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她缓缓将支离破碎的记忆摊放到了他的面前
其实凤君真的是一个很谨小慎微的人,也许是他太过骄傲,他从未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为难过昭娇,但却又暗暗在一些小事上搬弄是非。
但是能活在宫里头的,都是一群人精。上到男妃,下到马夫们都惯会见风使舵,逐渐地所有人背地里都对昭娇都轻慢起来。
那是一种缓慢的煎熬,就像是蚂蚁轻轻啃咬一棵树苗的幼茎一般。
譬如说冬日里的炭火缺斤少两,譬如说每个月的月例推迟下发,譬如说宫宴时候安排的座位,譬如说,他从来没有给过她父亲般的照拂和爱。
凤君对她总是冷漠的,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又哪能不知呢?他们都心知肚明。
女皇不知为何的冷落,嬷嬷过早地离开,种种遭遇才使昭娇的个性愈加古怪犀利,她封闭,孤独,敏感又冷漠。
所以她一到延川才会那样恶劣,嫌弃沐钦泽的品阶低微,对他恶语相向。
一切的源头不过是因为她从来没有真正的拥有过活在世上的安全感,所以在外人面前的时候,才时时刻刻强调自己是帝姬,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她不知事,不明事,不过紧紧攥着自己仅有的身份筹码,虚妄地耀武扬威。
她不懂得何为爱,不懂得怎么去关爱别人。她不知欣赏一枝花的美,不知赏闻一丛草的青碧,不知如何同人闲谈交心,不知如何以真心相信他人。
不知魏恒泉下有知,会不会也替昭娇抹一把辛酸清泪。
……
魏恒过世这也无可奈何,沐钦泽虽然从前倒真是未曾料到凤君会如此这般折磨一个幼女。这架势真是同魏恒有什么天大的恩怨一般。
夜风裹挟着清冷入室,室内的烛光明了又暗,暗了又明。
他不解,又心疼,眼下只能紧了紧怀中的人,轻声问道“还有呢?”
“其实……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一直都没有同别人说”昭娇眼中落下一地滚圆的泪珠,颤声道“我一直都怀疑,我的父君是不是被凤君给害死的……”
沐钦泽闻言面色微变,黑润的眸子里有波澜暗起。“殿下为何这么想?”
接着他低头凑到她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叮嘱道“此话切记不可随意同外人说起”
“我知道”昭娇瑟瑟哽咽道,“那时候虽说是病死,但是我却记得父君之前其实一直都很健康的,我完全就不知道他何时生的病,怎么会突然就……”
沐钦泽略微思索了一下,这么一说确实有些疑点,但是他记得当时举国皆闻的讣告上,写着的解释是,魏恒是因为太子逝世伤心过度导致身体亏损才一命呜呼的。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那个时候很小,也没有任何的证据,但是我就是觉得我父君的死……不,甚至是我太子哥哥的死,都和凤君有些干系”她泪光潋潋,却语音凿凿。“所以我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很……恨他们。”
那恨意早就融入血液。任她走到哪里都不能够彻底的快意欢乐。
这是她的心结是,解不开,便难以愈合过往的伤疤。是一根刺,拔不出就永远都卡在肉中,隐隐作痛。
“可是不管我怎么想,也没有人可以帮我,我……”她阖上眼,泪水又流个不停,句句伤心,“从前我那般想要保护陆骏,就是因为他是唯一知道我心事的人,虽然我没有将这件事同他说,但是他知道我在宫里的事情……”
“陆骏之事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我知道你不过是贪玩而已。”他赶紧将她的手握紧,抵着她的脑袋轻声道“另一件事,或许……我可以帮你呢。”
“你怎么能呢,那可是凤君……”沐钦泽只是一个小小的延川世子。昭娇用红红的眼睛看着他,满眼的疑惑。
却见眼前的人微微笑了起来,“你讨厌暄阳,那么我们可以在她大婚的时候,将那十个侍君,送还给她。”
噗,这招可真是够毒,昭娇方才还在哭呢,这会子闻言想到那个场景却忍不住眼中含泪嘴角翘起。
“你怀疑凤君谋害了你的父亲”他那双清亮而幽远的眼睛认真地盯着她,正声道“我或许有办法可以替你查清真相。”
……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是真的有办法哦!但是此文不是权谋文啦~是甜宠甜宠~~大家轻松些哈
第57章 斗胆
“你……”昭娇轻轻咬唇, 声音又轻又冷,“你别逗我了,你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会原谅你前面欺负我的事!”
这个人有的时候真是坏啊, 就喜欢故意欺负她逗她, 现在竟然还来蒙她!
“其实我觉得你应该多多相信你的夫君”搂着她的那人微微垂眸,说得轻描淡写。“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打什么赌?”
“赌我能不能帮你查清真相, 若我能的话……”他黝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促狭的精光。
“你想干嘛!你不会是又要闹我……”昭娇见他笑的坏意, 噙着泪忍不住伸出胳膊狠狠锤了他一下“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打你吗?你少想什么捉弄人的东西了!”
“嘶, 殿下打我……”他皱眉,故意装出很疼的模样来, 捂着被她打到的胸口, “好疼,骨碎了……”
“唉!你怎么这么烦人!”昭娇哭笑不得地推他一下,觉得他怎么那么幼稚呢, “快说啦!”
“如果我能够帮到你的话, 不论真相如何, 以后的日子,殿下可否都不要再为过去的事情烦忧。”
他收了鬼脸, 轻声说“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你不应该老是带着阴霾生活,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我……我才没……”昭娇小声争辩道。
“别这么说, 在我看来,其实殿下小时候是个很快乐可爱的人。”他喟叹道。
其实那时候他才是那个阴郁的,默默羡慕着她的人。
“我现在不是么?!不可爱吗?!”昭娇用泪痕未干的眼睛瞪他。
“殿下本应该更快乐活泼些。”他笑着接住她又砸在身上的小拳头“比方说, 学着同别人交交朋友,这样也不会那么孤独。”
“这些和查清真相有什么关系……”她有些迷惑为何沐钦泽会说起这个。
“今日,佳芸郡主她们来同你敬酒,你为何不理她们呢?”他问道“你明明并不是一个无礼的女孩,却一直不说话,很容易另别人误解于你。”
昭娇微微眯了眯眼睛,想了想,今日,今日是有几个番邦的郡主来向自己敬酒,她一向不太擅长同人交往,所以只让沐钦泽挡了酒便将人打发了。
朋友?她没有什么朋友,她一直也觉得自己不需要朋友。很多时候她就是一个很孤独的人,父君过世之后,她时常呆在绛云殿里,一个人自言自语都能过上一天。
她其实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的,与其同话不投机的人浪费口舌,不如一个人安静地呆着。
自从有了沐钦泽,她觉得这日子是比一个人的时候有趣了些,生活也开始有了他人陪伴的乐趣。
但是仔细想想,她的身边好像也就只有一个沐钦泽。
而且学着同人交往,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昭娇抽抽鼻子道:“你若是能查出来再说……”
他轻轻拢着她的脸朝向自己,温和地在她耳边承诺,“好。”
前任女皇仙逝之后,大周的朝堂早已经改朝换代,邱家早就不复名德女皇刚刚继位当年那般风光。
当今圣上善通权谋,几年下来已经将大权全都收揽握于自己手中,甚至连丞相之位都已经废除。如今朝堂上,实行内阁议政,三省六部各方互相权衡,再无旁支做大。
其实若不是女皇在魏恒过世后不再关心插手后宫之事,一个失了势的凤君又如何能在后宫作威作福呢?
沐钦泽想着,心中自有盘算。
……
黄昏落尽,月上梢头。
昭娇身上疲惫便坠入酣梦,沐钦泽哄好她之后则换上一身青衣,脚步匆匆踏出了尔玉轩。
不料才刚走到门外,便被一个太监给拦下了。
那太监肥头大耳,一脸福相,眼睛小成了一条缝,笑起来却贼溜溜的。一看便是在女皇身边待了最久的太监总管苏德海,苏公公。
“驸马,陛下有请。”他驼着背,嘴边咧开一个笑,脸上的大痣抖动起来。
沐钦泽微微一怔,便点了点头。
勤政殿。
名德女皇正坐在金丝楠木的御案上翻阅奏折。
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她轻轻放下手中的奏折。抬眼便见着来人,脸上扬起一个和蔼的微笑。
“钦泽来了。”她笑着说,目光中带着欣赏。
沐钦泽同她行了礼,她便要赐坐,却被他谢绝了。
“朕要你考虑的事情如何?”她也不强求,依旧是笑着问道。
“臣许是要让您失望了。”他站在下首亦,说着拒绝的话,却一副坦然模样。
女皇闻言果然眉头轻皱,很快却又舒展开来,轻叹道“钦泽啊钦泽,你这孩子,我真是不明白你要什么。”
“微臣惶恐,陛下又何出此言?”他问道。
“你说说你,你要昭娇,朕便给你,你要回延川,朕也允你,”女皇无奈笑笑,“可朕想要你入仕为官,保家卫国,怎么就那么难呢?”
“陛下,臣自始至终都无心于此。”
“你说说你,如何就不能学学你的父亲,有他三分英武也好,大周又何至于如此境地?”她用手敲了敲案面。
沐钦泽闻言却笑一声:“臣的父亲?陛下说的是那位在玉山上修道的道友?”
那位曾经战功赫赫,手染鲜血,如今却一心向道的沐青沐侯爷。
女皇似乎被他的话给噎住,无奈地用手抚了抚前额“还是这般伶牙俐齿,却不肯做正事。”
“臣实无才干,难以胜任。”
“你没有才干?淮安叛乱你又是如何不费一兵一卒便拿下的呢?”女皇收敛了笑,肃声道。
“你们定远候沐家,历代相传的兵法战术何其精妙,再是没有才干之人,也比外头那帮文夫好上千百倍!”
“眼下陈国内乱已定,陈国新帝对大周虎视眈眈,回鹘亦有逆谋之人同齐国勾结。”女皇眉头紧锁着“朕已经走投无路到将暄阳嫁去陈国,他若再无消停,那便只能开战。”
“臣实无才干,恕难从命。”沐钦泽依旧是重复那句话。
“你若是愿意,沐家要什么没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们沐家,想要讨好你,讨好沐家。”女皇循循善诱,“你娶覃熙之时朕还以为你是要依附皇家,令沐家东山再起……如今你却……”
“臣娶覃熙,只是因为臣喜爱覃熙……”他微微低了头,昭娇的名在他舌尖上似乎温软地都能开出花来。温柔只有一瞬,抬起头的时候面上又是平静无波,“臣父已为大周竭尽心力,他自释兵权之后,沐氏一族便只求安定。”
“朕就不该提你的父亲,”女皇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道“他也是个拎不清的,当年朕根本就没有想要收他的沐家军……如若你愿意朕可将兵权重新赐……”
“陛下,你还不明白么?”他轻声道“臣并非善战之人,亦无心战事,臣只求在延川安稳度日,守护延川一隅安宁。”
……
“罢了罢了”女皇再是无计可施,再谈更是要怒“既如此,你便就在延川坐吃等死。堂堂男儿竟毫无为国之心。退下!”
然而沐钦泽却没有动作,反而上前两步作揖微微俯身道“陛下,临走之前臣有一事想问。”
“你还有何事?”
“臣斗胆,敢问陛下为何对覃熙这般?”他道,说着斗胆,却丝毫没有卑微的模样。
“朕对覃熙如何?”女皇面上神情似乎有不解,出口随性,“朕将覃熙赐予了你,大周朕最看重最欣赏的男儿,你却来问朕对覃熙如何?你如何不问问暄阳如何?”
暄阳即将为了大周,嫁到陈国。
“陛下可知覃熙从前在后宫所遇所受?”他上前一步,微皱浓眉。
“钦泽,朕国事都忙不过来,后宫之事实在是……”女皇摇头,“无心干涉,凤君他……他虽人狭隘了些,但这么多年并未另我操心失望过。”
后宫的一切几乎都是凤君在打理,这么多年确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女皇因为之前专宠魏恒的缘故,对凤君颇有些愧疚弥补之心。
沐钦泽闻言,却又正声问:“臣斗胆再问一句,恒君究竟是否死于急病?”
未料之前一直没有发作的女皇,闻言瞳孔骤然缩紧,脸上露出极其明显的怒意“放肆,这是你一个外臣该问的么?”
“……”沐钦泽不做声,就那般看着她。
二人似在对峙,许久许久,女皇的语气才松懈下来“罢了,你这孩子……你今日来,定是为覃熙而问。想来你也是疼她,朕该欣慰的。”
“臣却是为覃熙而问。”他目光澄澈,坦然承认,“陛下多年来对覃熙……”
“够了!”却被女皇挥手打断“朕不想提这个话题,朕只能告诉你,恒君的死同凤君没有任何关系,你叫她不要再这般倔了。都已经成亲的人了,还是这般不懂事,在延川就算有你照拂着她,沐青定然也是对她不满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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