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逸阳蹲在地上,捏着一个石子儿在水泥地上画南海局势图,边画边跟蹲在对面的林言谨解释“沙”、“礁”、“岛”这三者的区别……
刚讲到起劲处,一道影子投了下来。
关逸阳一个咯噔,扔了石子,屁股着火似的弹了起来,“那啥,眼镜儿,你先跟咱们陆队去参观参观,我想起来我衣服还没洗呢,先走了!”
陆青崖笑了一声,伸手摸林言谨脑袋,把他往回带。
等参观过了宿舍,又去了荣誉室。
一面墙上全是奖章,个人的集体的,粗略扫了一眼,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言谨扒着细看,在里面找到好几个署名是“陆青崖”的,便问:“陆队长,这是不是就是你啊。”
陆青崖笑着答了声是。
言谨再看他时,眼神都更亮了。
陆青崖说:“眼镜儿,下回再想聊什么南海局势,中印边境冲突,找我就行……你关排长还是我领着入门的。”
这话太酸了,林媚简直没耳听。
之后就去言谨心向往之的靶场。
他们部队里的这一个是小型的,基本训练够用,碰上集训或者什么特殊训练,得去省里的某射击基地,那里是保密单位,自然是不能带人过去的。
然而即便是小型的也够言谨疯了,撒开腿跑了一圈,摸一摸竖在远处的靶子,还摸着地想找一找有没有掉落的空弹壳,也不怕身上一套上千的衣服弄脏,哪里还有一点平常斯文绅士的样子。
到底是小男孩儿,玩乐和对军装的向往都是天性。
陆青崖就蹲在跟他讲解,他们平常是怎么做射击训练的。其实他们普通武警战士,一个月也就只有两三次实弹射击的机会,一次五发子弹,其余时间都是吊砖头端枪练瞄准。
“你关叔叔是队里的狙击手,他一年能打上万发子弹。”
虽然对林言谨跟关逸阳的关系,比跟他亲近这点,陆青崖有些吃味,但对于自己手下的战士,他从来不吝夸奖。
“不要觉得听着风光,都是一天一天练出来,集训的时候一天要打三四百发子弹,枪端久了手都磨出血泡。而且这三百发子弹不是瞎打的,得计成绩,分数不够回头还得加练。射击需要全神贯注,一天下来,不比你做数学累。”
言谨:“我做数学题不累。”
陆青崖笑说:“你妈妈做数学题累。”
不远处的林媚:“你们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林言谨:“没呢,我们在夸你!”
林媚:“……”
营地里无非就那些地方,能参观的地方都参观过了,陆青崖领着两人离开。
这回,林言谨一定要坐在副驾驶,好方便跟陆青崖讨论“南海局势”。
出发之前,陆青崖掏了掏口袋,摸出一样东西,丢给林言谨,“喏。”
言谨接过一看,眼睛都亮了。
陆青崖发动车子,跟他解释:“我入伍第一次射击时的空弹壳,以后就托付给你了,林言谨同志。”
林媚探头看了一眼,“……一直留着?”
陆青崖语气很平,“丢在抽屉里就没扔,前两天突然看到了。”
林媚是了解陆青崖的,说得这么轻飘飘,但如果不是具有纪念意义,他当时不至于还特别捡回来。
便嘱咐道:“眼镜儿,好好保管吧。”
言谨点了点头,“回头穿个绳子”
中午在外面吃过饭,下午陆青崖带着两人去市里的一家射击俱乐部。
俱乐部在郊外,占地面积大,靶场都在野外,还有真人CS的布景。队里放假无聊的时候,也会过来玩一玩。
言谨人小,陆青崖只带着他试后坐力小的92式5.8MM枪。
言谨一点不含糊,陆青崖也不含糊,照着他们平常训练的标准,从头到脚地纠正,脚张多开,手举多高,手指怎么摆,怎么瞄准,一样一样的来。
“准备好了吗,林言谨同志。”
林言谨小小一张脸绷得十分严肃,“准备好了!”
“一、二、三。”陆青崖手往下一压。
“……”
言谨力气小,扳机没扣下去。
陆青崖哈哈大笑。
言谨懊恼,紧紧地咬住嘴唇,闭眼。
“砰!”
这一下,子弹总算射出去,他也差点被后坐力震得手枪脱了手。
急忙期待地问道:“几环?”
“还几环……”陆青崖笑得不行,“脱靶了。”
言谨下巴微微一扬,把手枪递给他,“你来。”
小子似乎是不服。
靶位的高度,是工作人员特意根据林言谨的身高调整过的。陆青崖接过手枪,不让人再麻烦,就蹲下身。
瞄准,许久未动。
片刻, “砰砰砰”接连五声。
林言谨跑近两步,一看,5发都正中靶心。
他抿着唇,垂着头站立片刻,又从陆青崖手里拿回枪,“砰砰砰”一气儿打出去。
陆青崖算着,还剩下一发。
把言谨手臂一抓,托住他的手,手指摁住他摁在扳机上的小小手指,瞄准,扣下。
十环。
言谨转头看他,眼睛都快红了,“以后我也能做到!”
陆青崖笑了,倾身摸他脑袋,“你才八岁不到,着急什么呢,你当然能做得到,以后世界都会是你的。”
言谨多少有点儿受挫,但小孩儿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就被俱乐部里的枪支博物馆吸引,拉着让陆青崖给他讲解。
“……这个你应该熟悉,电影里常出现AK47,AK是俄文自动步枪的缩写,所以军迷一般把AK读成‘阿卡’……”
“克拉格-约根森步枪,这枪比较特殊,弹匣是从侧面装填的,1930年挪威发明的,现在斯堪的纳维亚和美国还用它做狩猎的猎枪……”
言谨听得心满意足,玩了一会儿有点累了,就买了饮料,坐在大厅里看科普视频。
陆青崖捉住林媚的手,“你也试试?”
俱乐部里有十种枪形,陆青崖让她随便挑。
最后,林媚指了指其中一种枪身棕色,瞧着特别复古的步枪。
“莫辛-甘纳,枪声比较清脆,我们中国人叫它‘水连珠’。”
外面的空地上垫了垫子,枪架在垫了沙袋的架子上。
林媚趴下,陆青崖跪在地上,俯身帮她纠正姿势。
裤子就擦在她腰间,手掌绕过去按在腹部,略微用力,“稍微起来点。”
声音低沉,贴着耳朵,带着气流往里钻。紧挨她的陆青崖的身体热烘烘的,带一点儿汗味。
总觉得……不像是调整。
像是调情。
林媚脸发热,转过头去。
迎着阳光,陆青崖笑得格外不正经,好像早料到她要回头一样。
凑近,手掌捏着她下巴,直接就吻。
第28章 夜色小城(05)
林媚往后躲, 说眼镜儿看着呢,脑袋却被陆青崖摁着, 又亲了一会儿才被放开。
“我注意着, 他没看这边,”陆青崖松了手, 轻笑一声, “……哦,现在看过来了。”
林媚赶紧转过头去。
与林言谨目光对上, 然而后者也就只看了她一秒,就继续喝着饮料看视频了。
林媚松一口气, 瞪了陆青崖一眼, “你别闹了。”
陆青崖笑了一声, 手掌托着她手臂,继续帮她调整。
装填的子弹都打完了,手被震得过了好一会儿都还在发麻。林媚确实不能太理解这件事的乐趣, 不准备再试了。
两人也找地方坐下休息,离得稍有些距离, 但能随时注意到言谨的动向。
林媚和他讲本科时候军训的事。
“早上五点起床,坐两小时的汽车,到一个什么训练基地, 枪都是固定住的,教官已经调整好了,每个人过去往那儿一趴,扣扳机就成, 来回加上排队,耗费五小时时间,就为了一发子弹……”
陆青崖笑着,把水瓶拧开递到她手里。
“不过那时候我们军训的教官是真的帅,某个海军部队,白色的制服,特别干净,一点灰都没有。班上女生都要疯了,说简直就是活生生的白马王子。我们排排长走的时候,好多女生都哭了,”斜他一眼,故意说,“你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场景?”
陆青崖不接她这茬,只是笑说:“白色好看是好看,难洗。”
林媚笑着,拿眼瞅他,又伸手扯一扯他的衣袖,说道:“还是觉得稀奇,你以前多娇贵的少爷,吃饭的时候菜里放了店葱花末子就不肯动筷子了,现在连衣服都得自己洗。”
陆青崖笑了笑,低头往口袋里去摸烟,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一整个白天,他都没想起来抽烟这件事。
摸出一支,点着了,很慢地抽了两口,才又说话,“你想我做点别的吗?”
林媚一愣,“别的什么?”
“转业,做点别的。”
“为什么?”
陆青崖斜过目光看她,到底还是没说真正的原因,“……陪你的时间少。”
虽说现在仅仅只过了林媚这关,言谨知道真相以后不定会怎么样,还有林媚父母那边……每一环都险象环生。
他习惯把事情想得更远一些,比如等这些问题都解决了,以后跟林媚结婚,言谨的户口关系这些要怎么处理。不想委屈了林媚和言谨背一些不好听的名头,可要给他们名正言顺的关系,势必需要说出真相。
这桩当年干的糊涂事,会不会影响他的前途,真的说不准。
这事他委婉跟沈锐聊过,问类似的情况一般是怎么处理的,沈锐说可操作空间很大,但不怎么乐观。
沉默的时候,他的手被握住了。
“我觉得你是属于这个职业的,”林媚语气很平淡,“言谨有寒暑假,我也没那么忙。”
烟袅起来,陆青崖半晌没再抽一口,反握住她的手,手指合拢,用了一下力,“……不能事事都委屈你。”
那边言谨喝完了饮料,朝着这边走过来了,瞧见两人拉在一块儿的手,愣了一下。
林媚赶紧一挣,脸上有点热,“……眼镜儿,还看看吗?”
晚上的行程,陆青崖也安排好了。
开车一小时,到铜河市南郊的河边去露营。
天一分一分暗,抵达的时候,暮色里还有最后一缕暖红的光,最高处星星露出来了,月亮一道浅白的轮廓。
在服务中心租借了两顶帐篷,拿到河滩边上支起来。
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往鹅卵石垒砌的火盆里点篝火,一股干燥木头烧出来的味,像是乡下过年时的气息。
火烧起来,四下亮堂堂的。
哔哔啵啵的声音里,林言谨被陆青崖领着,兴奋地跟着学扎帐篷。
扎好了,言谨在宽敞的帐篷里打个滚,惊叫:“上面是透明的!”
林媚笑说:“晚上躺着就能看星星。”
陆青崖把从服务中心领来的包解开,从里面翻出花露水递给他们,“都喷点,晚上蚊子多。”
收拾停当了,三人出去吃东西。
来的人多,怕明火多了出事,这儿的烧烤都是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负责的。他们荤的素的的点了一大推,等人端过来的时候,就回到自己的帐篷跟前。
脚下都是鹅卵石,陆青崖停住脚步,弯腰从拾起一枚,侧身,一甩手腕,石子从手指飞出去,贴着水面,擦出四朵水花。
林言谨“哇”了一声。
他从小在城里长大的,真没玩过这个,立即缠着陆青崖教他。
两个人往河岸边靠近,边走边从石头堆里,挑出那些能打水漂的扁平的石子。
林言谨抓了一大把,照着陆青崖的示范,把石子抛出去。
“噗通”一下,直接沉底了。
陆青崖笑了,继续指导。
终于有一枚石子成功打出了一个水漂,言谨激动地蹦了起来。
一大一小两个人,此刻都跟小孩一样。
林媚抱膝坐在帐篷前的凳子上,微笑看着他们,侧脸被篝火照亮,心口被很暖的水流浸过一样,太柔软以至于让她都有些不知所措。
很快,他们点的烧烤就被服务人员送了过来。
地上铺上野餐布,林媚唤了一声,夜色中陆青崖搭着林言谨的肩膀回来。两人直接就要动手,被林媚拿筷子一打,“洗手!”
她拿着水瓶,给两人浇水洗手。
吃东西的时候,篝火那边有人跳起了舞。
西南地区少数民族多,看衣服样式,领舞的是几个白族的姑娘,边唱边跳,歌声婉转。听不懂,但听不懂也有听不懂的韵味。
白族的姑娘挨个到帐篷前来邀请大家过去跳舞,太过热情全然无法拒绝。
林媚他们吃得差不多了,也加入进去。
大家手牵手绕成一个大圈儿,跟着节奏一块儿乱蹦起来。
特别的热,尤其还有火,然而吹过来的风却是凉的。
陆青崖一手牵着林媚,一手牵着言谨。
篝火闪闪烁烁映他们眼里,他从未有一刻体会到什么叫做“百感交集”。
他们其实都是写好了遗书的,入队的时候就写了,交上去统一保管,一年能更改一次。
入队多年,他一次也没改过,孑然一身,没有太多可以嘱托的。
然而……下一回修改,他得往里面填多少内容,才能兜得住此时此刻的心情?
都跳累了,三人到服务中心洗过澡,再回到河边。
送了冰水过来,但林言谨到底是小孩,兴奋劲过去,很快就困,没喝两口呵欠连天,下一秒就趴在林媚腿上睡着了。
远处山的轮廓清晰可见,篝火还在烧着,跳舞的人群渐渐地散了。
他们就坐在河岸边的石头堆上,能瞧见映在清澈水中的月亮,小小的一瓣,指甲掐出来的一样。
陆青崖捡了块石子,随手投进去,咕咚一声,那月亮碎了,月光一圈一圈地漾开。
转头看林媚,她也正看着他。
什么也没说,低头碰在她嘴唇上。
他们想的是一样的。
夜一分比一分安静,林媚头靠在陆青崖的肩膀上,手臂搂着呼呼大睡的言谨,讲他小时候的事。
很多,琐碎的细节。
去幼儿园第一天,分别的时候不吵不闹,却在她走以后大哭了一场——这是后来幼儿园的老师告诉她的。
不高兴的时候就摆弄乐高,谁也不理,哄他最好的办法,就是陪他一块儿拼乐高,等他心里舒坦了,主动过来抱她一下,那就代表他已经原谅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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