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诚在走投无路、求救无门的情况下会厚着脸皮找上苏绾宁,这亦是在顾岑意料之中的。今日他特地陪着苏绾宁出门,恰是料到了如今这一出。非是他不信任自己的妻子,而是担心赵诚会对苏绾宁不利。
苏绾宁看着顾岑薄唇紧抿的模样,轻轻地晃了晃他的手,半抬起眼帘道:“有一则有二,与其让他纠缠不休,不如与他把话说清楚,夫君觉得如何?”
对上她一双如水翦眸,顾岑说不出反对的话,只颔首默许。
掀开车帘,苏绾宁一眼就看到因为阻止赵诚大喊而被其推倒在地上的鸢儿,俏脸顿时绷得更紧了。
无视赵诚霍然变亮的目光,苏绾宁走到鸢儿身旁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才转过身淡淡地看向赵诚,目光波澜不惊。
赵诚攥了攥掩在袖中的双手,目光胶着在身披杏色绣梅花斗篷的苏绾宁的身上,近乎贪婪地窥伺着她愈发明丽的面庞,险些都要忘了他此行的目的。
看着愈发娇艳动人的苏绾宁,想起近日来因为小产而神色憔悴的叶明珠,赵诚的心里再一次涌出一阵深深的懊悔。下意识地朝着苏绾宁的方向迈了一步,见她蹙眉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赵诚脚步的步子一顿,哑着嗓子道:“绾宁……”
“赵公子,你我并不相熟,你这般称呼我怕是不妥。”苏绾宁绷着脸,声音也冰冷得如同纷纷扬扬的细雪。
赵诚的面上划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声音略带苦涩,“你还在恨我是吗?当初的确是我对你不起,可我真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不敢祈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能放我一条活路。”
细雪越下越大,鸢儿去了一把折伞撑在苏绾宁的头顶。
苏绾宁将手拢回袖子里,对于赵诚的话只冷笑置之,“恨你?赵诚你以为你值吗?”赵诚满面的憔悴与颓丧,苏绾宁看在眼里,听着他那一句求活路,隐约也猜到赵诚今日的目的。她转过身面向马车的方向,背对着赵诚道,“你如今的境遇如何,与我并无半分干系,你该求的人也不该是我。”
言罢,抬步往马车走去。
赵诚看着苏绾宁纤细而绝情的背影,双手蓦然攥紧,他快步冲到她身旁,伸手就去擒苏绾宁的手腕。
入手的手腕纤细柔软,赵诚仿佛嗅到一阵淡淡的海棠花香,一时失神,却教迎面凌厉飞来的物件正中额头。
滚热的鲜红顺着额头滑落,赵诚吃痛地松开了苏绾宁的手往后退了半步。捂着额头的伤口,赵诚之前面上维持的温和之色尽数化为一片戾色,他恶狠狠地抬头,冷不防对上一双覆冰寒眸,霎时间吓得两股打颤。
顾岑走到苏绾宁的身旁,小心翼翼地牵起她的手,见她对自己摇了摇头,这才转身看向一旁面如土色的赵诚,薄唇微启,“活路是自己经营出来,自寻死路谁都帮不了你。”
赵诚勉强稳住心神,鼓足勇气对上顾岑的目光,质问道:“顾大少爷这般暗地里下绊子,所作所为未免有失道义。”
“道义?”轻轻地勾了勾唇角,顾岑笑得讽刺,“弱之肉,强之食,做无谓的纠缠不过是自讨没趣。”
赵诚放下捂着额头的手垂在身侧,任由伤口流出的血滑落,咬着牙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顾大少爷纵使能只手遮天一时,但风水轮流转,我赵诚倒要看看顾家庄能在青州称霸多久。”
顾岑轻笑,讥诮道,“那预贺你能撑到三十年后风水倒过来转的时候。”
转过身拢好苏绾宁身上的斗篷,顾岑揽着她的肩膀往马车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背对着赵诚道:“今日之事若是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这便是敲打赵诚,不许他再纠缠苏绾宁。
回到马车上,顾岑掀起苏绾宁的衣袖,看到她手腕处淡淡的淤痕时,眼神登时就冷了下来。
苏绾宁缩回了手,另一只手轻轻地揉了揉手腕,才抬头看向顾岑不大好看的脸色,道:“这点儿伤没事的,下次我一定提高警惕。”
赵诚如今被逼得走投无路,与他纠缠,指不定会发生些什么,苏绾宁明白顾岑的担心。
顾岑抿了抿唇,半晌才开口道:“不会有下一次了。”
之前他给叶家和赵诚还算留了一线之地,如今看来还是他太过心软。
马车外的风雪声越发急了,顾岑轻轻地将苏绾宁揽在怀里。
白雪茫茫,北风凛凛,食尽鸟亡,这些蹦跶的秋后蚂蚱也该消停了。
—— ——
雪后初晴,醉仙楼的二楼雅间里,顾岸百无聊赖地转动着手里的青瓷酒盏,半晌才懒懒地抬眸瞥了一眼坐立难安的叶平海,淡淡地笑了一声道,“叶老板请了人来却半句话不说,这是个什么道理,嗯?”
狭长的凤眸半眯,露出三分凌厉之势,惊得叶平海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叶家盐行近来入不敷出,底下的商铺又连连出事,叶平海品出不对,反应过来顾家庄处处是故意针对叶家,一番寻思后才写了帖子邀约顾岑,只为当面求一个人情,解一解叶家如今的燃眉之急。然而今日来赴约的却是顾家的三少爷,这让叶平海一肚子的话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叶平海说不出话,顾岸敛了嘴角的三分笑意,倒也不刻意为难他,只道:“顾家的盐铺活计是我经手,针对叶家却也不假,不过叶家若是识趣,顾家庄从也不是仗势欺人之辈。”
“三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家从前在平阳也算得上是豪富门第,如今这般进退维谷,因从何起,叶老板也是聪明人,想来也无须我赘言。”提起青花瓷的酒壶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顾岸凤目里含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叹道,“叶家招婿招来的是财神爷还是散财童子,叶老板心里也该有面明镜了。”
青瓷酒盏叩在梨木桌面上,咯噔一声却似敲在叶平海的心上。
他放在桌子上的双手微微颤抖着,脸色惊变。
☆、chapter 46
心事重重地回到叶家,叶平海愁容满面地走去了女儿住的院子,才到院门口便听到屋子里传来了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掺杂着瓷器落地的清脆声。他眉头一拧,加快脚步走进了正屋,只看见一地狼藉。
面色蜡黄、骨瘦如柴的叶明珠虚弱地靠在软榻上,身边跪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小丫鬟,脚边散落着一地的瓷器碎片。
看见叶平海拧着眉进来,叶明珠双目含泪,“爹……”
“你身子才好一些,这又在折腾些什么?”爱妻早逝,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叶平海是真的将她当成了掌上明珠来宠爱,如今看着她把自己折腾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心疼不已,但又怒其不争。“赵诚人呢?”
听到赵诚的名字,叶明珠攥紧了软榻上的垫褥,恨声道:“谁知道被哪个勾栏瓦舍的下.贱.货给勾走了。”
自打当初她撞破赵诚偷腥,将凝儿那丫头打了一顿卖去青楼以后,赵诚便很少回来了,即便是她动怒小产,他也冷淡得紧。
叶平海看着女儿眼底的恨意,想起这几个月来叶家的遭遇,耳边回响起醉仙楼里顾岸的话来。
这赵诚就是个灾星,散财的童子。
他好端端的一个闺女被折磨成这样,大好的家业也眼看着要败在赵诚的手里。
叶平海眉头紧锁,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对叶明珠道:“珠儿,和离吧。”
和离女的名声再不好,他能养得起这个女儿,赵诚这厮,叶家决不能再容了。
“爹!”叶明珠声音尖利,“我绝不答应和离。”
早在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时,叶明珠心里那点儿对赵诚的期待就彻底幻灭了。她恨自己眼瞎勾搭了白眼狼回来,但也绝不愿意就这样遂了他的心愿松口和离。
赵诚将她叶家折腾成这样,她宁愿就这样和他一直磋磨下去,左右她这下半辈子早没了指望。
女儿执迷不悟,叶平海却不再如以往纵容她,只道:“如果你们不和离,就等着咱们家倾家荡产吧。”
叶明珠震惊地抬起头,喃喃道:“什么?”
“赵诚得罪了苏家,苏家与顾家庄是姻亲。自从你与赵诚成亲以后,顾家就处处针对咱们家。珠儿,叶家是爹我和你娘的心血,你娘不在了,但爹得守住这个家。”想起早逝的爱妻,叶平海眼眶瞬间就红了,“珠儿,放过自己吧。”
叶明珠怔愣着,久久才回过神来,她低下头,攥紧了手,一字一顿地道:“我答应和离。”
当初她年少贪慕赵诚好皮囊,不顾惜女儿家的声名作出勾搭之事,坏了苏绾宁和赵诚的亲事。殊不知赵诚的皮囊下包藏着祸心,更是对她没有半点儿情意。她悔,她恨,若不是被赵诚蒙骗,如今遭殃的根本不该是她叶家!
她恨自己,恨赵诚,也恨如今过得很好的苏绾宁。
低下头,叶明珠的眼底迅速地划过一抹霾色。
夜色慢慢笼罩了整座平阳城,一身酒气、喝得醉醺醺的赵诚踉踉跄跄地回到叶家,发现早该陷入一片黑寂叶家宅院居然是一片灯火通明。
眯着眼看着那摇摇晃晃的灯火,纵使这会儿脑子不太清明,赵诚也嗅出了几分不对的味道来。
忆及醉仙楼一瞥窥见的一幕,赵诚嘲讽地勾起了嘴角。
这叶老狐狸还真是心急呢。
借着明亮的灯火,赵诚一步三晃地沿着石板小道走向厅堂,等迈进了门槛,他眯着眼看向正襟危坐在堂中的叶平海,又看了一眼坐在下首黄梨木雕花圈椅上的叶明珠,见她面无半分血色、眼眶深陷,眼底飞快地划过一抹厌恶之色。
“这,这是要三堂会审吗?”赵诚笑了一声,迈步往叶明珠的方向走去,见后者嫌恶地别开眼,他浑不在意地凑过去,道,“珠儿,你身子才刚刚见好,该多躺着休养才是。”
叶明珠将目光移到赵诚脸上,冷笑道:“收起你这副嘴脸,我受够你了。”
赵诚不为所动,伸手去拉叶明珠的手,却被她躲开。
他看出叶明珠的情绪不对,正准备说什么便被叶平海拍案打断。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酒气,全是赵诚身上沾染的。叶平海这会儿才信了叶明珠下午的哭诉,知晓赵诚果然是在叶家焦头烂额的时候跑去了花天酒地,当即怒火中烧,“明人莫说暗话,叶家庙小供不起您这尊大佛,你还是走吧?”
这是要将赵诚扫地出门的意思了。
赵诚歪过头看向叶平海,见他神色认真,便笑了:“这就是岳父大人今日与顾家讨来的人情,想把我一脚踹开求人家高抬贵手?”
“如果不是你,我叶家何至于到如今的地步?”
“岳父大人,您这话可就说错了。”走到一旁坐下,赵诚掸了掸衣裳上的浮尘,依旧笑道,“叶家有如今可怨不得我,只能怪您养了个好女儿。”
赵诚如今也懊悔着呢。在他看来,如果不是叶明珠的勾.引,这般时候他早该娶了苏绾宁,不说一步登天的富贵唾手可得,便是那般娇美动人的妻子也比叶明珠这个黄脸婆胜出许多。然而他知道,凭着顾苏两家如今的姻亲,他根本没有半点儿机会,那他就和叶家耗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没有什么。
他一副放诞无赖的模样将身上那几分书香气涤荡得一干二净,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变激得叶家父女大怒。
叶明珠指着赵诚恨声道:“赵诚,你无耻!”
叶平海却不想跟他再在口舌做过多的纠缠不休,只掏出一张纸拍在桌子上,道:“这是和离书,你既与珠儿不和,如今这门婚事就此作罢,签了这和离书,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和离?”赵诚摇了摇头,“我入赘叶家,兢兢业业打理生意,放下了诗书,耽误了秋闱,如今轻飘飘一张和离书就要打发我走,岳父大人您这是什么道理?”
“你究竟想如何?”叶平海这会儿无心跟他争论什么,索性沉着脸问道。
赵诚双手一摊,“不说别的,我陪了您掌上明珠这么久,不但弄丢了好姻缘,还耽误了好前程,您如今想求个安宁,也该知道送佛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理了理衣摆,他故作情深地看了叶明珠一眼,才继续道,“不过,这世上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都不算难事不是?”
破财消灾,叶家要与他一刀两断,他不会答应就这样净身出户。
叶平海这下子也火了,“你本就是个穷书生,这几个月的富贵你过去能享到?”
“岳父大人不答应也没关系,这和离书我签了也没什么关系,只是日后外面若是传出了什么话不好听,您也别气,毕竟我与珠儿从前如何,再怎么说也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现在也不能教我一个人白背了骂名不是?”赵诚好整以暇地看向叶平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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