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岑侧过头,看着苏绾宁笑了一声,声音却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冰雪一般,薄唇微启,反问道:“哦?错哪儿?”
一个小姑娘胆子这么大,一个人往这深林里钻不说,还敢席地而眠没有半分警惕之心。顾岑想起之前看到遗落在岸边的鞋袜,心里还有一阵后怕。天知道当时他心里有多害怕,害怕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有个三长两短……
至于这样的后怕意味着什么,顾岑并未深究。
脚尖轻轻扒拉着地上的青草叶子,苏绾宁揪着手里的绢帕,声音轻细地开了口:“我不该在荒郊野外睡觉,还把鞋袜落在湖边,让你担心,我真的知道错了。”拱着手,苏绾宁眨了眨眼睛,乞求道,“言之哥哥你就行行好呗,不要告诉我爹娘还有姐姐好不好,好不好?”要是被家里人知道了,被数落和抄《女诫》都算是轻罚,怕的是日后想要出门都会千难万难。
顾岑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见她一副小可怜的模样,到底绷不住脸了,只无奈地叹息一声,道:“你说的只是一方面,你可知这荒郊野外有多危险?”
青州一带治安平宁,这里不过是人烟罕至的竹林深处,等闲能有什么危险?从前她也曾经常在这里打盹,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只这一次偏偏教顾岑抓了包,害他担心,她也就只能乖乖认错了。
苏绾宁低着头,半晌才偷偷地瞄一眼身旁的人,看着他如刀削般的侧脸,她忽然探出手去扯了扯他绣着木槿花暗纹的衣袖。
“嗯?”顾岑侧首看向眼睛明亮的小姑娘。
苏绾宁收回手,挠了挠头,问道:“言之哥哥不是去了外地,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呀?”
如今顾岑执掌顾家所有商行的生意,定期是要去各大商行视察的,也因为顾家的生意遍布大燕上下,所以他经常在外奔波。
苏绾宁清清楚楚地记得顾岑是月初时离开平阳城前往白水镇的,至如今还不到半月,似乎这次的事情十分顺利?
小姑娘侧着头,风拂起她鬓边散落的发丝飞舞,顾岑拢在袖中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的指尖,本来紧紧抿起的唇缓缓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事情办完了就提前回来了,你不会忘了过两天就是奶奶大寿的日子了吧?”
惦记着给顾老夫人贺寿是真,心里急着想要见到某个小姑娘也是真,不然也不会在看到竹林外的马车后,就抛下马儿和俞安自己独身进了这竹林。
苏绾宁恍然般点了点头,咧着嘴笑道:“我怎么会忘了老夫人的寿辰呢。”她前两天还在发愁要准备份什么样的寿礼呢。
“阿宁准备了什么寿礼?”
“我才不与你说呢。”苏绾宁撇了撇嘴,“老夫人每次都嫌弃你准备的东西,你该不是想偷偷拿了我的礼物去献宝吧?”
这算是无故的冤枉了,顾岑也不恼,反而笑着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这都被你识破了,看来也只能让奶奶再嫌弃一次了。”
俊美如斯的男子摊手作出无奈的模样倒的确让人不由心软,苏绾宁两只手各伸出一根手指,在顾岑面前晃了晃,侧着脑袋,笑嘻嘻地道:“一对一交换,我帮你一次,言之哥哥也帮我一次好不好?”
明亮的杏眼里满是狡黠,顾岑看着她颊边浅浅的梨涡,好笑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苏绾宁负手往后退了两步,“这个不急,怎么着也得证明我说的管不管用不是?”
倒是个不占便宜的好丫头,顾岑挑了挑眉:“都依你。”
苏绾宁满意地笑了,用手指了指心口的位置,认真地道:“老人家要的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最重要的是那份心意,言之哥哥不会不明白吧?”
顾岑微微一愣,脑海里蓦然忆起平日顾老夫人一人吃斋念佛、形单影只的孤寂情状。明明是儿孙满堂,可真正陪在她身边的也就只有金嬷嬷一人罢了。
“我想我大概是明白了。”
苏绾宁点了点头,煞有介事地道:“果然是,孺子可教也。”
顾岑的脸瞬间一黑。
凉凉的晚风拂过湖面,掀起涟漪层层。
苏绾宁与顾岑并肩坐在湖岸边,任清风撩起发丝微扬,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什么。
顾岑的一双凤目幽沉,眸色点点转深,落在湖水里的倒影上,心头蓦然一柔,扯了扯唇角,打破了静谧:“再过几月,你就该及笄了,届时赵诚也该上门提亲了吧?”
苏绾宁与赵诚的亲事是打小定下的娃娃亲。那赵诚原也是世家子,只赵老爷子过世后,赵家家道一落千丈,赵诚也沦为了一个穷酸秀才。苏家不是那等嫌贫爱富的人家,苏伯尧命人安置了投奔而来的赵家母子,拨了银钱供赵诚读书,只等着苏绾宁及笄、赵诚取得功名就让二人成亲。
顾岑曾经见过赵诚几次,虽觉那等白面书生配不上苏绾宁,可见苏绾宁欢喜,那人又无甚过错,便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会儿提起也算是鬼使神差了。
苏绾宁低头拨弄裙摆上的绣花,听见顾岑的话不由脸颊微红,嗔道:“言之哥哥胡说八道些什么呢,阿诚还没取得功名,他才不会上门提亲呢。”
阿诚……
顾岑的眸色深了深,声音微微冷:“阿宁当真如此欢喜那赵诚?”
话一出口,顿觉不妥,可是覆水难收。
顾岑慌忙地看向苏绾宁,小姑娘的脸色果然难看极了,他只得解释道:“你拿我当哥哥,我这话虽然有些逾矩,可也是关心你……”
“我知道的。”苏绾宁笑得一派坦然,打断了顾岑的话,眨眨眼睛,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阿诚的婚事也没什么不好的,言之哥哥不必担心。天色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
“好啊。”
一路无言出了竹林,看着苏绾宁弯腰钻进了马车,顾岑抿了抿唇,才接过俞安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
作者有话要说: 顾大少爷无形之中被小青梅拒绝了一回2333333心疼他1s\(≧▽≦)/
☆、chapter3
“大哥!”
欣悦的声音远远传来,坐在马上的顾岑抬目望去,就看见自家妹妹一身红衣张扬,正像一只蝴蝶一样翩跹而来。
用手微微勒住缰绳让马儿停下,顾岑低头看着跑得小脸红扑扑的顾燕笙,扯了扯唇,“燕笙,你怎么来了?”
他回平阳城的消息并没有让人传回家里,可顾燕笙的样子摆明是在城门口专门等着自己的,这让顾岑不由觉得纳闷。
“五哥说你会提前回来,我们就来接你了。”顾燕笙伸手将身后的女子拉到身旁,仰着头看向自家兄长,“我和妙枝一早就来了,你有没有很惊喜呀。”
一袭鹅黄色裙衫的女子臻首微垂,身姿窈窕地立在那儿,柔柔地开口唤了一声“顾大哥”。
顾岑恍若未闻,只看着顾燕笙,沉声道:“胡闹,小五嘴上没个把门的,他说的话也信,等不到人你回去是不是又要折腾了?”
顾燕笙撅了撅嘴巴,不开心了。
自己特地来接人还要被数落一顿,大哥果然是不疼爱自己。
目光略过顾岑身后的马车,顾燕笙一眼认出那是苏家的马车,她心思一转隐约猜到马车里的人是谁,不由冷哼了一声,“原来大哥是有人迎接了,怪不得不稀罕我这个妹妹了。”
说着就要拉着袁妙枝离开,可后者却不肯挪步。
就在顾燕笙要发火的当口,袁妙枝柔柔一笑,对她道:“顾大哥这是关心你呢,担心你扑了空白白吃了暑气,你可别错怪他了。”
“妙枝你可就护着他吧,我大哥眼里根本就只有苏家姐妹,根本就没有我这个亲妹妹,更没有你!”
一句话落音,袁妙枝面上的笑僵住了,脸色也瞬间刷白。
期期艾艾地看向端坐在马上的男子,袁妙枝不求从男子那儿博得半分怜惜,只希望他能开口反驳一句。
然而顾岑什么也没说,或者是没来得及说。
马车的车帘被掀开,探出一张姣好的面庞。苏绾宁的目光从怒气腾腾的顾燕笙身上划过,缓缓落在身着鹅黄色裙衫的女子身上,认出她眉上的那粒小痣,眼底掠过一丝了然。这会儿见她娇娇弱弱的、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看向顾岑,苏绾宁十分不厚道地开了口:“这天色也不早了,有什么旧你们回去叙吧,我先走了。”
说着就放下了车帘,扬声吩咐苏家的车夫赶车绕开顾家兄妹和袁妙枝,从侧门进了平阳城。
看着苏家的马车绝尘而去,顾岑眉目一冷,没有去追,也没有回给袁妙枝一眼,只对顾燕笙道:“回不回家?”
闹完小脾气的顾燕笙这会儿正心虚呢,一见自家兄长给自己递了梯子,立马就顺着爬下来了,还腆着笑脸道:“哥哥带我骑马吗?”
这样的顾燕笙又有了记忆里的模样,顾岑自然不会拂了妹妹的心意,微微弯腰朝她伸出了手,一把将小丫头拉到马背上。“坐好了,不许乱动。”
“哥哥你真好!”
“呵,我不稀罕你。”
“哥哥我错了还不行,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兄妹俩同骑的身影远去,独独留下袁妙枝一人立在飞扬的尘土里,满面不甘与怨愤。
俞安打马从袁妙枝身旁经过,施舍给她一个怜悯的眼神。
今日公子和小姐闹小脾气,哪里需要她一个外人来插手?这袁家的二姑娘一心迷恋他家公子,殊不知他家公子根本看不上她。
公子的心上人……
俞安看了一眼侧城门,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 ——
五月的风拂动杨柳枝蔓,扬起纷纷柳絮恰如绵绵细雪,翩跹婉转落在白墙黑瓦间。倚着撷芳园的墙角栽着一株杏花树,浅粉色的花朵一簇簇地在枝头绽放,为这初夏的风光平添了几分热闹。
黄莺鸟儿欢快地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啼鸣,阳光早已悄悄地撒上窗台,溜进了香帷。
绣花锦屏后的黄花梨木拔步床上,女子轻轻地嘤咛了一句,玉手轻抬去遮扰人的日光,遮不住便拥着锦被翻了个身,嘟嘟囔囔了一句却不肯起身,直到屋外响起了有节奏的敲门声,女子才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一边揉眼,一边扬声问了一句:“鸾儿?”
敲门声停了,传来了苏绾宁熟悉的温和声音,恰是她的婢女鸾儿。
“姑娘,该起身吃药了。”
苏绾宁习惯夜里一个人反插房门休息,每日清晨鸾儿都只能站在门外静静地等她起身。今日鸾儿早早地过来敲门,一是为了唤主子起身吃药,二来也是为了提醒她今儿是个重要的日子。
苏绾宁扶了扶额,不就是一点点风寒嘛,哪里需要吃这么多的药?
掀开薄被下了床,随手从木施上取了一件外衣披上,苏绾宁才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熹微的晨光,撇了撇嘴。
时辰还这般早,鸾儿今儿莫不是记错了时辰?
鸾儿进了屋,一边伺候苏绾宁梳洗,一边悄悄打量她的气色,见她面色红润早没了前两日的病态才安了心,笑着道:“姑娘今天瞧上去精神了许多。”
苏绾宁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鸾儿灵巧地为自己篦发,闻言便弯了眉眼:“那苦巴巴的药汁是不是可以不用吃了?”
将白玉雕成的梨花簪轻轻地插入如云的青丝间,鸾儿转身将前一天夜里就备好的一叠裙衫从苏绣面牡丹立屏后的鼓凳上取了过来,是一套水蓝色的对襟襦裙。
“夫人早起特意派了青蓉过来叮嘱了,这药啊姑娘一定得按时服用,风寒虽是小疾,轻易也是马虎不得的。”替苏绾宁系上宫绦,鸾儿盯着她裙摆上的蝴蝶儿看了一眼,轻笑了一声道,“姑娘穿这一身真好看。”
水蓝色的裙裾上绣着几只淡色蝴蝶,随着女子轻盈的脚步似是要挥舞着蝶翼翩然而去,往上是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被一条白色织锦腰带束住,青丝如云,人如美玉,淡雅清润美得出尘。
“不要以为嘴甜就能哄我喝药,你快去吩咐厨房不必熬药了,我如今可好着呢。”是药三分毒,她曾在医书上读过。
鸾儿嘟了嘟嘴:“姑娘这话自己去和夫人说,奴婢可不敢。”
苏绾宁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发现今日的穿着较之往日更加精致了几分,有些疑惑地道:“今儿是什么日子,要出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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