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中静悄悄的,偶尔有鸦雀从林中飞起,扑起一片雪粉。
正屋三阔间,已烧毁得只剩前后两堵残墙,墙壁上还留有黑色的烟熏炭痕,在一片雪色中格外刺眼。
这里应该无法藏身。
灵芝将视线转向仍保存得比较完好的西厢房。
小令和翠萝一人拽了她一只胳膊,也不知是担心她还是害怕,两人都把她胳膊箍得紧紧的。
灵芝猜是后者。
好不容易拖着两个沉得跟砖头一样的人来到西厢房门口。
一丝隐隐约约的血腥气飘过来,于此同时,还有一股奶腥味,那是长期用**的西疆人特有的气味,不是很浓,但确信无疑。
受了伤的西疆人!
灵芝更加坚信了自己判断,走上台阶,轻轻推开西厢正门。
小令和翠萝差点要吓得叫出声来,姑娘怎么那么胆大!
西厢内陈设俱在,空无一人,黑木炕几上已落了厚厚一层灰。
灵芝循着那血腥气息,径直往里,穿过落地罩,里间照样空无一人。
继续往里,只有脚步声悉悉索索,所过之处,扑腾起一地灰尘。
她站在耳房门口,深吸一口气,果断掀开那耳房棉布帘。
“呛!”一柄长刀从门侧横过来。
“啊!”小令和翠萝同时惊叫起来,拉着灵芝往后退去。
灵芝早猜到人在里面,镇定对二人道:“嘘!别出声!”
又对那持刀之人恳切道:“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那人眼神几乎涣散,下颌一把浓须,勉力盯着灵芝,似乎在辨别她的意图。
忽觉脚下一软,忍不住“咣当”单膝跪下去,以长刀撑在身侧,才勉力没倒在地上。
他费力地张口:“你是谁?”
汉语中夹杂着浓浓的域外口音。
灵芝用前世学得的楼鄯语开口道:“我叫安灵芝,是来救你的,相信我。”
那人听她说楼鄯话,眼中诧异更盛,心头的防备稍稍减了一些,一松懈下来,整个人便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小令和翠萝惊讶不已,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刚刚姑娘说了一句什么鸟语?然后这个拿刀的大个子就倒了!
难道姑娘会什么仙术吗?
灵芝催促还发呆的二人:
“回头再和你们解释,先帮我把他抬到炕上去。”
三人合力将那人挪到西厢炕上,累得直喘气。
这人身壮如牛,若是站直,就跟铁塔一般。
身上穿着军卫服制,混着污泥雪水还有血迹,就像裹着一层抹布。
浑身散发着又腥又臭的汗气,右肩头还一个黑乎乎的血孔,让人不敢细看。
小令累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喘着气问灵芝:“姑娘,这人到底是谁啊?咱们真要救他?”
灵芝想了想,解释不清,暂时还是瞎编理由比较好:
“昨晚我在宫中,遇到楼鄯使团的人,有个人想对我不轨,是这个人救了我。”
小令和翠萝瞪大了眼睛,原来昨晚还发生那么多事儿!
小令心疼得快哭了:“姑娘,昨晚到底……”
灵芝打断她,接着道:“还好后来没事,只是这人就被楼鄯使团当成刺客,追出了宫,我则被靖安王所救。所以,现在这人在这里的事情一定要保密!楼鄯使团的人还在到处找他!”
她话中真真假假,小令和翠萝哪分得清,只管听她的便是。
二人纷纷点头,一定得保密,这人可是姑娘的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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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章 同道中人
炕上那人忽然发出低低的呻吟声。
灵芝忙凑过去,低声道:“这位壮士,我们先给你清理伤口,你忍着点。”
那人微微点点头,嗫嚅着嘴唇,好像在说什么。
灵芝仔细地竖起耳朵听,也没听明白。
翠萝在一旁插话:“他好像在说水!”
灵芝才恍然,他定是在这里一夜一日没吃过东西。
忙吩咐小令与翠萝分别准备去。
小令拿来草药、棉纱、衣被等物,翠萝则去厨房端了热粥并小菜。
灵芝对鲜血的承受力比小令与翠萝好点,毕竟她是见过了一颗头颅瞬间从面前飞过的人。
她亲自动手,拿棉纱沾清水将那人伤口洗过几遍。
好在伤口不深,触骨及止,没有伤到骨头。
再拿止血消炎的草药灰撒在那人伤口上。
那人显然是个硬汉,全程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在那药灰触到血肉之时,也只是身躯微颤。
灵芝满心敬佩,此人敢于皇宫之中刺杀使团的人,又能在侍卫巡卫的追捕中逃脱,必是身手非凡。
清理完伤口,小令给那人身下垫了个大大的迎枕,让他能稍稍直起身子来,又给他一勺一勺喂了粥。
一碗粥见底,那人脸色已明显缓了过来。
灵芝这才松了口气:“壮士请放心,这里暂时安全,你先休息一会儿,我晚上再来,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那人抬起眼看着她,一双眼似鹰般锋利,毫不客气说了声:
“多谢,带壶酒来。”
灵芝点点头,带着小令与翠萝离开。
晚膳过后,灵芝亲自提了食盒,还有一壶浓浓的高粱烈曲。
小令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提了个炭笼子。
主仆二人再往烟霞阁来。
自柳姨娘出事之后,这片地方已成晚庭禁忌之地,根本没人经过,是以二人也比较放心,一路踩着雪过来,除了两个送膳的婆子,再没遇到其他人。
灵芝让小令放下炭笼,再出去守在门口。
到了屋内,亲自给那人摆上碗筷。
那人打开食盒一看,几碟肉菜,还有几列烤羊排,微微一笑,看起来凶厉的脸柔和了几分:“姑娘去过楼鄯?”
灵芝摇摇头:“不曾,但我小叔去过,他教过我楼鄯语。”
那人也想着,这小姑娘看起来是贵家千金的模样,不像是出过远门的女子。
点点头,先拧开酒壶,直接提着壶,壶嘴对口一通猛灌。
“啧—!”那人灌了四五口,方放下壶,满足地咂咂嘴:“虽不够烈,在中原来说,还算可以。”
灵芝早习惯西疆人大口喝酒的习惯,不以为奇,待他用完膳,方道:
“敢问壮士姓名。”
“穆可达.达烈善.多古。”那人显露出豪爽本色,抱拳道:
“多谢安姑娘救命之恩!”
穆可达,灵芝在心头咀嚼着名字,听起来很耳熟,上一世,她上一世应该在哪儿听说过。
对了!
她想起来,在她到楼鄯的后一年,据说在西番与楼鄯边界出现了另一支新崛起的游族,那领头之人似乎就叫这个名字,穆可达!
难道是眼前这人?
灵芝压下狐疑的心思,直入正题:
“我救你,是因为我希望拜托你做一件事。”
那人并不问是何事,举起未受伤的左胳膊拍拍胸脯:“姑娘只管说,救命之恩,生死以报!”
灵芝坐在炕对面的八仙椅上,先问他道:“你为何会在大周皇宫之中?你想杀谁?”
穆可达垂下头,虽看不清他脸色,但灵芝感受到一种异常深重的戾气。
“我要杀库克提亚!”
“四王子!”灵芝讶异出声。
库克提亚是楼鄯国王的第四子,也是当年掀起楼鄯宫变的人!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大哥与父亲,将整个楼鄯几乎毁于一旦!
穆可达见她知道四王子,也颇有些意外,抬起头来,点点头,看着灵芝道:“我是西番那支族人,住在沧海北边绿洲的丹达草原上。”
沧海!丹达草原!这都是灵芝上一世曾经去过的地方!
陡然听他说起,一阵似梦非梦的记忆又浮现在脑中。
沧海不是海,是一片望不到头走不出去的沙漠!
是前往楼鄯的路上最危险最艰难的路程,那片沙漠中气候千变万化,上一刻还是阳光普照,下一刻就能下起冻雨。
不仅如此,暴风、海市蜃楼、流沙、毒虫,几乎所有的沙漠灾害都集中在此,让这片沙漠成为鬼蜮!
但这片沙漠不是绝境,其中有通往北面绿洲的小路,只有非常熟悉沙漠的人才知晓。
那片绿洲,就称作丹达草原。
只要绕过丹达草原,就能从北边进入楼鄯王国。
可惜丹达草原长期为西番占领,楼鄯与大周的来往大部分时候都只能通过沧海。
而楼鄯之所以以小国之力,能常年与大周周旋而不败,就在于沧海。
只要他们的军队躲入沧海之中,大周军队便无可奈何,只能望沙兴叹。
穆可达继续用带着楼鄯口音的汉语述说着:
“本来我们那支族,与西番各族、楼鄯都和平相处、各不相干,但那库克提亚,虚伪小人,与我父亲,也就是我们那支族的族长称兄道弟,却在骗他喝下毒酒之后,杀光我族人,凌辱我姐妹,霸占丹达草原!我的乌尔汗,驮着我跑到西番,才躲过了楼鄯军的追杀!”
他铜牛般圆睁的双目红彤彤一片,似冒着腾腾燃烧的仇恨之火!
也许是说到激动处,口中的汉语渐渐变成西番语,比手画脚起来,听得灵芝似懂非懂。
好半天才搞明白,他说他找到西番王,希望为族人报仇,西番那时候与东番激烈交战,自顾不暇,让他去中原找皇帝。
于是他千里迢迢来到京师,希望能见到中原皇帝,借中原之兵夺回他的草原。
他在皇城门外守了五天,每次都被人赶走,根本连皇帝的影子都见不到。
后来那城门守卫长见他壮实能打,又颇为懂马,就召他做了城门卫所的马夫,专替进出城门的贵人秣马洗马。
然后昨日,他竟然见到了他们全族的仇人——库克提亚!
于是他混在仪仗队中一路跟了进去,后来在那景福宫中,古热西离开,库克提亚落单了,便给了他出手的机会。
不料,刺杀失败,自己反而受伤,幸好他还穿着门卫的卫服,趁着夜色从城门混了出来。
灵芝待他说完,走到炕边,递上那喝得只剩半壶的酒。
穆可达提着酒壶一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个底儿朝天,红透的眼眶渐渐恢复常色,情绪也慢慢稳定下来。
灵芝看着他,脸上是超乎年龄的肃然:
“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吗?因为我和你一样,也想杀了他们。”
☆、第099章 静侯时机
太和殿的那株绿萼梅开了!
衬着满殿白雪,清如秀玉,碧如凝翠,当真是琼宫玉树!
宣德帝大喜,命人剪下六枝,皇后与贤妃各一枝,新近得宠的庄嫔一枝。
太子与平远王各一枝,除此之外,靖安王还得了一枝。
这可是真真的皇恩!
比赏赐金银珠宝都隆重!
得花之人,无不精心呵养于瓶中,日夜照顾不敢懈怠。
可偏偏贤妃那枝梅,在第二天就花枝枯萎,绿瓣零落,没了生机。
贤妃大为惶恐,自行请罪于太极殿前。
宣德帝最喜祥瑞之兆,见此梅枯萎,甚觉晦气,当下便治了贤妃一个“大不敬”之罪,罚幽闭于长乐宫中禁足半年,抄经书百卷。
贤妃之子,平远王宋琰,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立马入宫往长乐宫去。
当年在河间王府时,周氏身体不好,又与贤妃关系尚可,宋琰便一直养在她自个儿跟前,母子俩感情一向深厚。
鬓发已带着些微花白的贤妃让身边人都退了出去,看着一脸忿忿之色的儿子,拉了他到里间暖炕上坐下。
“喜怒不行于色,怎的今天忘了?”
贤妃圆脸杏眼,额头宽阔,上了年纪,那杏眼垂下来,浮现出明显的青色眼袋,连脂粉都盖不住。
眉眼间尚存几分风华时的秀气,此刻却竖眉冷面,严厉地看着眼前的儿子。
宋琰身形高大,肩膊格外壮实,一看便是长期练武之人。
五官凌厉,一双凤眸与宋珩有几分相似,只看起来更为阴沉,一管驼峰鼻,更让他显得威严冷峻。
他不服气地跪地拜下去:“娘,在您面前也得如此吗?儿臣只是听说娘莫名其妙受了责罚,心中替您委屈,才急急赶来。”
他最怕的就是贤妃在后宫遭人算计。
贤妃严厉的脸色丝毫不因他的说辩而放缓:
“可你不想想,被人知道你在意的东西,出手的时候便能扼住你的脖子!”
宋琰还想辩解,却知道母亲说的在理,他平日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但牵扯到他母亲,心头仍旧忿忿:
“儿臣就是不明白,您明明是被陷害的,难道父皇看不出来吗?若不是被人动了手脚,好好的绿萼梅怎会一夜枯萎!”
贤妃叹了口气,扶起这个高出自己一头的儿子,让他搀着自己在暖炕上坐下。
将这个儿子养这么大,她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如履薄冰,步步为营,才能走到今天。
而现在,对他来说,一切才刚开始。
贤妃舒展了眉,面色仍忧心忡忡,语重心长道:“你能看出来的事情,皇上又怎会看不出来呢?”
宋琰本不是笨人,只是他从小与贤妃相依为命,对这个母妃格外看重,一时慌了心神。
此时听贤妃如此说,心中顿时将那弯弯绕绕看了个通透。
“父皇是想护您?”
贤妃这才露出一丝赞赏的微笑,点点头,随即面色疑惑起来:
“庄嫔为何会怀孕,我也很好奇,以她一个小小的嫔,当不会有那本事逃过那位的魔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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