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谨言低头一扫她的鞋子:“你要外出?”
“嗯,睡不着,出去走走。”展凝说。
这边小区的安全系数倒是极高,不需要担心什么,但晚上出门也是少有,加之现在已经是深冬。
程谨言对展凝的话保持怀疑,他说:“我跟你一起吧。”
“不用,”展凝看了他一眼,“做题做的心烦,想一个人静静。”
也不等人做回应,展凝先一步拉开门走出去。
原本想着车子骑出去一段再打车,现在以防程谨言起疑,只能用双腿往外跑了。
孙婉电话过来问:“你到哪了?”
展凝有点喘:“刚出门,还没打到车,这里压根都没出租车影子。”
孙婉说:“我过来接你。”顿了顿,又说:“你偷跑出来的?”
“废话,不偷跑出来难道拖着两孩子啊,我不得被我爸骂死。”展凝说。
孙婉:“那明天事迹败露不照样得骂?”
展凝说:“宁愿明天被骂,也不能拖着两小孩。”
挂了电话她慢腾腾继续往外走,孙婉那边是闹市,交通方便的多,估算了一下她坐车过来的时间,少不了也得二十来分钟,一阵冷风过,展凝缩了缩脖子。
小区静悄悄的,路边的照明灯泛着柔光。
展凝脚步突地一顿,侧头注意了下,方才突然闯入耳里的杂音好似错觉。
半晌后,展凝掏出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下一秒不远处手机铃声欢快的唱了起来,犹是对方掐的再快,也听得一清二楚。
“出来!”展凝严厉的喝了声。
大片的阴影里,磨磨蹭蹭走出来一个人影。
展凝盯着他:“你怎么回事?”
“我就出来看看。”程谨言小声说,“你要去哪里?”
他就知道展凝不是单单散步而已。
展凝突然想起程谨言的种种前科,不管年龄怎么长,跟踪人的臭毛病真是一点都不改,当下闹心的程度没法言表。
她忍耐着说:“我有点事要出门,今天可能就不回来了,你先回去。”
夜不归宿不是小事,尤其是对一个高三生而言。
程谨言盯着她,蓦然想起丁定远,心往下沉:“你有什么事?”
“私事,”展凝往后退,边说,“你不要跟着我,赶紧回家。”
程谨言充耳不闻,冷着一张脸跟着她走:“不行,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孙婉会过来。”展凝说,“放心了?”
程谨言眼珠子转了转,有个熟人让他的戒心消下去不少,还是说:“你们到底要去干嘛?”
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节奏让展凝不耐烦起来,她烦躁的看了下时间,说:“你别管了,反正有事,而且我也不需要事事跟你汇报,有问题我会跟我爸说。”
程谨言说:“你跟叔叔说了吗?”
“……”展凝“嘶”了声,“你是要我当着你的面给我爸打个电话是吧?”
程谨言抿着嘴,没吭声。
“行。”展凝说,“那你看着。”
然后她将手机一转,给展淮楠去了电话,开的是扬声,展淮楠迷迷糊糊的声音很快从那边传了过来。
展凝打着擦边球将事情经过一说,然后当着程谨言的面被展淮楠一通狂轰滥炸完,这事算过去了。
“满意了?”展凝将手机往兜里一揣,“您也赶紧的回吧,成吗?”
程谨言不吭声,他知道展凝生气了,只是静静的瞅着她,不敢再多说什么。
微弱的灯光下,大男孩精致的娃娃脸还是能看的分明,那眨巴眨巴的大眼睛这时看过去有点可怜兮兮。
展凝想:“又装可怜,鬼信。”
她警告的扔了程谨言一眼,接着朝远处走。
程谨言想要试图补救什么似得快速说:“姐,我让司机送你吧!”
展凝只朝后遥遥摆了摆手。
在路口等了会孙婉的车到了,展凝很快钻上去,然后不放心的又朝后看了眼。
孙婉说:“看什么?”
“没什么。”展凝收回视线,然后对司机师傅报了一个地址。
车子很快驶远,路口的绿化树旁,程谨言静静的盯着展凝离开的方向,有些不甘心的捶了一下树干。
到宋阳家时,居然黑灯瞎火静悄悄的。
展凝疑惑的说:“法事这么快就做完了?”
“要么给他打个电话?”
展凝点头:“嗯,打一个吧。”
这边没几盏路灯,好在这天夜色不错,月朗星稀还是能看清四周事物,路旁边就是一条河,波光粼粼。
孙婉一边拨电话,一边忍不住朝展凝那边靠了靠。
展凝询问的看了她一眼,
孙婉小声说:“瘆的慌。”
这边才死过人呢,现在万籁俱寂中难免有点阴影,再加之时不时吹来的冷风,那种阴森感瞬间又拔高一个层次。
电话很快通了,但对方一时没开口说话。
孙婉:“宋阳?”
“嗯,”对方应了声,声音十分沙哑,“怎么了?”
因为凑得近,加之周边环境绝对安静,展凝也听到了。
她跟孙婉对视了一眼,孙婉说:“你现在在哪?”
宋阳在那边咳了几声,却没回答。
展凝对着手机说:“宋阳,你在哪?”
宋阳“唔”了声,说:“我在外面。”
展凝:“哪?我们来找你。”
“不、不用了,太晚了啦。”
孙婉说:“别废话,赶紧的。”
宋阳最终迟疑着说了一个地址。
重新上了车,孙婉说:“这什么地方啊?听都没听过。”
展凝也摇了摇头。
司机师傅说:“这地方一般人都不去,晚上更没人去,你们两小姑娘去那干嘛?”
展凝一听这话差不多已经明白过来是哪了。
孙婉还一知半解,说:“我们同学在那,过去跟他碰头,师傅这哪呀?”
“你们不会是被骗了吧?”司机师傅说,“谁会约这地方碰头?骨灰堂啊!”
骨灰堂,亡人没有墓地,被安放的地方。
孙婉听完,像被掐了喉,不是滋味的沉默了下来。
司机师傅很是热心的说:“你们要么再确认一下,选这地方碰头实在不对劲,太不安全了。”
展凝说:“没错,是这里,同学的亲人这两天刚没了。”
司机便不说话了。
第36章
很快到了目的地, 是个方正的大屋,附带一个很大的院子,铁门口有人在烧纸。
宋阳就站在不远处, 看展凝和孙婉从车上下来, 连忙走了过来。
车子被鬼赶似得,又一溜烟飞速跑了。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 寂冷夜空下,亡人安眠前, 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阳穿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 看过去似乎比前一次更瘦了, 他捂嘴咳了几声,说:“你们怎么来了?”
孙婉说:“出了这么大事怎么能不来,你怎么都不跟我们说?”
宋阳只是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 脸色泛着青,明显很久没休息好了。
一个人的悲惨,在这个人的世界里是悲惨,放到别人面前其实只是一个故事。
展凝也不问什么, 只说:“今天还回去吗?”
宋阳轻轻的摇了下头:“不了吧,再守一夜。”
孙婉脱口而出:“你爸呢?”
宋阳身子微弱的抖了下,快速瞟了展凝一眼, 说:“身体也不太好,没来。”
直到这个时候展凝才突然后悔起来,她早该跟孙婉简略的说下宋阳的家庭背景的,也不至于在现在的光景里, 无意的又往人身上捅一刀,而被捅的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孙婉还要说什么,展凝一把拽住了她,对宋阳说:“明天回学校吗?”
“再看吧!”宋阳低着头,好似再也抬不起来一样。
情况特殊,短时间内去不去学校想来也没什么老师会管,但是离高考细算起来也没多久了,这一关卡对宋阳来说太重要。
这个晚上孙婉和展凝陪着留了下来。
后半夜的时候孙婉靠墙开始迷迷糊糊的打瞌睡。
宋阳木偶一样继续在牌位前跪着,展凝沉默的陪在边上,她心没孙婉那么大,跨越过生死的人,在面对这些东西时感触更深。
“我妈存的钱被那男人拿去赌了。”宋阳突然开口说,声音像粗砺的砂石,“那些钱是准备给我上大学用的,我妈就跟他吵了,然后想不开就跳了河。”
“我回来时已经来不及了,跟那个男人打了一架,把他腿骨打折了,我妈的法事没人做,直接拉去的火葬场。”
宋阳木然又僵硬的说:“我其实不解气。”
多年的怨恨累积,一次次隐忍堆叠里,逼得向来温和善良的少年成了獠牙凶兽。
这样的人生动荡于展凝而言是陌生的,甚至对于上辈子的她来说也极其遥远,不说其他,至少她的家庭和睦温馨。
展凝不知道该如何劝解,过去很久才开口说:“马上高考了,再坚持几个月。”
那个家宋阳是不可能再回的了,那个被打折了腿的男人,怎么可能再容忍他。
展凝说:“找个房子住外面吧。”
宋阳沉默着。
展凝说:“我借你钱,打个借条,以后你开始挣钱了就慢慢还。”
宋阳呼吸突然粗了些,他缓慢的扭头看向展凝,血红的眼眶衬着惨白的脸,看过去甚至有些可怖。
展凝说:“你要觉得有负担,你当着你妈的面下个承诺,反正我信的过你,你自己考虑。”
能力范围内,展凝能帮的只有这些了,死过一次的人对钱财这些东西看的没那么重。
第二天离开时,展凝塞给了他一张□□,背面写着密码。
宋阳接了,他说:“你准备考哪里?”
展凝说:“D大,希望到时分数够。”
宋阳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孙婉将宋阳那个不负责任的爹骂了一顿,上天下地就没有这样的亲爹。展凝听着,最终还是把宋阳家里的情况跟她说了。
孙婉愣的前所未有的傻,等反应过来时,顿时将那个不是人的继父又狠狠讨伐了一顿。
再之后不久这一年的尾巴又缓慢降至,展家姐弟回了家,程谨言照例出了国。
高三的寒假几乎跟没有一样,没几天展凝就投入到了补课的行列,昏天黑地中新年又过去了。
再次回到程家时还带着李知心给的压岁钱,年年不漏,岁岁平安。
展凝说:“喏,压岁钱拿去,够你买两蛋糕的。”
程谨言接过:“姐,新年好。”
“嗯,你也好。”说完,展凝直接跑上了楼。
又几个月高考如火如荼的到来,展凝想上D大的心周边人都知情,也没什么人反对,但展凝心中隐隐的还是觉得不安,就怕中间出什么意外,最后自己又不得不像上一世一样留在本市。
但可能这次老天可怜她,终于大发慈悲了一次。
展凝发挥稳定顺利进入D大,孙婉就像她说的一样,随意填了个跟展凝一个地方的学校。
宋阳呢?
宋阳说:“我准备去C市。”
横跨好几个省的内陆地区,三人一时静默。
展凝说:“也好,离的远些不一定是坏事,到时节假日回来了约。”
宋阳点点头,笑的依旧腼腆。
高考后有次聚餐,展凝过来不过一年,其实跟这些人的同学情很是疏淡,但入乡随俗,这一餐还是得吃。
订了一个中包,展凝坐那的时候有些麻木,全年都在试卷里过日子,感觉都没看清几个人的脸。
同桌是个高大的胖墩姑娘,展凝印象里也没跟她说过几句话,这一天胖胖的姑娘突然热情的搂了展凝一把。
她说:“新同学都没好好交流实在是失策,以后多联系啊。”
“……”展凝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名头还按着一个“新”字,跟人碰了下杯子,抿了口饮料。
胖墩嘻嘻哈哈的拍了拍她的肩,就又走远了。
之后又陆续过来一些人,近乎像完成任务似得吐露着官方的疏离话,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对大学生活的向往,热闹亢奋的环境里,展凝多少显得格格不入,她独自拿出手机玩。
丁定远说:“这个时候还玩手机?”
展凝扭头对上少年绯红的脸,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扶着桌沿,俯下身来盯着她。
“你没喝多吧?”展凝朝后避了下,“脸红成这样。”
“容易上脸而已。”丁定远晃了下酒杯,将剩下的喝完,冲着展凝一咧嘴,之后站不住一般的坐在了展凝边上。
丁定远感叹似得说:“18岁成人了,往后做出的任何决定都要开始为自己买单,想想也是有压力。”
在一个肆意狂欢的时候,有个人居然开始说压力。
展凝不太理解在跨过高考这段重压后,怎么还会有人有心思去想往后所要承担的责任压力。
不知道该说是未雨绸缪,还是杞人忧天。
丁定远扭头看了她一眼:“听说你报的是D大。”
“嗯。”展凝点了下头。
丁定远:“你可以报更好一点的学校的。”
展凝疑说:“我想去的专业D大最好。”
丁定远看了她一会,莫名的扶着额头笑了下,手自边上划过时正好轻轻触到展凝的衣角,他指尖微动,拽住了那抹薄薄的雪纺轻轻捻搓了下,自后无声的吐了口气。
都已经成年,这天走的时候众人举杯,或多或少的都抿了口酒。
在这炎炎烈日里,为往后或难重逢的校友践行。
高考结束后,初中还没放假,展凝先一步准备回家。
展铭扬趴在她床上,拉长着声音说:“姐,你就这么要抛弃我了?”
“对呀!”展凝将衣服随意一卷塞进行李箱,“不抛弃你干嘛?不能吃不能穿还不能卖的。”
“……”展铭扬夸张的叹了口气,“果然不是我亲姐,我就是跟谨言一样充值送的。”
程谨言就在房门口站着,听了这话没什么表情的掀眼看向展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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