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羽卫军的首领, 京中炙手可热的青年天子随侍, 被赐了将军之位,看起来像是备受重视, 得到提拔, 但是论起来,从天子的身边外放到一个南省的蛮荒之地, 若是不知道的人,还只当这是舒荣得罪了宣瑾昱被贬谪了呢!
宣瑾昱又慢条斯理补充了句:“自然, 从朕的身边调离到左岭, 朕会给你足够的补偿。你在京中的兄长幼弟, 都可进入羽卫军,获取军职,照样可以重新走到朕的身边来近侍。”
一个羽卫军的位置, 几乎是京中小官之子或者没落贵族家的子弟挤破了头都想去的地方,一个家中有一个羽卫军就算是十分了不起了, 宣瑾昱直接承诺,准许他的兄长幼弟同时进入羽卫军。
再加上他这个前首领,一家三个羽卫军, 算得上是荣宠了。
舒荣攥紧了拳头,他低着头沉默不语。
蔻儿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落在了她身侧的宣瑾昱身上,不太明白他的这个决定。
左岭是一个蛮荒之地, 夷族诸多,山寨匪盗数不胜数,地方治安差,又是一个由桀骜的英西郡王全权裁制的几乎私人的领地,接手这样一个地方,几乎等同接手了边境镇子一般。
这样的地方自然是该交由一个信任的有实力的,又有着积极热情心态的圆滑的朝臣来,而不是一个羽卫军的首领。
舒荣或许作为一个羽卫军首领有着出色的能力,但是接手左岭就要治理当地,这个并不是说随便就能够做好的。特别是还有英西郡王甩下来的烂摊子,足以让任何一个有丰富经验的老臣子头疼。
舒荣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甚至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为什么,宣瑾昱会选择他呢?
宣瑾昱看着舒荣,面对他的沉默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他淡淡道:“你是一个实力很好的人,在来这里之前,朕就已经考虑过由你接手此地,朕也相信你能够做好。”
“襄城是皇后的母家,舒侍卫,你该知道。”宣瑾昱忽然说道这样一句话,舒荣的眼皮动了动,他微微抬起眸。
宣瑾昱继续道:“皇后喜爱襄城,朕也与襄城有不解之缘,今次会来襄城,日后也不定何时回来,襄城的安全很重要。而左岭距离襄城不过一天之遥,中间并无多少关卡哨点,如有人犯难作恶,没有一个能够制裁制约之人,朕也不放心。”
“舒侍卫,朕是把朕和皇后的安危继续交到了你的手中,你愿意守护这边土地,给朕与皇后一个无后顾之忧的净土么?”
宣瑾昱的目光落在舒荣的身上,静静问道。
舒荣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嘴,而后单膝跪地,垂下头去,低沉而慎重道:“臣……愿意!”
作为一个羽卫军首领在陛下皇后身边保护,和在边远的左岭迂回着保护,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差别。只要他还被重用,只要他还是一个在帝后眼中得用之人,他就能够坚持下去。
“臣,愿意坚守左岭,给陛下皇后扫去一切障碍!”
只要他们还有前来襄城的时候,就还有见面的机会。
日后或许几年,或许十几年,他还有再见自己主人主母的机会,足以。
左岭很乱。无论是从政治经济上,还是百姓的生活上,没有一个地方是好的。当地的官员并不得知陛下亲临,只知道是有人代天子执法,当场斩杀了英西郡王,并手持加盖天子玉玺的诏书以左岭将军的身份成为当地的统治者。
这是一滩浑水,治理起来不是那么的容易。宣瑾昱并蔻儿几人在左岭并未逗留,等把这里的情报全部收集,确认无遗漏后,在徐岚并风娆娆的催促下迅速返回了襄城。
大队人马撤离左岭的时候,多了徐岚并风娆娆俩人,少了一个舒荣。
左岭的事情在短时间内被寥寥带过,蔻儿回程时曾思考过宣瑾昱当时的有些表现,也想过问问他,最终都咽回了肚子。
来时总觉着时间过得很慢,心中担忧着师兄娆表姐的蔻儿记忆中是一条漫长无边际的前路,而返回的时候,不知道是心中少去了一件事,还是说怎么回事,却觉着归途很短,一路上大家骑着马并驾齐驱,感觉时间过得很快,没有多久就抵达了襄城的城门。
这会儿已经是日落西山黄昏晚霞之际,由重宁率领的羽卫军们分成三波,前两拨先行一步,剩下不足百人,跟随着主人们的身后一道进城,放慢了速度回到前向坊。
自打进了城门,风娆娆就亟不可待般,手中攥着缰绳不断催促着,蔻儿知她思子心切,令宣瑾昱加快了些速度,尽早进了巷子。
早先一步抵达的羽卫军们已经把消息递到,等蔻儿他们抵达巷子里,马蹄声渐渐慢下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能够看见不远处的宅院的正门。
正门是敞开着的,高高的石墩旁坐着一个怀中抱着小婴儿的少年,少年一脸要哭不哭的苦瓜样,嘴中絮絮念叨着什么,提溜提溜的大眼睛直直盯着巷子口方向,眼巴巴地,在他目光对上了抵达巷子内的几匹马上的人影的下一刻,他的脸上慢慢变成了欣喜悲愤交加的复杂,隔着远远儿的,蔻儿刚一看见他就听见了他撕心裂肺的哭喊:“我的亲姐姐哦!!!”
这还未变声的少年声清亮拔尖,满含幽怨与急切,划破了寂静的空气,由远及近,伴随着哒哒哒的跑步声并一个毫不弱于他声音的啼哭声而来。
蔻儿在宣瑾昱的搀扶下下了马,一拧身就看见了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的风千城皱着一张脸,怀中举着包裹在小被子中的珰儿,脚下生风朝着他们跑来。
这副模样落在了他们眼中,风娆娆立即大声怒吼道:“风千城你个小兔崽子!还不老老实实走路!别吓着了你外甥!”
亲姐积威尚在,吓得风千城当场刹住脚,委委屈屈高高举起抱着珰儿的双手:“阿姐,你家小兔崽子在这!”
虽然只是短短三两天未曾见到儿子,但是风娆娆以及难以遮掩思慕,立即抬手接过哭闹翻腾的珰儿,温柔抱着他轻声哄着:“乖哦,娘的幺儿乖宝,不哭不哭。”
说来也怪,在谁手中都要闹那么几下的珰儿被风娆娆抱起来之后,很快就抽搭了几下,停止了哭声,只有细软细软的咿呀声软糯可爱。
蔻儿站在那儿看了会儿,注意到徐岚在后头低着头想着什么,未曾上前去和自己的儿子亲昵,忍不住靠过去低声问:“师兄,不去抱抱珰儿?”
怎么说也算是经历了一番几乎是危及到生死的磨难,这种情况下看到儿子,师兄怎么也没有主动上前?
徐岚看了蔻儿一眼,有些闷闷道:“没脸。”
蔻儿迟疑了下:“……是因为那个荀成草?”
思来想去,当爹的无颜见襁褓中的儿子,也只会是因为他没有给珰儿带来可以调理身体的药草。
风娆娆姐弟已经抱着孩子进门了去,宣瑾昱也来揽着蔻儿跟随其后,只有徐岚黑着脸垂头丧气跟在后头磨磨蹭蹭。
前向坊的宅院里一应齐全,事先来准备的手下几乎都是砸了大量的钱进来,无一不是精细的,就连临时入住进来的风千城并珰儿的随身物件,都是精细无比。
一家子进了屋,坐下还未来得及喝口水,风娆娆把已经在她怀中闭着眼要睡不睡的珰儿横抱着,轻声问着:“奶娘可在?”
这问的是当初给珰儿准备的那个奶娘了。被人威胁了下毒却因为心存善念而未曾下手的那一个。
风千城道:“她也在这里,只是到底有些毒在她身体,这几天也不见好,还在卧床。”
旁边坐的徐岚立即道:“她的身体我会给好好看的。”
风娆娆又问了几句后,才扭过头来对旁边的蔻儿苦笑了下:“蔻儿,姐姐真是要谢谢你了。若不是你来得及时,我还真怕珰儿出什么事。”
蔻儿却有些黯然,她勉强露出了一个笑脸:“娆表姐不要道谢,这事说起来,表姐师兄和珰儿都是受了无妄之灾,他们的目标是我。”
因为她是皇后,为了利用她牵连住宣瑾昱,导致了亲人们遭到了这些不好的事情。
蔻儿吸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却被风娆娆轻轻在头上拍了一下,她茫然看去,却见风娆娆一脸温柔的微笑:“胡说,一家人还说这个,也不觉着生分。”
被牵连是真,但是不怪蔻儿,也是真。
蔻儿忐忑的心终于放下了,她喃喃道:“娆表姐……”
从小到大一直以来喜爱憧憬着的娆表姐,一直都是她最亲的亲人。
“娆娆说得对。”徐岚难得说出了这种话,“一家人不要生分。”
然后他在蔻儿有些受宠若惊的眼神中,淡定地把视线挪到宣瑾昱身上,客客气气道:“妹夫,我们都是一家人,就麻烦您准备些荀成草,你师兄姐夫我要了。”
第一百六十章
荀成草再少见, 皇宫中大抵是有些存活的,宣瑾昱也答应的爽快, 派了几人先折返京中去去药草来。
这天大家都是劳累一天, 身心疲惫,梳洗了一番早早儿就睡了, 等到第二天, 蔻儿睡到了腹中饥饿时才懒洋洋睁开眼,打了个哈欠慢吞吞起身。
她起身穿戴的时候才发现外头在下雨, 窗外的蕉叶被雨水打的哔哔啵啵,与房檐瓦舍上的叮当声交织在一起。
本估计下雨了, 大家都要在家中闲耍, 却不料宣瑾昱心血来潮, 要蔻儿带着他出门去转转。
要出门去,风娆娆与徐岚离开了儿子几天,现在是完全黏在珰儿身边不离开, 出行也只有蔻儿并宣瑾昱。
这个时候被遗忘的风千城第一个响应,满脸喜滋滋道:“姐夫, 小弟给你带路!”
“免了。”宣瑾昱随口就拒绝了,“千城小弟在襄城大约也是个有名之人,若是跟你一起, 只怕招人眼。”
“可是……”风千城的视线划过一身锦绫帛裙的蔻儿,又落在皱麻细纱衫的宣瑾昱身上,一脸真诚道,“蔻姐姐与姐夫就算没有我, 也是十分的惹人眼啊!”
当年蔻儿在襄城时,不过十二岁,那会子正是少女逐渐长大的时候,还带着稚嫩的气息,如今她京中一去四年,早已经从一个半大丫头长成了一个大姑娘,整个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色绝而夺目,更不要提与她同行的宣瑾昱,就算收敛了一身威压,也依旧有着高位者的气息,这样的两个人同行,不招眼才怪。
这个的确也是个问题,蔻儿想了想,立即翻来了一顶镶着珍珠玉花蕊的帷帽,戴上后略有遮盖。
下雨天的出行有些麻烦,只两个人是不行的,身后让晚香花香并重宁三人随侍,带着雨具并一些需要用的小玩意儿。
襄城的雨下得和京城不太一样,细小而绵延,不像夏日,倒有些像秋日里的雨。而且雨势不大,对于宣瑾昱来说,几乎没有任何阻碍。
蔻儿并宣瑾昱穿了二齿木屐,并肩撑着一把油纸伞,在细雨中漫步。
下雨的襄城有些起雾,前向坊的位置较偏,没有什么人迹,特别是下雨,一条街走到头,几乎只有他们几个人。
“这附近我不太熟,但是我记得从这边转过去后,有一家卖手工糖的铺子。”蔻儿在油纸伞下挽着宣瑾昱的手臂,笑眯眯指了指雨街另一头的巷子,充满怀念道,“味道还不错,表哥们下了学回来经常会给我们姐妹带。”
“想吃么?”宣瑾昱脚下一转,就顺着蔻儿手指的方向而去。
蔻儿也有些心动,未曾阻拦宣瑾昱,笑眯眯跟着宣瑾昱去,同时给他指着路。
颇有年代的老排屋,几乎都是铺子,只是因为下雨,许多铺子都未曾开门,一排的房子只有寥寥几家撑开了门面,有的门槛上坐着小娃娃在借着屋檐下落得水玩。
蔻儿辨认了下,看见了一家门口有着十分旧的幡布的铺子,上头写着老赵糖,刚找到了位置,却发现老赵糖的铺子未曾开门。
“下雨了,没有开铺子啊……”蔻儿站在青石板得到台阶上,看着眼前紧闭着木板门的房子,叹了口气。
身后持着伞的宣瑾昱笑道:“无妨,明儿天晴了我们再来。”
离开了老赵糖,蔻儿带着宣瑾昱又走了走。下雨天到底有些麻烦,她的裙摆以及宣瑾昱的衣摆都溅了泥点。
最后蔻儿他们还是坐了马车,每抵达一个蔻儿熟悉的地方才下车去。
下雨天街道的人太少了,开着的铺子也少,还大多懒洋洋的。蔻儿与宣瑾昱去了她幼时常去的书铺,只见里头的掌柜的趴在柜台上睡着,跑趟的搭了两把长凳躺在上面也在睡,蔻儿的脚落在门槛上都不忍心踏进去打扰他们的睡眠了,笑嘻嘻牵了牵宣瑾昱的衣袖:“我们走吧。”
“真的不去看看,说不定有什么你喜欢的书?”宣瑾昱挑了挑眉,含笑问着蔻儿。
“不去了。”蔻儿大方道,“但凡我想要的书,夫君不都是能弄得到嘛。”
这倒也是,宣瑾昱攥着蔻儿的手,只觉自己多少还有两份用处。
铺子大多都是这样的状态,蔻儿也就把宣瑾昱带到了自己以往最喜欢的一家云吞铺子上吃了一顿,其他的时间都是在给宣瑾昱介绍着襄城的种种。
“那个桥瞧着有些意思。”两个人已经在城中游荡了几个时辰了,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到了一个湖边。
宣瑾昱一眼就看见了连接着湖两端的一座桥有些新奇。两端曲折,蜿蜒进去之后,在湖中断开,变成了一个个石台,圆方不定,大小不一,倒像是断掉的桥一般。
“啊,这个!”蔻儿手中还捏着香薄饼,听见宣瑾昱的话扭头看去,脸上顿时笑了,“那是我们襄城有名的琅琊桥。”
琅琊桥最初到底是怎么个搭建的,蔻儿年纪小也不知道,家中长辈也未曾说过这些,她只把自己听到的一些说给宣瑾昱。
所有的传说大抵都是为了年轻人而服务的,琅琊桥也不例外。年轻的男女若是有意,可以一道来走,中间的位置叫断桥,两个人同心协力走过断桥,抵达湖中心的天地一方时,若是能够摘到距离手最近的一朵菡萏,那么两个人就算是好事将近。
蔻儿一边咬着香薄饼一边笑道:“都是给定下婚盟的未婚夫妻玩耍的。”
却不料宣瑾昱忽然道:“蔻儿,我们去走一次吧。”
“咦?”蔻儿一愣,咬着口中的饼子皱了皱鼻,“可是我们已经成婚了啊。”
“无妨,就算是陪我吧,”撑着伞的宣瑾昱含笑看着蔻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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