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真是太可怕了。
于是这会子他这样坏笑着逗她,她瞬间有些恼了起来, 真是的!前头还那么好,那么好地将她从雁回手里救出来,温柔地哄她, 喂她吃粥,怎么听她说了心悦之后,这人就变了呢。
真讨厌!讨厌死了!
她的眉毛都要拧成疙瘩了,不想看他那张春风得意的笑脸,于是扁扁嘴直接将头埋到了被子里。
他被她有趣的反应逗得莞尔,“你这样,会不会闷出病来?”
说着将她头上的凉被轻轻撩开。
“哼”她冷哼一声,懒得和他扯皮,直接背过身子不理他了。
嗬,脾气好大呀,他心底暗笑,更是逗弄心起,虚支起身“那我还是去外头睡罢”
刚要动身呢,胳膊就被一直细软的手给拉住了“不准!”
但她香香软软的身子竟然还是没有转过来。
哎,怎么这么别扭呢?他憋红了脸才没笑出声来,干脆在她旁边平躺下来,一只手伸过去好让她拉着,“以后不这般亲你便是。”
“唔”身旁传来她闷闷的声音,这才微微将身子翻了一点过来,看不到脸,只能看到她白嫩纤细的脖颈,和耳后一小片肌肤。“以后都在这睡。”
都和她一起。
“好。”他扬唇笑,已经很晚了,他不忍心她这般疲累,便叮嘱道,“快睡吧”
说着也打算阖上眼。
不料耳畔却又传来她的声音“雁回什么时候提审?”
“嗯?”他闭着眼,神色淡淡,有些意外“明日”
毕竟已经确定凶手了。
“我要去听。”她又道,声音不再像撒娇,反而很是笃定。“你一定要带我去”
原本她和这个案子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最后甚至是因为她此案才得以破解。而且陆骏还未被彻底释放呢,她还是有些不放心自己的朋友。
又要去?他闭着眼睛微微皱起浓墨般的眉毛。她的伤还未好,不适合这样乱跑。
“这次我一定不会给你添乱”她用很认真的语气补充道。
这么有决心?但两个人关心的点好像不是同一个罢。
沐钦泽沉默了一阵,才开口道“好,要去就快睡。”
……
翌日,二人一番打扮后,又是来到了衙门。
昭娇此番是不再打扮成小厮了,甚至还带了一顶纱笠子,遮住自己尚未完全恢复的脸,和受伤的前额,很是安分地坐在沐钦泽身边。一副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
安分地她的夫君都有些担心她了,“怎么了?”
他拿手在她面前晃晃。
她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
雁回真是个好犯人,若是所有的犯人都能像他这般就好了。
他带着镣铐跪在堂下,依旧是那般媚态横生的模样,但何知府问他的话他却全招了,仔仔细细的,连一些细节都说的很是详尽。
譬如是如何女扮男装的,又是如何将叶茴和浮秋一个一个杀死的,还有他曾经在陆骏和昭娇私会后是如何跟踪昭娇的。
说到兴头之时他甚至还扭着身子惟妙惟肖地表演起当时的情景来。情绪激昂,举止疯癫。活脱脱一个疯子。
沐钦泽回头,透过纱帐见昭娇微微蹙着眉毛,忍不住低声问她“可是吓着了?我们不听了?”
她却摇了摇头。
其实她此番前来倒是有自己的一番打算的。
其一呢,她是有些放心不下陆骏,都说送佛到西天,她这么个朋友,在最后定然是要出现的。其二呢就是她昨日被绑之后,一番交谈下来突然就又对雁回这个人起了很深的好奇心。
她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因为什么样的情感,而做出那么多残忍的事来。
好在,听完雁回前头的一番话后她也算是稍稍明白了他和陆骏的旧事。
原来陆骏的父亲是安和县有名的盐商,一共有九房妻妾,陆骏是这个大家族中极其不起眼的六房小儿。
雁回则是陆骏家雇来的武夫的孩子。
他们二人小时候就相识了,一个男生女相招人耻笑,一个冷面冷心不受待见。两个被孤立的人,机缘巧合下竟然惺惺相惜拥有了很是深厚的交情。
要说他们是朋友,是知己,不如说是一种能够彼此给予对方依靠的,相依为命的存在。因着如此这般,接着十几年下来,雁回更是对陆骏产生了不一般的爱慕情愫。
在陆家老爷过世之后,陆骏在那偌大的家族中更是受尽排挤。原本他的母亲还仗着年轻可以在老爷身上为陆骏讨得一些好处,但老爷死后,直接被其他几房挤兑得不成样子。
于是陆骏干脆带着雁回出走到延川谋求生计,二人赁了一间简陋的房子便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为了未来共同打拼,本以为就此可以过上风平浪静循规蹈矩的生活。不想雁回可以依靠他的武艺出去卖艺养活自己,而陆骏却因为自小养成的矜娇性子,和不擅于人沟通的天性,难以寻求谋生。
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二人只能依靠雁回辛苦卖艺来的银两度日。
陆骏自然是不愿这样,于是他为了谋事便不得不挺身进入很多风月场所,终日难以着家。
久而久之竟然令雁回误会陆骏流连于烟花之地而冷落自己。
面对多年来唯一深深依赖的人逐渐远去这个事实,雁回原本对陆骏多年来养成的有些畸形的占有欲更是无处安放。于是他便对觊觎过陆骏的女子都产生了深深的嫉恨之心,这才发生了后来的一系列事情。
……
……
昭娇知道真相之后不免有些唏嘘,未料到陆骏和雁回竟然有这样的前缘往事。也未料到雁回和陆骏也都是这般的命苦之人。
她还终于知道了一件事情,原来那日在大街上跟踪她的人,就是这个雁回。
原来那日她和陆骏在酒楼相约之后,陆骏回去就同雁回说了此事,于是雁回才知晓了她诓骗陆骏的那些话。什么她是定远候府古总管的女儿啊,她叫古覃熙啊之类的云云。
之后知道到她又与陆骏在来财客栈相约,更是对她直接起了杀心。于是雁回就偷偷跟踪昭娇想要肆机将她了解,还好沐钦泽有给昭娇安排了一个暗卫,雁回才暂时没有得手。
一直到那日他们吵架,昭娇抱着陆骏的胡琴跑出侯府,赶走了暗卫,才正好就遇上了正在为陆骏四处奔走的雁回。
不过这都是后话。
她这厢脑内正捋着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微微皱着眉头一副很是认真的模样。
沐钦泽却没想到这小姑娘这么顽固,整天小脑袋瓜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有些担心地伸出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嘱咐道“若是不想听,就同我说”
“嗯”她点点头。
……
“你交代的都很清楚,看来你已知罪了”此时何知府捋了捋胡子,似乎对雁回这样的犯人颇为满意,虽然他作恶多端,但是审问起来至少比陆骏那种有些言语沟通障碍的人好上千万倍,
于是他最后很有兴致地问道“我有一个案外的问题想要问你,不知你可否愿意相告。”
“尽管问吧,我要死了,保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魅惑一笑,唇红齿白,妖艳的和罂粟花一般。
李师爷暗中揉了揉鼻梁,扶额暗道,这最近来衙门的都是一群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你说你是安和县,陆老爷家里武夫的儿子,那为何你会起这么个名字?”何知府问。
显然雁回这般文雅富有诗意的名字,并不是这样身份的人家会取得的。
只听雁回又是尖声一笑“我本叫徐冬,我娘她生完我身子就坏了,我又是个人见人骂的假阉货。我爹不待见我们,日日和县上的寡妇们在外苟合,一年到头也不沾家。呵呵,我娘那傻子就求了县里的教书先生给我改名雁回。她说改了这名字就能让我爹时常回来看上我们娘俩一眼,结果到她死我爹也没回,你说她傻不傻?”
雁回雁回,大雁南回。有归的含义。
他说着这么难过的事,笑得却是那么开心。就连一旁的衙役都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也是巧,我原以为只有我爹那人才会这般,想不到来到你们延川城里,遇见的帝姬也是,把我陆郎的魂儿都勾了去……”
“住嘴!”李师爷在堂上一声暴喝“问你话你就好好答,竟敢污蔑帝姬名讳!信不信我将你的嘴巴缝上!”
“陆郎,你说是不是啊”他却仿佛李师爷压根不存在一般,只是妖娆地朝陆骏抛去一个似引诱似嘲讽的眼神。
陆骏跪在一边,低着头没有说话,看也没有看他一眼。仿佛这里的一切都隔绝开来了一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闻言昭娇的身子有了轻微的颤动,沐钦泽微微虚揽住她“他一个将死之人,还出口这般恶言,想来必定是心苦难堪。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么,世间流言蜚语,不用一一放在心上。”
昭娇摇摇头,道“可是陆骏对我也并无……”她觉得陆骏压根就不喜欢自己啊。
“我知晓的,你说的很对,陆骏这么看确实颇有几分像恒君”他温和笑笑,似乎是在宽慰她,似乎又不赞同她后面的说法。
他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吃醋么?
她一下子捉弄不透他,还想说什么,却见那雁回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大叫起来“你为何不看我,为何不叫我了呢?我就要死了,你之前分明都愿意替我顶罪,现在为何又这样?你将我从安和县带出来的时候,就说不会抛下我,现在怎么看我一眼也不肯?你难道和我爹一样?!,也是这般无情无义三心二意的人吗?”
“快把他拖下去!”接着是李师爷的声音“他疯了。”
“我好恨你啊,陆骏!”雁回被衙役拖拉着下堂,挣扎间又是一声尖叫。“我好恨你!”
昭娇还没来得及了解到底方才发生了什么,就看到雁回穿着白色囚衣的身影突然挣脱了身边的衙役,直直朝那堂侧的梁柱撞去。
接着发出巨大的撞击声,他的身子好像烂泥一般靠着那根梁柱缓缓滑落。
有殷红色的液体滴在地上。
雁回死了。
……
这突发状况整的全场皆惊,鸦雀无声一阵后,乱成一团。
沐钦泽则第一时间就伸出手将昭娇护在怀里,捂住了她的双眼。
她方才真是被吓到,那明晃晃的红色血液那么鲜艳地撒在地上。她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情景,整个个人都有些呆滞。
此时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得到周围嘈杂的声音,好像是有人上来把雁回拖下去了。
然后便是什么也没有,只感受他捂在她眼前的掌心,愈加温热。于是她小声道,“可以把手拿开了……现在”
“还是别,你先缓缓吧”他却在她耳边低声道。他并不希望她看到这些画面。其实这会子就已经想离开回府了。
想着他就那么抱着她,走到前头对何知府点了点头,“此案大概已结,我们便先告辞了,不过还有一事想拜托知府”
“世子爷请说”何知府倒是态度挺好,毕竟他差点判错了案子,害的帝姬受了无妄之灾。眼下那冷峻严肃的气势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却听这世子爷道“陆骏还未定罪,不若判他去清源江,当个河工如何?江边最近缺人手,判个一年半载的,也算为延川做了好事。”
陆骏虽不是真正的主犯,但依旧犯了包庇和顶替之罪,按法理也是要被打上几十个板子的。
但沐钦泽能料想到,昭娇若是知道陆骏这般,定是又要不开心的。
他知道她是个很重义气的女孩。
在他怀中的昭娇听他这么说反而愣了楞,她没想到沐钦泽竟然还是会不计前嫌地替她帮助陆骏,心头涌上一阵暖意。忍不住伸手抱紧了他。
但是……何知府会同意吗?他那种人?
昭娇暗中吐了吐舌头。
不料今日何知府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破天荒地点点头,默许了。
其实此时何知府心中却是看得很开的,他想着反正自己也快离开延川了,到最后,没有必要再那般不近人情。
待到帝姬遇袭的消息传到京都,估计他这失职差点铸成大错的知府只是当不了了。也不知会被贬谪到哪儿去,他想着,握着扶手的掌心紧了紧,终是长长地叹一口气。
……
此时下边跪着的陆骏似乎也隐隐约约听到了这边的谈话。
他抬起头,依旧是那般若无其事冷面如霜的模样。接着长长久久地看了沐钦泽一眼。目光便又转移到他怀中的那个女子身上。
然后他低下身子做了个揖,轻轻地道了声谢。
昭娇在沐钦泽怀中灵敏地听到了他的声音,连忙掀开纱帐。几步跳下来,就走到他面前。想对他说些什么,一时间却有些开不了口。
陆骏今日穿着石青色的袍子,比起上一次提审清爽俊俏得多,他就这么站着,默默地等着她开口,和以往的时候一样。
可是要说什么呢?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又该从何说起呢?
她低着头想了想,最后也只是嗫嚅着对着他道“你现在没事了,只要去当河工就好了,苦是苦了些,但是好歹不用受皮肉之苦。”
陆骏点点头。
昭娇见他这样,咬紧了下唇,“我….我……对不起,我重新给你买一把琴如何?原来那把……”
那把琴应该是修不好了。
“不必了”他似乎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轻声道“那琴是雁回送的,雁回已去,这琴便同他一起火化吧。”
这是雁回卖艺赚来的琴,花了他半个月的积蓄。
“这,”昭娇闻言心头涌上酸涩的感觉,这雁回,虽然是个残暴之人,但对陆骏真正是没话说的。
“对不起”她却听陆骏又道。“我替雁回同你道歉”
替雁回?
看来陆骏心里还是有雁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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