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揉了揉额头,头疼地说:“……也就三点睡的吧。”
沈泽拿着手里的星巴克美式,咖啡热腾腾的,漆黑又光亮,能映出一个累得要死的高三考生。
沈泽头疼地道:“……不说不好的了,我进去尽力答题。”
沈妈妈忧虑地说:“别想有的没的……一切肯定都顺顺利利的。小顾没来吗?”
沈泽嗤地笑了起来:“我昨晚拖她说话拖到三点多,她估计还在床上睡觉,是我不好。”
那一刹那阳光从教学楼后升了起来,校门口的保安拿着哨子,哔地吹了一声。
沈泽那一瞬间意识到,他手里的语文复习资料——可以放下了。
那些来送考的家长开始送别他们的孩子,老常挤在校门口不住地叮嘱‘一定要沉着答题,作文一定要审好,找不出名人名言就自己编一个,没人较真’。
沈泽在人群的空隙里见到了自己曾经的班主任,一班的班主任,老严——那个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他一年的女老师。
她接触到沈泽的目光,对他笑了起来,四十多岁的女人笑起来有种别样的风韵,对他以嘴型说:
“——加油。”
沈泽那一瞬,觉得心口一暖。
他打了个哈欠,对来送考的自己妈挥了挥手,钻进了人群。
要挤进去的学生特别的多,沈泽挤在人群里,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一个瘦削的姑娘头发松松挽起,挤在人流里头,不怎么修边幅,像是在找人。
——沈泽的心都揪紧了。
他硬生生地挤了过去,一把抓住了顾关山的手,夏天的草和花都是翠绿雪白的,天蓝得像是刚洗下来的靛蓝颜料。
顾关山还没怎么睡醒,被沈泽一扯,回头都回得很慢。看到沈泽就笑起来:
“我来给你送考啦……”她眼睛笑得像月牙儿,对沈泽伸出一只手,说:“抱抱。”
沈泽喉咙发干:“……你怎么不在家睡觉?”
顾关山眨了眨眼睛:“来抱抱。”
然后她在人群中拥抱了沈泽。
来来往往的高三考生人挤人,他们竟然显得也不那么显眼了,沈泽放松了下来,小声道:“……怎么办,老常预告的太准了……我离北大还差着二十分呢。”
顾关山感受到沈泽用力抱住了自己。
“二十分而已。”顾关山轻声说,“我的英雄才不会怕这个。”
沈泽酸涩地说:“……你的英雄状态不好。”
顾关山抬起眼睛,看着他:“可是你会堂堂正正地走进去。”
“你会怀着……”顾关山眼神认真又真挚地望着他:“——你会怀着对一所百年的老校,对未知,对知识,对那学校里出来的千千万万的伟人的敬畏,和与之相称的憧憬,在答题纸上,用规定的0.5的中性笔,写下你的答卷。”
顾关山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你曾经是个混球,打算混一辈子的日子,雅思就算考4.5都会硬着头皮出国,混个什么野鸡文凭都无所谓,上课就翘课,晴天翘课阴天也翘课,和每个教你的老师抬杠,虽然不会躲在人的身后,却像是一个顶着十几岁的少年外壳的幼儿,幼稚得让我无法沟通。”
“——但你现在站在这里,穿着校服,成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顾关山眼里都是水光,动情地说:“所以,无论你考得怎么样……”
她顿了顿,望向远处熟悉的景色——考场,也是他们认识的那个青葱翠绿的校园,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学生穿着校服往里挤,门口有人拿着机器一个个地刷身份证。
“我——”
——无论你考的怎么样,我都爱你,顾关山想说。
沈泽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沈泽眨了眨眼睛,扬了下手里的准考证和身份证,揶揄道:
“……真可惜,我高考前不早恋。”
第77章
夏日的骄阳洒在一中的门前。
树底下挤挤挨挨的都是家长,顾关山拿着手机搜索作文题,铺天盖地的都是假的作文题目,营销号写来博眼球的,全是传闻。顾关山担心沈泽担心得要死——他的作文一向发挥不好,60分满分,能拿个45都算烧高香了——这是扣去的整整十五分,而且作文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鸿沟。
往年总是有一些学生写完作文,认定了自己跑题,哭着出来。
说这个作文会定下沈泽的生死,都不以为过。
时针指向上午十一点半。收卷的铃声铃地一声响起。
——那年的六月七日上午十一点三十,语文高考结束了。
阳光灿烂,顾关山急忙去搜新浪高考的蓝V,它开始陆陆续续地发布各省的高考作文题目,先是出了北京卷——然后是全国二卷,再然后就是一直以贴近人性著称的上海卷,江苏……
顾关山手心都在出汗,又将屏幕往下拉了一下。
全国卷(一):话题作文。
——所谓敬畏。
顾关山的眼泪唰地一下子涌了出来。
这样的题目就像是为沈泽量身定制的,他不可能写不好这一篇作文。顾关山听到耳边的喧嚣,和家长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她泪眼朦胧地望向教学楼的门口——那里开始陆陆续续地出现刚考完试的学生。
有人抹着眼泪出来,有学生像是脚底插了翅膀一样往外飞奔,家长喊着孩子的名字,站在校门外,踮着脚尖寻找自己的孩子。
顾关山挤在那堆家长里,焦急地望向考完出来的学生,她看到了不少熟面孔——有人高兴地和她打招呼,顾关山对那个人挥了挥手,又去等沈泽。
出来的学生渐渐少了起来,顾关山被骄阳晒得脸色发红,几乎恐惧地以为沈泽是作弊被抓了。
初夏的翠绿的风吹了过来,顾关山眼眶还红着,然后终于辨认出了走出考场的沈泽——他太好辨认了,那么多人都往外走,他看上去是最欠扁的。
沈泽斜背着个黑书包,走路的姿势犹如行走沙场,对着顾关山嚣张地挥手。
——像个凯旋而归的流氓。
第一天的高考,历来都承载着无数学生的眼泪。
上午考完语文,每个人都在骂这是什么狗屎作文题——下午考完数学,他们就忘了自己曾经被狗屎作文题日过,转而痛哭流涕地被数学日出考场。
每年——全国各地的,高考数学考完,都有哭着走出来的学霸。
沈泽那年的高考,数学格外的难,当然不是葛军的那种可怕手笔,但难度是远远凌驾于他们平时做的练习题的。
徐雨点考完,就是哭着走出来的,数学老师抱着她不住地安慰,说不会有事的,题难大家都难,你那么努力,一定不会考得太差。
顾关山仍是站在校门口等沈泽,却意外地遇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柏晴一个人背着包往外走,在校门口看到顾关山,就开始笑:“过不过分啊?一个出国党,你竟然还来送考。”
顾关山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柏晴——柏晴的确是三中的,也学文科,在一中考试。
柏晴高三时在北京集训,集训回来又要学文化课,忙的要死,手机已经许久都不在她身边了,只很偶尔地和顾关山聊一聊近况。
柏晴从考场出来的时候就在笑,和周围的愁云惨雾形成鲜明对比,开开心心地和顾关山挥了挥手。
顾关山笑了起来:“考得怎么样?”
柏晴说:“老实说真不咋地,但是应该和我估计的最低分相差无几,九十来分?应该有了。”
顾关山喜欢柏晴,就是喜欢她这一点,也羡慕这一点。
柏晴看一切都看得非常释然,像她画绘本的温暖的小画风一样,每个人和她在一起,都会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
顾关山是个想把一切都做到最好,否则寝食难安的强者性格;而柏晴却对一切都看得非常淡然,不啻以最温柔的善意对待每个人,就算力不从心也不会难受,像是一个顾关山截然相反的镜像人。
她笑着说:“按这样的话我应该能以一个中不溜秋的分数进央美……其实我专业课排名不太高,但是文化课也不算太差,还勉强能补上,考进去是没问题的。”
顾关山笑了笑:“你这样的性格真好。”
柏晴笑道:“有什么好羡慕?我会被爸妈骂的。关山,我还羡慕你这种好强的人呢。”
“不骗人,我是真羡慕你……”柏晴笑得眉眼温和:“你做什么都有目标,是一个天生的精英——我大概就是一条天生的咸鱼吧,一切得过且过,但日子总能过得去。”
夕阳西下,柏晴考完数学,挥手和顾关山道别。
到了真的考完高考的那一瞬间,是毫无感觉的。
沈泽的两大科目短板分别是语文和英语,语文在第一场,英语在最后一场,中间的数学和文综那些沈泽毫无感觉——轻飘飘地就考了过去。
——练兵千日,用兵一时。
听力,单选,完形填空,阅读理解……
和最后的作文。
沈泽把整张卷子做完,他英语本来就不好,时间就很紧,做完时钟表的时针指向五点。
收卷铃叮叮地响起,沈泽抬头望向周围的考生,大多都是熟悉的面孔——他是在自己学校考的试,周围的人,大多也都是他的同学。
每个人都大梦初醒一般抬起了头。
夕阳洒在他们的桌面上,窗外月季盛开,远处是一片玫瑰色的大海。窗外的景色十分熟悉,犹如他们在一中上的每一个晚自习。
老师下来一张一张地收卷子,沈泽一点考完试的实感都没有,甚至觉得这是四模,考完这一场之后还要收拾收拾回班,老常还要开个班会。
他面前的桌子被收走了答题纸,恢复了空空荡荡,沈泽抬头看向贴着准考证号码的门板,门口洒满了金黄的阳光,还有他们走廊暖气片上养着的小多肉,是花枝乱颤的一个圆滚滚影子。
监考老师清点完卷子,将它装进去,密封起来,说:“行了,大家可以走了。”
沈泽几乎是木愣愣地拿了自己的书包,朝外走。
沈泽走到熟悉的走廊上,走廊上满是学生的柜子,那仍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谢真仿佛下一秒就会跑出来喊他去篮球场打球,顾关山可能会抱着一大堆水彩颜料,挂着大刷子和水桶经过,路过沈泽的时候——多半会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她以前是喜欢躲着沈泽走的。
可是所有的考生都在朝外走,离开他们呆了三年的学校。
沈泽脑子都没转过弯来,他出了校门,每个地方的景色都如此熟悉——传达室,开着花的花圃,破破烂烂的实验楼,还有朝向天空的天文塔。
他在门口看到了自己的家人,沈妈妈喊着沈泽的名字,门口的黄色警戒线外——是一个灿烂夺目的夏天。
沈泽大步走出了那条警戒线。
他和沈妈妈拥抱。那一瞬间,沈泽意识到自己的高三结束了。
沈妈妈是个小个子,用力拥抱着沈泽——沈泽在那来自自己母亲的拥抱中,觉得温暖之余,又觉得心脏砰砰地要冲出胸腔。
——结束了。
沈妈妈说:“……儿子,高考结束了,想去哪里玩?”
沈泽艰难地嗯了一声,以眼角余光逡巡着人群,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沈妈妈松开他,没头没脑地说:“……往车站去的路灯底下。”
沈泽没反应过来,一怔:“啊?”
“我说小顾。”沈妈妈笑了起来:“小姑娘害羞,看到我也不敢过来,只敢在那里晒着,你快去找她吧。”
沈泽望向那路灯,灯下站着一个戴着遮阳帽,小腿白皙又纤细的女孩子,脸被太阳晒得微微发红,她站在那里,姿态犹如一棵倔强的胡杨。
沈妈妈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好歹像个男人。”
——那路灯他再熟悉不过了。
沈泽拨开了所有人,奔了过去,夕阳将一切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那一瞬间沈泽的时间倒流,依稀仍是高二那个落雨的、刚开完运动会的傍晚,沈泽撑着伞在灯下等待顾关山,等待着邀请她去参加自己的生日。
顾关山看到沈泽之后,笑起来,似乎是打算问他考得怎么样。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从来没有什么主动的身体接触,除非逼狠了,才会踮起脚尖亲人——还得是在没什么人的情况下。
沈泽一把环住了他的姑娘,顾关山嫌弃地说:“……说好的不早恋呢?”
沈泽逼迫她抬起头,顾关山的唇小小的,是个非常柔软,容易亲吻的模样。
沈泽喃喃道:“高考前不早恋——高考结束了。”
沈泽说完,就在校门口的月季花下强行亲吻他的姑娘。
沈泽吻毕,顾关山都快被亲哭了,软在沈泽怀里,气都有些喘不匀。
沈泽得意洋洋地打量着她说:“你太没用了,暑假我要拽着你跑步,就这点肺活量,我随便亲亲你你都喘不过气……你是不是废物?”
顾关山鼻尖发红,湿润地看着他,像是一个刚被蹂躏的良家小姑娘。
沈泽心里,十分受用……
顾关山用力喘了几口气,才缓了过来,道:“沈泽,你知不知道刚考完高考的学校,尤其是一中这种省重点高中的门口——”
沈泽一边摸索书包里的手机,一边美滋滋地盘算和顾关山去哪里浪,随口问:“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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