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宁不想破坏他的好心情,可是有些话却是不得不说,只能梗着脖子小声道:“你该不会还在介意街上的流言,想要通过这个方式来护我吧?”
这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却教她不得不寻思。
从小到大,言之哥哥从来不会让人欺负她。如今平阳城的百姓因为她退婚的事情说她德行有亏难嫁出去,言之哥哥想娶她该不是……
耳边扑来一阵温热的气息,苏绾宁听到顾岑伏在自己的耳边,用柔和得不像话的声音缓缓道:“阿宁,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我对你好,从来不是把你当妹妹,我知道自己对你的感情和燕笙、绾平都不一样。流言碎语算什么,我只在乎你,我的阿宁。”以后只属于他一人的阿宁。
苏绾宁身子一僵,被顾岑的认真惊到。
她的反应令顾岑皱眉,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危险地问道:“莫不是你还念着赵诚?”
“没有!”苏绾宁回答得飞快,语气无比斩钉截铁。
她眼睛又不瞎。
一声低笑响起,苏绾宁的视线里蓦然多了一把银光锃亮的匕首,闪得她心肝跟着一颤。
“你要冷静呀言之哥哥……”她都说没有念着那赵诚了,何必还要一言不合掏刀子呢,大不了她写牌子还不成么?
顾岑腾出一只手敲了一下苏绾宁的头,声音里却掺杂着笑意,“胡思乱想些什么。”
笔墨经风吹雨打总有淡去的一天,而刀刻入木三分便是长长久久,非是迷信些什么神话传说,只是牵扯到她,他格外用心些罢了。
握住她的小手,握住匕首的柄,下巴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两个人,四只手,一把匕首,流泻于匕首之端,是端正清秀之中不乏英气风骨的你姓我名,落在木牌上,烙在彼此心头。
顾岑虽是走的经商路,诗书武艺皆未曾落下,他握着红线牵连在一起的两块木牌,脚下轻点,身姿矫捷地一跃而起,轻轻松松地就把那姻缘牌挂在了古树的高枝上。
到了这般时候,纵使苏绾宁心里乱成一团,到底还是认了。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眼前这人的姻缘牵在一起,如今临了,若是抛开一切不论,终究还是有些欢喜的吧?
下山时顾岑没有带着苏绾宁再去走那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山道,而是从姻缘池另一边走了后山门,那里停着他们来时坐的马车。
苏绾宁看到马车时瞪大了眼睛,当即就质问起了顾岑。既然马车能上山,何必来时非拉着她走那崎岖累人的山道?对此,顾岑只含笑说一句“为与你同走情路,过钟意溪,步同心桥”便让她红脸缄默消了声。
离开平山,顾岑直接将人送回了苏家。站在苏家门口,顾岑看着臻首微垂的女子,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她围上,温声道:“三日后我来登门提亲。”
“这么急?”苏绾宁蓦然抬头,眼底一片惊诧。
她与赵诚退亲才过没多久,他便要再次登门来向她提亲,届时平阳城的人会怎么想?还有,顾家人会答应吗?
在苏绾宁看来,顾家人未必愿意她跟顾岑凑一对吧?即便顾岑如今是顾家的掌家人,但家中长辈尚在,他再强势也不能真的不管不顾吧?
小姑娘的担忧未曾稍加掩饰,顾岑一眼看破,知她不是抗拒自己,心头一松,伸手拍了拍她的头,柔声道:“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哪怕有些阻挠,只要他在,不会让她为难。
苏绾宁看着顾岑,没有说话。从小到大,她一直知道,他说出便会做到,心底因此立即就相信了他。
天色已晚,凉风也多了一丝冷意,顾岑虽然想和小姑娘多呆一会儿,可是看着时辰只得让人进府。直到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影壁之后,顾岑才翻身上马朝着长街另一头顾家庄的方向而去。
次日,素来安宁平和的顾家庄因为顾大少爷的一个决定掀起了一场蔚然大波,但是因为有顾家老夫人镇场,再加上顾大少爷一向的手腕,这场风波很快就被镇压下去了。
且不论众人心思如何,到了三日后,顾家提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登了苏家大门,其阵仗盛大,令平阳城百姓瞠目结舌,待知道顾大少爷这是要向苏家二小姐提亲以后,满城哗然。
之前苏家和赵诚解除婚约将赵诚扫地出门的事情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关于苏家二小姐不好听的传言也不计其数,即便后来顾岑插手压下去了一些,但茶余饭后还是有不少人拿来作谈资。不少人都曾以为,苏家二小姐的婚约解除之后,短时间里是不可能再说亲事了,即便是说亲也要排到苏家大小姐的后头。然而今日顾家浩浩荡荡的声势无异于抽了不少人的嘴巴。
顾家大少爷,在青州可以一手遮天的人物,这样的天之骄子是多少未出阁的女儿家慕艾的梦中人。如今他要定亲了,姻缘落在了苏家二小姐的头上,虽然依着顾苏两家的交情也算是顺理成章,但还是有好事者早就纷纷猜测起其中的沟渠,猜来猜去才发现这件事并不怎么违和。毕竟顾大少爷一直对对苏二小姐格外照拂,如今这桩亲结的突然,可却是半点儿毛病也没有。最终所有人只能赞叹苏家二姑娘的好福气,增添了几分对苏家二姑娘的羡慕嫉妒恨了。
赵诚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为叶明珠剥葡萄,一时失神便将葡萄捏烂了,汁水落在依偎在他怀里的叶明珠身上,教他挨了一阵数落。
苏伯尧和苏夫人早已跟小女儿确认过了她的心思,因此再面对顾岑时,一时之间倒也生出几分天作之合的感觉来。
顾家这次提亲彩礼带了六十四抬,另有活雁一对,足足比之一般人家结亲时多了三十二抬彩礼,再加上今天尽数到齐的顾家人,苏伯尧和苏夫人算是看出了顾岑对这门亲事的重视程度。
因为之前苏绾宁退亲之事闹得沸沸扬扬,顾家有些人心里还是不大乐意这门亲事的,所以两家人议亲时的气氛多少有些奇怪。但是碍于有顾岑和顾老夫人坐镇,顾家人少不得笑脸相迎,而苏伯尧夫妇不是爱拿乔的人,很快两家人便在“融洽”的氛围中定下了婚事,顺带着连婚期也敲定了,定在十月初十。
顾岑郑重地将早已写好的婚书呈上,言辞恳切地向苏伯尧夫妇保证自己会一生一世珍爱苏绾宁,令在场的人神色各异。
从前的顾大少爷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如今突然上了心要娶亲,娶得还是小青梅。顾家众人看不透他为什么等了这么多年,唯有顾老夫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似是早就看破了什么。
鸢儿跑来传消息时,苏绾宁正坐在暖玉坞内对着苏绾平留下的书画发呆,得知两家人已经敲定了婚事后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面上并未见多少欢喜和欣悦。
一旁的鸾儿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问道:“姑娘不愿意这门亲事吗?”
苏绾宁摇了摇头,只叹道:“没有,只是我得了好姻缘,姐姐却依旧下落不明,心里面有些难受。”
鸾儿闻言,也沉默了。
也是,大小姐一日不回来,她家姑娘怎么能安心地出嫁呢。
主仆俩都挂念着苏绾平,一旁的小竹见状,面上露出了一丝犹疑。
作者有话要说: 定亲啦~~~
☆、chapter13
北塞,潼城。
由南往北一路气候几变,明明还是七月初,北边的天气已经有了一些凉意,这让苏绾平多少有些不太习惯,因此才踏上潼城地界,她整个人便有些蔫蔫的了。
贺嵩不免担心,替她诊了脉之后发现她只是水土不服,便开了一个药方给她,而后便领着她前往潼城里的临时驻地而去。
近年来北蛮虽然时常越边扰民,但是北塞整体上还是安宁平稳的,所以驻边的将领平日都是住在军营附近的潼城,只是每日会例行去军营里巡视。
贺嵩等人是军医,本来应该直接去潼城外的军营报到,但是因为事先接到信函让他们直接到潼城的将军府去,所以一到了潼城,贺嵩便领着自己的小徒弟和另外几人一起直奔潼城韩将军府而去。
驻守潼城一带的守将姓韩名骁,是大楚有名的镇北大将军,因此他的将军府便坐落在潼城中。
贺嵩递了文书进将军府,很快就有人出来迎接,贺嵩当即拱手道:“窦校尉!”
苏绾平听到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称呼眼波闪了闪,下意识地埋下头去。
她从未料到会这么快碰上窦靖,这会儿压根没有做好面对他的准备,生怕他再像那日一样绝然离开也害怕他会派人把自己强行扭送回青州平阳城去。
窦靖没有注意到苏绾平的小动作,他是奉了韩骁的命令来迎贺嵩进府的,因此并未多说什么,直接转身在前面领路。
苏绾平跟在贺嵩的后面,偷偷地抬起头去瞄窦靖的身影,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一颗心快速地跳动起来。
韩骁负了伤,这是瞒着外人的,生怕动摇了军心,故而才让人把贺嵩等人召进将军府来。
贺嵩替他检查了伤口,问道:“将军这伤拖了有些时日了吧?”
韩骁点点头,这是几天前应付突袭的北蛮军时不小心挂的彩,本是小伤口,但是因为那箭头抹了毒,才导致伤口恶化了。
贺嵩冷嗤一声,“倒是个命大的。”
韩骁嘴角一抽,顾崖也扭过头去。
贺嵩是军医里的老人,最是嘴硬心软,因此大家倒也不计较他的态度。
“苏平,把我药箱里那个墨绿色的药瓶找出来。”那北蛮小兵用的毒并不偏,贺嵩自有早就研制好的解毒丸可以派上用场。
突然被点名的苏绾平一愣,连忙低头应了一声,飞快地从背着的药箱里找出了贺嵩要的东西递了过去,全程都低着头。
韩骁服了解毒丸,神色好转了一些,一眼瞥到低头站在贺嵩身后的年轻后生,挑眉问道:“贺先生身后的这是?”
“我徒弟。”
“???”
韩骁惊讶:“贺先生何时收的徒弟?”
贺嵩拈须一笑:“来潼城的路上捡的。”
韩骁:“……”
苏绾平:“……”
解毒丸的药效上来的快,韩骁有些乏了,便吩咐窦靖领着贺嵩等人下去休息。
在去客院的路上,窦靖一路和贺嵩聊着,到了半途忽然扭过头来对着低头走路的苏绾平道:“苏兄弟是青州人士?”
淡漠如水的声音响起,苏绾平脚下步子险些不稳,而后点了点头,却并不抬头去看窦靖。
窦靖看着那毛茸茸的发顶皱了皱眉,有心多问两句青州的事情,可话到了嘴边还是被咽了下去。
她是养在深闺中的女孩儿,这小子又能知道什么?
—— ——
到了七月初,天气变得愈发炎热起来,苏绾宁整日闷在自己的撷芳园里几乎连房门也不愿意踏出去半步。
当然,苏绾宁不出门的原因还有一个,那便是自从顾苏两家议定了她和顾岑的亲事以后,苏夫人对她的管束也愈发严苛了起来,等闲也不会允许她出门去,生怕她学着她姐姐一般来个离家出走。
苏绾宁每日里捣鼓自己的食谱,日子过得倒也充实,只是偶尔想起自家出走在外的姐姐,心里总是忍不住担忧。
如今外头的世道乱,姐姐一个弱女子流落在外已经月余,也不知道现在到底在哪儿。
“姑娘,关姑娘派人送书信来。”
鸾儿拿了一封书信进屋,看见坐在矮榻上看书的苏绾宁便抬步走了过去。
苏绾宁有些纳闷,平日阿月有事寻自己都是亲自登门的,怎么这一回别出心裁写起了书信来?
她接过鸾儿递过来的书信,拆开一目十行地看完,一双秀眉紧紧地皱起,红唇也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姑娘,怎么了?”鸾儿见她神色不对,有些担忧地问道。
苏绾宁折好信,也不多说什么,当即起身更换了一套出门的衣服,领着鸾儿和鸢儿出了门,直奔东街关记粥铺而去。
关记粥铺有个小小的门面,最初是苏绾宁帮着关莘月一家盘下的,粥铺这些年经营下来,关家早已将最初盘店的钱还上了。
苏绾宁到粥铺时只见店门紧闭,她记着关莘月信上所言,抬步朝着粥铺后门走去。
关莘月早就候在那儿了,见着人就将主仆三个拉进了关家小院。
“原我也不想麻烦你,只是近来实在没有法子了,我不能再看着我爹娘为了这件事烦下去了。”关莘月给苏绾宁倒了一杯水,坐在她对面愁眉苦脸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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