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创新菜,大多像是麦当劳肯德基每个月一次的新品,也可能像是乐事薯片定期推出的新口味,譬如酸奶乐事,譬如樱桃味可乐(巴菲特倾情推荐),这些创新大多都以失败告终,这家创新菜似乎也不例外。
顾关山吃了两口奇怪的三文鱼,只觉得沈泽可能根本没打算过生日。
从口味上看,这家店在大众点评上可能不到三星,评分三星以上的用户都可以盖章是托儿,实在是难吃到流泪——她望向沈泽。
沈泽正在另一桌上坐着,和他那些朋友哈哈大笑,推杯换盏。
顾关山:“……”
她心想自己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呢——顾关山叹了口气,心里有些难受,觉得这不是自己应该呆的场合。
还是偷偷溜了吧,顾关山想。
在这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坐着,就算逃跑也不会有人发现,反正她一开始就是不请自来,是个不速之客。
顾关山喝了一口柠檬水,又望向沈泽的方向,沈泽正和人拼酒,喝得脸都红了。
顾关山于是收拾了自己的包准备开溜——
正玩手机的曲若忽然头也不抬地道:“吃完了就要走了?”
顾关山:“……”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过河拆桥?”曲若嗤地笑了起来,摆弄着自己的指甲道:“还是‘端碗吃饭,撂碗骂娘’?你是来参加人生日聚会的呀,顾关山,你这样不好吧?”
顾关山皱着眉头说:“这和你——”
“没什么关系,对的。”曲若笑眯眯地道:“可是顾关山,你是空着手来的呀。”
顾关山皱起眉头:“我本来没打算来。”
曲若的声音娇滴滴:“是呀,你没打算来,可人的脸皮怎么能这么厚呢?”
顾关山不耐烦地说:“你不也一样么曲若?你是这里的女主角还是什么?你又不是他妈。就算你是,你替他意难平什么?”
顾关山又看了眼沈泽,脾气蹭地蹿了上来,烦躁地对曲若道:“我不是什么软柿子,你把我惹毛了我和你互扯头花都是轻的,曲若,我奉劝你别惹我。”
曲若:“……”
曲若嘲讽道:“怎么了,要对我发疯?顾关山,姿态别这么难看啊,我不就是说了句实话么?说你来占人便宜,不要脸而已——”
顾关山不想和她唇枪舌剑含沙射影,直接挑明了:“说句实话?闲事倒是管的蛮爽,问题是别人——”她看向沈泽:“——别人领你情么?”
“再说我走不走关你屁事?”顾关山不怒反笑:“我送不送礼物也和你没关系,曲若。”
曲若仍是嘲:“哦,是吗?可算给自己的脸皮厚找到了个好理由。顾关山,我确实不是女主人,但我在这里认识沈泽认识的时间,是最长的。”
“——你别以为沈泽喜欢过你你就能在这对我指手画脚,我从幼儿园就认识他……”曲若嘲讽说,“你可别仗着他喜欢你就为所欲为,飞太高可是会摔死的哦。”
顾关山沉默了片刻,嗤地一声,心酸地笑了出来。
“你觉得我是在仗着他喜欢我所以为所欲为?”顾关山吃吃地笑着:“哈哈哈——曲若,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啊?”
顾关山头痛地伸手在自己额头上揉了揉,道:“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曲若,你想告诉我‘他只是想玩你’,对不对?”
曲若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顾关山知道自己猜对了。
曲若语无伦次:“你——你怎么会知道——不、不,你知道为什么还来——”
——邹敏终究没有骗她,顾关山想。
顾关山也正是因为这个,而难以对邹敏产生讨厌的情绪。邹敏做人过于认真,心里的那杆秤也够沉,不会在这样的场合挑拨顾关山和沈泽,她说同情时,也是真的同情。
顾关山说:“——我早就知道了。”
“你别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顾关山鼻子发酸地道:“会对一个不会对你动心的人不停地倒贴,这种事兴许你这种大小姐会做,可能做完之后还会为自己的痴情而感动;但我和你不一样。”
“沈泽是想玩玩。”她忍着眼泪,坚强地说:“我没那么多精力,活得就已经够辛苦了,也不想拖累他,所以我恕不奉陪。而且,我非但不奉陪,还会躲着他走,就像过去的那几个星期一样。”
顾关山拼命忍着眼泪,却令声音顽强,问曲若:“我这么说,你明白了没有?”
曲若似乎被这件事搞得有些震惊,她先是沉默了片刻——
然后曲若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嘲讽道:“哦?”
顾关山把那些话说完,突然感到自己用光了全身的力气。
沈泽说的那句话在顾关山的心里压了很久——她只告诉过丁芳芳,面对他人,顾关山将其沤在心里,任其腐烂。
自揭疮疤的疼痛渐渐散去,顾关山不再搭理曲若,红着眼眶坐了下来,掏出手机准备叫个车回家。
沈泽仍坐在他的桌前笑笑闹闹地喝酒划拳,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发生的骚乱。就算他注意到,他也不会来管——顾关山摸着手机屏幕酸楚地想,如果没有沈泽的默许,曲若会来找顾关山的麻烦么,用脚趾头都知道答案。
顾关山不再搭理曲若,曲若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她恶毒地望着顾关山,突然站了起来。
“你真的是空手来的?”曲若踱着步,被一个念头击中,恶毒而兴奋地问:“我听你对他很意难平啊,顾关山?你的礼物如果我没猜错,就在这堆——”
曲若伸手一指隔间角落的那堆花花绿绿的纸袋和箱子——沈泽的生日礼物。
曲若:“——东西里吧?”
顾关山瞳孔骤缩!曲若一看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她蹲下身,慢条斯理地在那堆东西里翻找了起来。
“我记性还不错,”曲若说:“……一直还可以,谁带了什么礼物过来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倒要看看你送了他什么——”
顾关山脸上顿时羞愤得通红。
“你停手!停手——”顾关山沙哑地喊,“这和你没关系!”
然而曲若已经精准地抓到了那只,顾关山拎来的袋子。
“看样子……”曲若抓着那个礼品袋笑嘻嘻地说,“应该就是它喽。我没有见过这个袋子呢,不是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送的礼!你是不是让服务员偷偷帮你送进来的呀顾关山?真是没想到啊,你还有这么点少女心——”
曲若说着,直接将那个袋子嗤啦一声撕了。
顾关山阻拦不及,懵了一下。
她的脸变得滚烫,少女的心事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顾关山想过沈泽拆开这个包装的样子,她尽管没打算让他知道,却在心里偷偷地想象过,顾关山为此曾感到一种难言的、隐秘的幸福,可此时那种幸福被曲若赤裸裸地拉到了阳光下,变得羞耻又绝望。
曲若将礼品盒开了,将里面的深灰围巾哗啦一声扯了出来,礼品盒丢到一边儿。
“是条围巾!”曲若宣布,又嘲道:“顾关山,你还真是不显山不露水——”
顾关山羞愤喊道:“放下!给我放下!”
曲若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哈哈——真、真恶俗,哈哈哈哈哈——”
顾关山鼻子发酸,堪堪忍着眼泪,愤怒喊道:“曲若——!”
她喊得声音太大,餐厅刹那静了一下。
沈泽望向她们的方向。
第31章
沈泽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顾关山眼里都是水光,她试图从曲若的手里抢过自己的围巾,然而曲若手一挥,那条围巾被她高高地扬起,顾关山那一瞬间被羞愧击垮。
她眼泪几乎都要控制不住地落下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不能哭,顾关山想,不能哭。
顾关山想,她在这世上可能只剩面子了,她在自己家里就一无所有,在学校里也一无所有,只有一根笔直的脊椎和若无其事的面皮,而曲若把这两样放在地上,用脚踩了下去。
沈泽走了过来,问:“怎么了?”
曲若嬉皮笑脸地说:“关山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啊,我也就是提了几句你空着手来而已,怎么就突然炸了呢?”
顾关山忍着眼泪望着沈泽,似乎在等着他说什么,但是顾关山心里想的是,希望他转过身走了算了。
——希望他走了算了。
沈泽轻描淡写地说:“曲若,你别找事。”
顾关山把眼泪硬生生咽了回去。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沈泽将顾关山视作透明人,对曲若发问:“那是个披肩?拿来,我看看——”
顾关山脑子里嗡的一声,她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只是倒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拒绝了这个她想象以上的场合。
为什么要来呢?顾关山想,为什么给别人羞辱自己的机会呢?
顾关山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那点自尊和骄傲,面子和脊梁,她的脊梁不曾为暴力弯折,不曾对现实妥协,不跪天地不跪父母——犯得上来这里被一群学生欺负吗?
顾关山倒退了一步,那一瞬间她对沈泽的失望和羞耻一股脑涌了上来,犹如洪水一般淹没了她。
沈泽看上去对刚刚的骚乱混不在意,就像个护短的熊家长,对曲若亲昵地说:“还有什么想吃的么?刚刚有服务员和我推荐一款厚多士——”
曲若柔软地笑了起来:“好呀,毕竟把你的生日放在心上的人总得有点奖赏。”
顾关山又倒退了一步,她紧接着就意识到自己反应得就像是一个恶俗的偶像剧。
她手指都在发抖,望着沈泽和曲若,脑子里被自己的思绪塞得满满的,脑子里一团浆糊,她害怕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害怕有人注意到她,毕竟顾关山这三个字从未这么不合时宜过。
然后顾关山转过身,姿态自然得就像是去上个厕所一样,离开了那两个人和这个极度令人不快的场合。她的骄傲让她在这种时刻都挺直了脊背——
——尽管顾关山是在逃跑。
顾关山讨厌偶像剧,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偶像剧总是太过美好了。
那里的女主角总有依靠,女配角总会被打脸,男主角总是深情又多金,无论是什么误会都能解决。
可是现实是,没有人是女主角,顾关山顶多能做个偶像剧的演员,手脚穿着木偶的线,做着自己都不认可的事情——连成为自己的生活的主人都困难如斯,更不用提随心所欲地活着。人活在世上免不了被支配,无论是谁,连顾关山这样的十六岁。
可人为什么总是学不会死心呢,如果死心的话,过得会舒服多了。
顾关山哽咽着穿过冷风,眼泪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天上飘落了一丝灰色的雨滴。
整个世界都仿佛变成了灰色,顾关山使劲抹着眼泪,所有人都往顾关山的方向看去,看着那个年轻的少女一边走一边抹着眼泪。
顾关山已经顾不上丢不丢脸了,她只想把这件事和沈泽全都忘到脑后,但是没有事比忘却更难,沈泽已经在她的十六岁乃至人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人能轻易忘记自己的初恋吗?
顾关山哽咽着落泪,扪心自问为什么要去受这份羞辱,扪心自问为什么一个不老不死的、坚强的巫妖要向沈泽交出自己的命匣。
她想起沈泽就会想起落雨的午后,月季花开的下午,窗外扑棱而起的白色大鸟,想起蔚蓝的大海和澄澈的晴空,满城的花和风,还有沈泽抱着她冲出校门时,滴进他的白校服的血。
可是那些都已经是过去了,顾关山抽噎着想。
顾关山刀枪不入,坚强如铁,为人十分御姐又坚硬,几乎像个铁血的汉子——可她哭的时候却像个孩子,以手背抹着泪水,稚嫩而脆弱。这大概是因为她小时候爱哭的原因——长大了顾关山极少落泪,因此哭的姿势和儿时无二。
有个老太太看不下去,去拍了拍顾关山的肩膀,递给了她一包纸巾。
顾关山接过纸巾,眼睛通红,小声道谢。
老太太说:“小姑娘,人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顾关山抽噎着说:“我……我知道。”
她谢绝了好心的老人的陪伴,一个人沿着街往下走。
天空灰蒙蒙,是个要落雨的模样,沿着街道走就是海边,海浪冲刷沙滩,狂风之中海浪泡沫四溅,顾关山走到海边后,疲惫地在长凳上坐下,望向一望无际的大海。
她一头长发被吹得凌乱,女孩坐在海边,茫然地掉眼泪。
那些美好,那些酸涩,都是真实存在过的,顾关山想,可哭过这一次之后就不能再提起了。
雨水从天穹落了下来,是灰色的丝线,冰凉地带着冬天的温度。
她的样子大概看上去太心酸了,有个脸上抹着油彩的小丑跑了过来,他身上衣服花花绿绿的,给她捏了只小气球狗,像是要哄这个小姑娘开心。
顾关山接过那只小狗,嘴唇嗫嚅道:“……谢、谢谢。”
小丑说:“小姑娘,天冷,别淋雨,小心感冒。”
顾关山含着眼泪点了点头,又重复道:“谢谢。”
那小丑为难地安慰道:“你还这么小,再难过的事情都会过去的……喏,给你。”
然后小丑将手里的氢气球递给了她,氢气球是个小鲸鱼的形状,小丑温和地说:“再见,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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