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灯阵实则暗藏九宫八卦阵,有惑人耳目之效,动一发而牵全身。
此处乃西南玄委宫,被挪动的灯杆占坤位,坤主地向,坤位一动,枢机立牵,形局瞬变。
待苏廷信猜出那灯谜兴奋地回头看时,哪还有灵芝的踪影。
“灵妹妹!”他忙追过去,灯火如树,盈盈而立,四下都已不见了灵芝的影子。
忽见前面一个模样颇为清秀的少年,苏廷信便问他道:“这位小哥,可曾见过一位穿白衣的姑娘,这么高的个子,十三四岁模样。”
那少年正是大双所扮,往他左边一指:“见到啦,往那边去了。”
苏廷信忙匆匆往左边去。
随着那灯杆夹道走左走右转走了几步,却发现面前站着一人,赫然是他刚才碰见的那少年。
“咦?你怎么还在这里?”那少年也看见了他。
苏廷信一愣神,怎么自己又转回来了?
云霜跟着叶鸿在灯阵中左穿右钻,叶鸿一身豆青色金丝绣竹直裰在灯光下颇为亮眼,她跟得毫不费劲。
越追越有兴致,就仿佛是猎人缀上了一只毫无察觉的兔子。
有人会笨得打这样的赌吗?
云霜在心头暗笑,就算他腿脚快又如何,这灯阵里头根本跑不开,他这样就想甩掉自己么?
刚这么想着,一拐弯,眼前空了!
刚刚明明还在几步之外的叶鸿人没了!
云霜停下步子,往左右竹墙上摸摸,是真墙啊,没别的路啊,人呢?
她瞪着眼回不过神,这人难道会飞的?还是钻地了?怎么可能忽然不见了?
完了,她这才想起来刚才忘了问叶鸿,他到底要她做一件什么事。
这么看来,好像,她才是那只兔子吧?
正头冒冷汗,右肩上忽有人轻拍她一下,她猛地转头,却看了个空。
左边这时传来声音:“程姑娘,再发呆下去你可就真输了。”
再往左看,可不就是叶鸿笑盈盈地站在跟前。
这小子,这声东击西不就是她程云霜常玩的那招吗?
云霜一把拉住他的衣襟,这样就不怕他再消失了:“你刚刚去哪儿了?”
叶鸿扬着眉摊摊手:“就在这儿啊!”
云霜暗忖鬼才信呢!
刚刚这儿明明就是空的!
就算他会妖法她也不管,拉着叶鸿衣襟不放:“走啊,继续走。”
叶鸿见她又开始耍赖皮,嘴角上扬,指着她的手:“这个……”
云霜翻了翻白眼:“你没说不能拽着你衣襟走啊!”
叶鸿快要笑出声,就没见过这么赖皮的,还是内阁大臣的姑娘呢,幸好他的任务只是引开她而已,只好继续往前走:
“程姑娘,我是无妨,可你一个姑娘家,这么拽着男人衣服不放……你未来夫君怕不乐意吧?”
“未来夫君?”云霜晃着脑袋:“未来夫君是个什么东西?”
“噢,原来你未来夫君不是个东西。”
云霜揪着他衣襟的手往前一掐:“你才不是个东西!”
“那你的意思,未来夫君是我?”
“死叶鸿!占本姑娘便宜!”
“哎哟!君子动口不动手!”
……
却说灵芝往前走了几步,没见苏廷信跟上来,回头看时,身后空无一人。
“信哥哥?”她往回走了一段,四下张望着喊了几声,见没回应,只好作罢。
算了,她本还想趁机和他说几句话的,现在就一个人瞎走吧。
一转身,却见一个高大身影矗立在眼前。
“找不着路了?”
宋珩故作正经地看着她,不敢透露心中一丁点喜色。
灵芝又唬一跳,为什么总遇见这人!
见他问话,忙低了头答道:“民女就随便走走看看,王爷请。”
说完,侧身让出一条路来。
宋珩见她畏缩害怕的模样,也不忍心再逗她,罢了,只要她在身边,他心头就踏实。
宋珩背起手,放平嘴角,装作淡然的样子:
“既然遇到了,就跟我走吧。这就是个九宫八卦阵,踏着破阵的路子就能出去,很简单,不需要猜什么灯谜。”
灵芝有些讶异,又生出几分佩服,这靖安王还知道九宫八卦阵这么玄乎的东西,也不是传说中那么不学无术的人嘛。
想了想,这偌大的广场,这么多人都在,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儿,便低声应“多谢王爷”。
宋珩往前带路走去,经过她旁边时又目不斜视地轻声说了一句:“这衣裳,你穿很好看。”
灵芝只觉他带起奇怪的气场向自己靠近,浑身骤然紧绷,汗毛都竖了起来,那身影像小山一样让她有压迫感,又听他夸赞衣裳,登时羞红了脸,心中懊恼,早知道会遇见他,她说什么也不穿这件了!
还好他没作停留,径直往前,那句低语她也装作没听见,隔得远远地跟在他后面。
两人就这么不言语,一前一后,穿行在华灯长阵中。
二人身后长道尽头,一个着白衣的寂寥身影,目送着他们消失在灯阵中。
灵芝恍惚又回到那雪夜,也是这样,什么都不用想,只管跟着前面那人走。
她看了看他的背影。
嗯,不像他的面目那般轻浮,蜂腰猿背,步伐稳健,似乎能挡住前方任何的风雨。
他看起来像是杂乱无章地在灯杆间转悠,仔细看会发现依着一种奇怪的规则。
正想着,前面的人忽然停下脚步。
又这样!总这样!
灵芝庆幸自己跟得远,没一头撞上去,立定了看着他,不知为何突然不走了。
“有人来了。”宋珩回头向她走来。
宋珩说这话的同时,灵芝也嗅到一股浓浓的龙涎香味道。
她诧异地看向宋珩,香气比人来得快,是以她能提前判断动静,而这靖安王的耳朵竟比她的鼻子还灵敏。
不过来就来呗,他那么紧张做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嗤拉”一声轻响,灵芝身旁的竹篱笆忽然破开一道口子!
又是接连两声响,那一人多高的竹篱笆竟裂出一块,往通道中倒下。
宋珩早有所觉,在那篱笆被破的刹那,两步赶到灵芝身边,将她一把拽过来。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等灵芝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宋珩身后。
宋珩松开拉着灵芝的手。
“轰隆!”那片竹篱笆轰然倒地。
灵芝从宋珩身后探头看去,谁那么大胆,竟敢当着皇上的面破坏宫中的九曲灯阵!
☆、第106章 赏绿萼梅
一个颇为魁梧的身影出现在灯阵中,比宋珩略矮,一样的肩背宽阔、雄姿勃勃。
只见他穿着红地盘金绣柿蒂蟒袍,眉眼凌厉,嘴唇极薄,似两片利刃,紧抿在驼峰鼻下,虽俊朗却给人感觉十分阴冷。
正是当今二皇子——平远王宋琰。
他见到宋珩也是一愣,随即薄唇微翘,似笑非笑:“没想到能遇到王兄,真巧,没吓着你吧。”
宋珩背着手,悄悄将探头往外看的灵芝又往身后扯了扯:“真是巧,玄玉这般出阵法,当真爽快。”
玄玉乃宋琰的表字。
灵芝虽看不清他表情,听他那声调,也能猜出他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正犹豫要不要向这位平远王行拜礼。
只听宋琰冷冷的声音传来:“小弟似乎打扰到王兄与这位姑娘了。”
灵芝又急又恼,这被人误会了可如何是好?
更不知该不该露面了!
宋珩却“哈哈”笑起来:“非也非也,正该谢谢玄玉才对。若不是你破开这竹篱,为兄我又如何能寻得英雄救美的机会,救了这安家姑娘。”
他回身看了看灵芝,眼光随意扫过,灵芝却觉得里头隐隐藏着安抚之意。
“正好我俩都在此迷路,玄玉既然来了,我们就可只管跟着你走了。”
灵芝对宋珩这番话大为感激。
由他亲口说出二人只是迷路于此,比自己作何解释都管用。
且他直接点明安家姑娘的身份,也显得二人并无私情,坦然大方。
一句“英雄救美”,又说明了自己此时为何畏畏缩缩躲在他身后。
只是她不太懂,他明明是知道走出去的办法的,为何要瞒着平远王,说自己也是迷路。
不过她也懒得管,顺势下坡,装作害怕的模样站到宋珩身侧,像宋琰行拜礼:“见过平远王!民女一时受惊,失了礼数,还望王爷不要见怪。”
宋琰则微微眯起了眼,安家啊!
面前这位姑娘他似乎是见过的,是了,应该就是她,没想到长大了出落得这般风姿动人。
他颇意味深长地看了宋珩一眼,以他喜美人的性子,缀上这位小美人儿也不奇怪。
便笑着道:“那看来,我这是救美又救英雄了。”
他提起手中长剑,径直往前走去:“跟我走吧!我出阵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挡路者,杀!”
长剑过处,又一片竹篱应声而倒。
不一会儿功夫,西南角这边就破出一条长长的通道来。
在城门楼上的宣德帝也看见了这边的异状,微微笑道:“这孩子,还真是敢破阵!”
皇后稍稍蹙了蹙眉,挤出一丝笑来:“倒是个上阵带兵的好苗子。”
她早就明示暗示皇上将这位王爷放到封地去,或者放去西北打仗也行,只要到了忠顺侯的地盘,她就有一百种办法让他再回不了京师!
皇上没接她的话,反而凝神看着下方,似乎自言自语道:“那是谁家的姑娘?”
皇后听见姑娘二字,心口一跳,顺着皇上的视线往下看去。
只见平远王与靖安王二人不知何时凑一起去了,二人身后还跟着个姑娘,白衣飘飘、身姿聘婷,掩映在华灯之中,虽看不清脸庞,也能感受到其行走间的清灵之气。
伺在皇上身后的宁玉凤闻言抬了抬眼皮,俯身到他身侧道:
“回皇上,那位是安家四姑娘,闺名灵芝。”
“哦?”皇上再没言语,视线落在那处没有再移开。
心头有一丝遗憾,原来这就是安家四姑娘,当真是个天资灵秀的人物,可惜那日没能得上一见。
皇后却闻言大惊,那日跪在日影中,身姿黯淡望之无味的单薄女子,竟是这么个人物!
须臾之间,那三人以平远王为首,已走出灯阵。
陆陆续续,又有几人从其他方位走出来。
皇上拊掌大笑:“不错不错,我大周人才济济,今晚这灯阵破阵者如此众多,皆有赏!让出阵者都上来,受赏!”
“是!”有小太监随即下楼去传旨。
受特赐坐在皇上右后方的郑国公周滕芳黑须黑面,一脸褶子,这时开口道:
“皇上,阵有阵规,玩有玩法。此阵本应凭灯谜而出,若毁阵而出却受赏,怕是会长了众人不守规矩之心思啊。”
他嗓子沙哑,开口即有历经风雨沧桑之感,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皇后稍稍松了口气,只听皇上淡淡“唔”了一声,接着道:
“无妨,游戏而已。再把太子叫回来,由他代朕颁赏!”
后一句是对宁玉凤说的。
“是!”宁玉凤低头应下,自有小太监传话而去。
郑国公一双眼角已下垂的眸子微眯了眯,这个皇上女婿的意思他很明白。
虽然我赏赐了二皇子,但是是由太子代我赏的,君臣分明。
赏者为君,受赏为臣。
你放心吧,只是个游戏而已。
郑国公在心头冷哼,这是面上的安抚,还真是他心头的意思,还说不准。
不过,只要他不过分抬举那平远王,不逾越到太子之上,那他们也能忍。
反正,山高水远,来日方长,迟早他要替自己唯一的外孙荡平一切危险障碍。
灵芝没想到今夜还有这般奇遇,在毓芝一众人的艳羡目光中,随平远王与靖安王一起登上城楼去。
宋珩也没想到,今夜本来想要的二人幽会变成了这般大张旗鼓的结局。
只好随着哈着腰的内伺来到城门楼上。
一行六人,在宣德帝跟前磕头觐见。
宣德帝宣了平身,又问过众人出身名讳,大手一挥:
“下去吧,每人赏南越碧珠一斛,羊脂玉如意一柄。”
他又着意看了看安灵芝。
那安家四姑娘果真不负那身姿,近看其眉眼姿态,无一不妍丽清雅。
特别衣衫上一株绿萼梅,衬得她混如太极殿偏殿中那一树绿梅化仙而出,踏凌波而来,灵秀轻逸,甚合他意!
“再赏安四姑娘一枝绿萼梅,明日送到安府去!”
灵芝忙磕头谢恩。
皇后与宋珩却是同时听得心口一紧。
赏绿萼梅!
如今可只有后宫与皇子皇亲才有如此大的恩典!
皇后暗中揣度着宣德帝的心思,回头往父亲郑国公处看了看,郑国公朝她微不可查地摇摇头。
她方没言语,只心又缩紧了几分。
灵芝虽也心中忐忑,但并不懂那绿萼梅的重量,只磕头谢完恩告退。
再随着众人进入城楼暖阁之中,由太子代帝行赏。
太子宋玙带着托赏盘的小太监,行至她跟前时,只觉眼前一亮,不由停下脚步,眯着一双细长眼上下打量着:
“你是安阁老家的姑娘?许人了吗”
灵芝忙行了礼,见他问得唐突,强压下心中恼怒,愈加局促,垂首秉声回道:“民女是调香院安院使家的姑娘,安阁老是民女大伯。”
她故意对后一句听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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