妃送她们进的火海,用以掉包皇后她们,再将皇后带去了暗道,让她们离开皇宫。”
白玉滢却笑了:“妾身今日可是第一次听皇上说起暗道一事,那天妾身就只带了三个人到永和宫,我若将她们都送进火海,妾身独自离开时也该有人看到,皇上,您这么说,难道皇后还活着?”
西巷中关的都是过去在宫中获了罪过去的宫人,有些人在那儿呆了几年,长的几十年都有,这地方的人失踪一两个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德妃放人出宫,应该比朕更清楚。”
白玉滢脸上的笑意敛了起来,神情微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妾身救谁都不会救皇后,皇上您若非要说妾身有罪,妾身也无话可说。”
纪灏看了她一会儿:“你恨朕。”
白玉滢转过身看那废墟:“妾身更恨他们。”
“你母亲过世时,可是皇后允了你回去奔丧。”
“这样的恩惠就值得妾身冒险?那这天底下的人也太容易舍身了。”白玉滢的话里带了一抹讽刺,“妾身母亲之所以会死,也是拜他们所赐,若非大哥流落在外,父亲官职被削,妾身被囚华阳宫,妾身母亲怎么会忧思过度。”
说完后白玉滢停顿了下:“皇上拿这些事来问妾身,不觉得可笑么。”
问一个与皇后有深仇大恨的人有没有放她出去,她白玉滢是傻了不成,拍手鼓掌都来不及,还冒险去救人?
这时有人前来,在纪灏耳畔说了些话,不多时,白玉滢就听到了他们离开的脚步。
“妾身恭送皇上。”白玉滢在他离开那方向福了福身,继而看着那堆废墟,笑意渐敛下去。
母亲出丧那天,大哥告诉了她两件事,一件事父亲早年间告诉大哥,宫中有暗道的事,另一件是大佛寺的出尘大师给皇后的推命。
当时大哥的本意是让她找机会逃离皇宫,万一有一天父亲出事,白家落入到白显瑜手中,她还能有一线生机。
她将这线生机给了沈嫣,报她当时放她出宫去送了母亲,也报她今后对大哥的照顾,她没想过这辈子还会离开皇宫,二哥不会放过大哥是因为当初大哥在王姨娘的汤药中下过毒,而她,二哥不会杀她,皇上没有足够证据顶多就是将她关去冷宫,冷宫而已,她会活着。
…………
纪灏的确是证据不足,他想到了沈嫣诈死离宫,想到了她从哪里逃出去,但却不能够证明是德妃所为,更不能证明皇后没有死。
宫中大小事务德妃掌了一半,贤妃掌了一半,她想要在内务府中动手脚易如反掌,悄无声息在西巷找几个替死鬼更不是难事。
而他发现的太迟,宫里的证据被毁的差不多,宫外,再没有他们的踪迹可寻,甚至这件事中,还有郑贵妃替德妃抹事的痕迹。
这已经是大火后的第四天,什么都晚了。
从宫中在诈死离开的沈嫣,出城后前往黔谷,又从黔谷换了马车,抵达九庄时,已是深夜。
马车经过田野时,周遭还有虫鸣声传来,格外的安静。
在进了个村子后,马车从村后的路绕过去,一直绕到了半山坡,木槿下马车扶了沈嫣下来,远远望上去,那儿有微光。
夜色朦胧,沈嫣却能清晰看到那个站在山坡上的人。
他往下走来,脚步有些急,到来后两步并成了一步,背着光的,沈嫣看不清他的样子,却熟悉他的身影,还有将她抱到怀里后的气息。
不用抬头她就认得。
这与纪凛偷偷入宫时的见面不一样,这是半年来他第一次放心的将她抱到怀里,再不用担心什么,也不用顾忌任何,在权衡所有之下,终于能将她带回身边。
村落的风里带着一股青草香,还有泥腥子,混在一块儿,让人觉得清新,还有一种释放感。
沈嫣张开手回拥他,埋头在他胸前,听着那咚咚的心跳声,眯上眼,就是不想说话,只想这么抱着他。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灵珠他们都已经走上去了,不远处似乎有人站着看守附近,沈嫣微动了下手臂,纪凛应声松开手,低下头看她,眼眸泛着光,尽是思念。
沈嫣笑了,伸手捧住了他的脸,踮起脚,迎了上去。
是等不及了,也是受她的鼓舞,沈嫣还未触碰到他就已经低下头来,攫住了那一抹思念已久的润唇,极尽温柔的,要将这段时间的想念传递给她。
沈嫣回应着,环住他的脖子,脚下忽然悬空,纪凛将她抱了起来,很快她的脚踩到了石块上,与他差不多高了,不用踮脚。
忽然,山坡上传来了一阵哭声,打破了这一美好。
“唔。”
沈嫣推开了他,很快分辨出了这哭声不是平姐儿的,望着他看了会儿,意识过来,沈嫣跳下石块,朝着山坡上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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