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嗯了声,道:“好。”
他大喜过望,又敲定了些细节,再要了景王的一件信物,才欣然离开。他走后,老仆蹑手蹑脚走了进来,担忧道:“小主人,这土地,楼家不会给的。”
“我并不在乎。”景王声音冷冽,“他们既然来招惹我,就别想好好活下去。”
那次进香过后,阿初再也没有见过杨琰,紧接着全家搬迁到了西京,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新宅子。
又因云庄出嫁,各种事情堆积而来,她都来不及想还有杨琰这个人。只是杨琰却想她了,借着杨思锦的公主府,偷偷跑来见她一面。
她有些尴尬,红着脸,低头望着自己的手。
周围的丫鬟仆从早就躲出去了,杨琰叨叨说了很多,望着她,忽然笑道:“下次再见初妹妹,怕是要等到你我大婚的时候,掀开你盖头之际了。”
“胡说八道!”她的耳根子发烫,狠狠地跺了下脚。
杨琰笑声爽朗,道:“怎么会是胡说?过几日我就要请示父皇,大哥都完婚了,也该轮到我了。也不知道这么久,妹妹想我了没。”
“我都快忘了你。”
“我不信。”他看到阿初的手里攥着个东西,奇怪道:“那是什么?”
阿初赶紧收了起来。只是杨琰不依不饶,她躲了几下,怕闹出什么动静来不好,只得乖乖交了出来。那是个做工一般的荷包,穗子打的还有些歪。阿初怕他胡思乱想,赶紧解释:“我、我听说公主府有个姐姐绣工极好,来找她讨教。”
“别讨教了,留给我收藏了吧。”杨琰不由分说地塞进了自己的怀里,让她无计可施。他又想起一事,笑道:“对了,我二妹想见你,她最近心情不好,你进宫陪她说说话去。”
她点了点头。
杨蓉如今还住在宫中,前些日子听闻燕国的景王有意娶她,这一久又没动静了。
等阿初到了杨蓉的宫里,迎头的大宫女道:“哎呀,孟姑娘来了。我们公主临时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临走前说,要是姑娘来了直接去太后那里见她。”
“好,那我便去。”阿初道。她也见过几次太后,内心并不畏惧。
她刚刚走到宫门前,谁料迎面跑来的小宫女摔了一跤,将水泼到了她的裙子上。阿初又没带别的衣裳,只得在杨蓉的宫里,找了件新裙子换了。等她到了太后宫中的时候,行过礼,才看到太后的身边除了杨蓉,还围着另外一个明艳的少女。
那少女也在打量着她,目光有些挑衅。
阿初不明白这种挑衅从何而来,太后赐座,她便坐下了,听她们聊天。原来那少女是楼将军的女儿,封做怀安郡主。帘子后还站着位钦天监的宋监正,好像在说什么紫微星图。
忽然间,杨蓉用手指着她,笑道:“这位可是本公主未来的嫂子呢,宋大人看看,可是贵人相?”
宋监正望了阿初一眼,讶然道:“是么?”似是不信的样子:“还请姑娘的八字。”
阿初只得报了八字。那人掐指一算,竟是皱着眉,半天不说话。太后也有些好奇,笑道:“怎么,莫非是贵不可言,连你都算不出来?”
宋监正叹道:“再贵不可言,哪里比得上陛下和太后娘娘。孟姑娘的命数还好,只是一点——可惜啊,可惜!”
杨蓉道:“你吊着我们的胃口,再不说,本公主可要罚你啦!”
“好,好,下官说。”宋监正道:“孟姑娘的命数,天孤入疾厄,武曲化忌,对照擎羊——怕是命中无子啊!”
他一句话落后,满室皆惊,一片沉寂。
过了很久,还是那怀安郡主先反应了过来,展颜笑道:“宋大人老糊涂了?孟姑娘可是未来的王妃,怎么会生不出孩子呢。孟姑娘,”她起身,亲自来拉阿初:“可别听他胡说,我们不理他。”
她一碰阿初的袖子,一块玉佩掉落了下来。
那上面,俨然刻着一个‘景’字。
☆、第011章:
当玉佩落到地上的那一刹那,事情仿佛不需要她的解释了。
阿初被关在闺房中,从宫中出来后,她能听到的只有唾骂,看到的只有世人的冷眼。
她抱着膝盖,将头埋入了怀里。漆黑的房间里没有烛光,她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回想着白日发生的一切。
此时此刻,她才明白那郡主为何单单针对她——因为她拦住了怀安少女登上楚王妃宝座的脚步,又成为替代公主和亲的不二人选。从入宫的一开始,阿初就落入她的圈套中。
她好恨!
从小到大,虽然生于宅门之中,然而阿初受到了母亲极好的保护,几乎没有被牵扯到家族的恩怨斗争中。她以为自己可以与世无争置身事外,可是她得到了太多,也注定要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那个宋监正还说,她不仅命中无子,还克夫。
她不信这荒谬至极的言论,可是太后信,皇帝信。也许太后不相信她和那所谓的景王有了私情,然而众目睽睽下证据确凿,指证人还是当朝的公主和郡主。
现在,杨琰在做什么呢?是他故意引诱自己入宫,还是在怨恨自己与景王‘私通’?
一连三日,迎接阿初的只有冷饭冷菜,和无尽的寂寞。
她从未来的楚王正妃,变成为家族蒙羞的不孝女,所有的解释都是苍白的。然而顾忌到景王的态度,宫中迟迟也没个反应,孟家只能摇头叹气,出门恨不得将脸捂住。直到第三日黄昏,阿初才见到了表妹木荷。
“阿初,阿初?”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有些吃惊:“你怎么来了?”
木荷跪坐在地上,望着她,眼泪落了下来:“我来看看你。你瘦了好多。”
阿初任凭她摸着自己的脸颊,平静道:“这倒是无妨。”
“看到你如今处境,我好心酸。”她低声呜咽,道:“如今京都传言,你与燕国景王早有私情,我来时,看姨母面色甚是难过。阿初,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怪我对人从未有防备之心,才落得如此下场。”阿初静静地闭上双眸,淡淡道:“妹妹……愿你日后不要如我一般,轻信于人。”
“是。”木荷低声道。
木荷才走,公主杨思锦驾到了。
阿初依礼下拜,杨思锦瞥了她一眼,倒有些诧异这少女的镇定。她坐在房间中央的交椅上,试图用慈爱的语气道:“你别怕,我既然是你的大嫂,就一定会帮你。”
然而杨蓉可是她的亲妹子,阿初无声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果不其然,公主道:“如今你名誉尽毁,除了嫁给景王,怕是无人敢娶你。我知道你是聪明人,蓉儿也是无辜的,要怪,只能怪楼家的势力太大,我们皇家也要看他们几分薄面。我所能做的,就是确保你风风光光嫁给景王,给你一份丰厚的嫁妆,从此衣食无忧。”
那杨琰呢?她想了想,没问。
杨思锦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顿了顿,又道:“二哥很伤心。你以后嫁为人妇,就再也不会见他了。”
不知为何,她想哭,却生生地忍了下来,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低着头,看眼前的东西都有些模糊。她好恨!却不知道该恨谁!
这一场粗制滥造的戏剧,无人点破,无人质疑,只因权势滔天,无需再说。
杨思锦临行前,似是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你的哥哥,孟黎,似乎是参加明年春闱吧?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中榜了呢。”
也许是杨思锦的威胁起了作用,接下来的几日,陆续有家人来劝她接受现实。
大概是怕她一时想不开,门口还蹲着俩丫头,时不时隔着门缝瞅一眼,怕她寻了短见,无法向宫里交代。宫中也终于颁布了旨意,册封孟云初为灵寿郡主,于次月初嫁给景王为妃。
算起来,也不过十余日了。
先前给阿初准备了极多的嫁妆,加上宫中的大量赏赐,她的陪嫁十分丰厚。外面的事情阿初一概不知,她痛恨着自己和一切,以及那凭空冒出来的燕国景王。自从宫中颁旨后,她的一举一动被严密监管着,阿初只能绝食。
绝食的第二日晚,孟家二老爷孟良乔就亲自来看望她了。
他看着阿初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旁边丫鬟捧着各色饭菜。他怒道:“爱吃不吃!你想死,也别拉着全家人一起死。你以为我和你娘想让你去和亲吗?不想!但是抗旨,整个家族都会遭殃的!我们养育了你这么多年,难道就是为了遭这个报应?”
他发完火后,又叹了口气,捋着胡须道:“为了你的事,现在全家人担惊受怕,你祖母都病倒在床了。我们是普通人家,斗不过他们的。何况你哥哥的前途,全在你的身上。姑娘家早晚是要嫁人的,楚王也好,景王也好,你坐上正妃之位,无人敢轻视你。你若是还念着楚王,不妨死了这条心,怀安郡主已经被指为楚王妃了。”
她的眼泪从眼角滑落了下来,沾湿了枕巾。
“你好好想想吧,我走了。”末了,孟良乔叹息道:“你也不小了,别太自私。”
父亲离开后,阿初怔怔地望着上空,脑海里一片空白。的确,她曾经指望楚王能救她,指望着别人能还她清白……可是,没有人。
她若是想离开这里,唯有嫁给景王。
成亲是什么?
不过是住在一起,同床异梦。
成亲那日,阿初静静地坐在床上,喜娘和陪嫁丫鬟早已给她打扮好了一切。因为是以郡主之尊嫁给燕国景王,成婚之前,她理应前往皇宫觐见陛下。
喜乐声起,柳橙小心地扶起她的手,在孟府众人的参拜下缓缓步出府门。隔着盖头,无人能够看到阿初的表情。唯有柳橙感受到她手的冰冷和颤抖,心中一片酸涩,却只能小声地提醒:“姑娘,小心台阶。”
迈出这道门,从此嫁作他人妇,再也不是孟家女了。
阿初咬紧了下唇,此时孟黎走到她的身前,微微躬身,阿初便伏在了他的背上。兄妹二人平日里便无甚交流,此时孟黎也只是沉默地将她送到花轿前,看着她入轿,站在外面想了又想,道:“阿……阿初,你保重。”
良久,才听闻轿内一道细微的声音:“嗯。”
随着花轿的抬起,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阿初在摇摇晃晃中离开了孟府。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却忍不住在想,入宫面圣的时候,杨琰可在旁边?她该如何应对?尽管宫中老嬷早已教她礼仪,可阿初真怕见到杨琰的那一刻,泪如泉涌。
可她哭什么?她有那么情深意切吗?她只是恨!
然而这份恨意是空乏无力的。阿初捏了捏鼻尖,眼圈通红。没有新嫁娘的喜悦和娇羞,入了宫后,她几乎是板着脸走下轿子,僵硬地朝着当今天子下拜,丝毫没有去看周围密密麻麻的皇亲贵戚中,是否有杨琰的踪影。
好像有人在唏嘘,有人在嘲笑,有人在同情。在数道复杂的目光中,阿初跪着听完了皇帝的褒奖。接了旨后她才抬起头,看到那个穿着明黄色黄袍的中年男人,剑眉星眸,杨琰果然酷似他的父皇。
旁边站着太后,两位公主,还有其他的皇子等人。杨琰不在里面,他果然是不想看到自己。
阿初的嘴角始终吟着一丝诡异的微笑,让人捉摸不透。此时传来内侍尖细的声音:“吉时已到——灵寿郡主跪行大礼——”
她再次参拜行礼,太后亲自给她盖上了红盖头。眼前的视线再次模糊起来,她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转过头去,一步步踏向皇帝御赐的辇车。寒风吹拂在肩头,有一瞬间,她恍惚听到身后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喊着她的名字——“阿初!”
她停顿了一下脚步,没有,没有人在叫她。
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轻轻地滴落到地上,了无痕迹。她忽然感到一丝凉意,垂眸一看,原来不知何时起,下雪了。
晋燕两国虽风俗不同,但此次联姻,一切按大晋风俗置办。
随着寒风呼啸,雪花飞舞,阿初被扶进景王的府邸。周围人声嘈杂,她稳定心神,在柳橙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前行。大约是到了正堂,她看着眼前的重重身影,心想着哪个是景王?是那个胖子,还是旁边那个竹竿般的瘦子?
在她发呆的空隙,景王悄无声息站在她的身侧,朝着前面微微颔首示意。
“吉时已到,请新人行大礼——一拜天地!”
柳橙推了她一把,她才赶紧随着景王的动作下拜,朝着前方三拜。再拜高堂,最后是夫妻对拜。两人相对的刹那,她忽然心跳加速,差点踩到了自己的裙摆。尽管看不清景王的尊荣,她却慌了起来,景王都已经拜下了,她还站着发呆。
“姑娘,姑娘!”柳橙推了她好几把。
阿初清醒过来,她垂头看着景王,终于慢慢地拜下身去。交拜的时候,她好像听到了景王轻轻的笑声,很轻灵,完全不似她想象中的模样。旁边的人好像也都在笑,却不是嘲笑,而是在笑她新嫁娘的羞涩。
“好——礼成,送入洞房——”
周围的人自动让出一条路来,柳橙与莹雪扶着阿初,在景王府众人的护送下前往新房。景王还要在前面款待宾客,也没什么夫家女眷来陪着阿初,闹洞房更是省了。打发走了王府的闲杂人等,柳橙快步上前,轻声道:“姑娘,先吃点东西吧。”
“我不饿。”
她一边说,一边将盖头掀开,这东西戴着实在是闷。无心打量新房的布局,阿初闷闷地坐着。柳橙端来米粥和糕点,劝道:“姑娘,王爷还有一两个时辰才能来呢,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
“拿开,我没有胃口。”阿初别过头去。柳橙无奈,只得将吃食端开,在新房里陪阿初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早已黑了,景王才差人来说,王爷酒醉不醒,还请王妃自行歇息吧。
阿初听了,神色如常,径自坐在梳妆台前将头上繁琐的簪钗给一一取下。柳橙同莹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面色凝重。
阿初这边歇下了,景王也知晓了。
他负手站在槛窗前,看着大雪纷飞,抿唇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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