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里说:你如果告诉大人,你见到了一栋漂亮的、红砖瓦的、窗上长着天竺葵,屋顶上栖息着白鸽的房子,那他们根本想象不出这栋房子的模样。你必须告诉他们:“我见到了一栋价值十万法郎的房子。”他们才会惊呼:“这栋房子真美啊!”
——大人们只会赞叹十万法郎的房子,少年人才在意细节。
沈泽思及这点,看着顾关山心情很好的模样,想着她名字里的关山月……突然一阵压抑不住的面红耳赤。
月下的房子——怎么才能说出这么羞耻的话的?
第11章
每个学生一旦开了学,就盼着放假。
上半年还好,假期挤挤挨挨,虽然都短,但从清明到劳动节再到端午,也不算难捱——下半年则像一场噩梦:只有一个国庆节,外加元旦,连个盼头都没有。
元旦这个假期基本可以略过不提,毕竟元旦这个假期是给学生突击期末考试用的,单论这个国庆:国庆放假前要先上六天的课。
六天的课放到初中大学还觉不出有什么,放到满是住校生,还没有大学的住校条件的高中,就要命了。
好在学校也不傻,知道要是连上六天的课教室里得一股酸臭味,索性就把秋季运动会放在了补课的周六上,以防正当好年华的住校少年人的脚臭味杀死同班同学。
侥幸生存的高二六班同学,却并没有对学校的仁慈感到欣慰。
办运动会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得写运动员发言稿,意味着得在烈日下排练方队。同时意味着还得排练在开幕式上尬演什么东西。
班会课上,在宣传委员顾关山第十二次否定了班长“不如我们去租点歌舞服,比如说影楼那些纱啊布啊,就找几个班里学舞蹈的女生上去扭一扭”的不着调提议后,班里陷入了沉默。
班主任常老师道:“嗯——咱们班谁是有才艺的来着?”
所有人齐刷刷望向讲台上据理力争的顾关山。
常老师:“……顾关山这种不能表演的除外。”
所有人安静如鸡,望着常老师,一个毛遂自荐的都没有。
常老师:“……”
丁芳芳小声道:“我们班哪里有才艺啊……”
六班全班陷入令人尴尬的沉默,似乎想起了去年运动会的丢脸现况。
常老师想了想,凝重道:“有才艺的班级有他们的方队走法,没才艺的班级又有他们的方队走法。比如并没有什么才艺的我们班——”
班里的同学看着常老师。
常老师:“……可以先想想,我们的口号喊什么?”
班里的同学:“……”
没有才艺的班级,连想口号都艰难。
在宣传委员顾关山、文艺委员徐雨点还有垂死挣扎的班长的努力下,他们先后否决了“高二六班夹心饼干,前面五班后面七班”的弱智口号和“高二六班,高二六班,高二六班,高二六班”的不走心口号后,总算想出了个稍微像样点儿的。
而顾关山在听了操场上传来的,“高二六班,天下一番,高二六班,非同一般”的口号之后,前所未有地感激起了自己的宣传委员的职位——不用在外面抛头露面地丢脸。
文艺委员徐雨点说:“……真的不是我折腾你,顾关山,我们至少需要做两个很大的东西——水粉你就拿班费报销,顾关山你得做一个能装三个人的电视框,外加一个能装俩人的手机模型,尺寸在2x4米左右……对的!单位是米!我都看好了,校园超市那堆纸箱子就不错,要装薯片的那种,那种纸箱子硬,装饮料的太软……”
顾关山:“……”
宣传委员顾关山气都快气哭了:“你怎么不杀了我呢!”
徐雨点威胁般地说:“当然你也可以出去走方队,喊口号——”
顾关山:“我这就去捡箱子。”
顾关山说干就干,她一向不怎么在意形象,一个人像个民工般扛着五六个纸箱子,在楼下摆起了摊儿。
操场上传来令人尴尬的方队口号声,顾关山送给操场的方向一个怜悯的眼神,然后抄起了自己的美工刀和铅笔,开始为班级燃烧生命和创造欲。
硬纸板极其难裁,顾关山画了裁剪的边缘后,简直用出了吃奶的力气用刀划它,天气仍然不算凉爽,顾关山一头的汗水,在阳光里裁纸板儿。
沈泽不参与一班的方队,因此他在体育课上打够了球,T恤上一片汗湿,拿了瓶饮料和谢真一起往回走。
阳光灿烂,树叶微微泛黄,操场上传来班级走方队练口号的声音。
谢真突然道:“泽哥,我怎么觉得那人有点儿眼熟呢?”
沈泽往谢真手指头指的方向一看,发现是个纤细的女学生扛着七八只破纸箱,吭哧吭哧地往前走。
那女学生皮肤白皙,一头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动作粗犷的像个民工,但是却露出一点削尖的下颌,衬着乌黑的头发,白得像月光。
谢真眯起近视的眼睛看了看,笃定道:“我最近绝对见过她。”
沈泽将饮料猛地塞进谢真的手里,说:“——是顾关山。”
沈泽三两步地走过去,在顾关山肩上一拍,顾关山正低头找铅笔,被这么一拍之后吓了一大跳。
沈泽:“在做什么?偷小卖部的纸箱子?”
顾关山吃惊地说:“我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吗沈泽!”
沈泽笑了起来,伸手在顾关山头上揉了揉,撩拨般地问:“不是吗?”
那动作被他做得极为自然,却又带着种难言的促狭和暧昧,顾关山那一瞬间有些脸红——却又突然模糊而又不甚清晰地意识到,这是套路。
没有哪个高中少年会这样对待一个同年级的女孩,顾关山想,除非他充满了刻意……大概。
可是顾关山终究没经过事儿,只能凭着直觉和推测去看待,因此她的这种想法也只能在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成型,沈泽一说话,那些推测就散了。
沈泽:“你在做什么?这么多纸盒子?”
顾关山回过头看沈泽,沈泽却背着光,并不看得清脸。
顾关山收回目光不自然地道:“谁知道呢,在给我们班做运动会开幕式的道具。”
沈泽拧着眉头问:“这种活怎么也没个男生来帮你?为什么不去走方队?”
顾关山想了想道:“因为我战斗力比较强大,我们班宣传部只有我一个人运转的也不错……”
“至于为什么我不去走方队,”顾关山有点羞赧道:“……因为我顺拐。”
沈泽:“……”
运动达人沈泽,实在是不理解人走路怎么才能顺拐到连方队都没法走……
谢真提醒:“泽哥,下节课是老严的,可能要点名。”
毕竟这地方,他们呆着多余,可能还碍顾关山手碍顾关山脚的。
沈泽却没搭理谢真,问顾关山:“一个人做不来吧?”
顾关山望向脚下的一堆山一般的纸壳子,纠结地说:“应该——还招架得住。”
然后那个连走方队都不参与的沈泽,斩钉截铁地说:“我帮你。”
“谢真你先回去。”沈泽道:“我帮她一会儿。”
谢真看着一脸道貌岸然的、从不见义勇为的沈泽,还有似乎也有点脸红的顾关山,半天才蹦出了一个字:“……哦。”
就是不要做电灯泡的意思吧,谢真腹诽。
上课铃响起,阳光哗啦一声穿过树叶,教学楼楼下,沈泽捋起袖子帮顾关山裁硬纸板。
沈泽一拿起美工刀割纸,就知道自己留下来是留对了。
那硬纸板非常难割,还容易走偏,沈泽一上手就发觉顾关山这种小姑娘根本不可能招架得住,但是不知为什么顾关山就是非常的坚持。
就好像一个单打独斗的战士。
沈泽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顾关山说话,顾关山趴在地上认认真真地画格子,那认真的模样,让沈泽有种说不出的喜欢。
教学楼里非常安静,只有零星的老师洪亮的讲课声,还有操场上排练口号的高一高二方队,尘埃飞扬。
“报项目了吗?”沈泽问,“我们班主任要求我报了个100米,还有个1500。”
顾关山咧了咧嘴:“没有,我们老师宁可项目全空着也不会来找我的。”
沈泽揶揄地问:“是你们老师心疼你?”
顾关山:“……心疼?”
顾关山抖落一地鸡皮疙瘩,拿起另一把美工刀划纸,道:“不存在的,纯粹是我跑50米都能跑13.36惊到了他老人家而已,虽然我们班烂泥扶不上墙早就不在意输赢了,但也不能输的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那也太丢脸了。”
无所不能的顾关山,只有一个短板——就是体育。
沈泽只觉得顾关山哪都招人喜欢,这点小瑕疵那能叫瑕疵,那是萌点,还和他互补——沈泽充满套路地将顾关山垂在面前的一根头发捋到了脑后。
顾关山吃惊地抬起头:“……干嘛?”
沈泽脸都不红一下:“你的头发挡视线了。”
顾关山那一瞬间面颊泛红,澄澈的眼睛里都是水,说:“别……别乱动我头发。”
那语气甚至像是在撒娇。
沈泽觉得自己颇有进展,刚要进一步套路顾关山,就猛地被一个颤抖的声音打断了。
——邹敏刚出教学楼,看到顾关山和沈泽在一起折腾废纸箱,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和愤怒!她神经质地尖叫道:
“沈泽!”她尖叫:“——严老师让我带你回、回去,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泽一愣,顾关山也吓得抬起了头,邹敏冲过来喊道:“这是六班的道具,你在掺和什么?课都不上了?跟我回去!”
沈泽:“……”
沈泽一丢美工刀,烦躁道:“你在歇斯底里什么?”
第12章
顾关山看到邹敏就发怵,邹敏浑身上下十分的神经质,顾关山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邹敏连看都不看顾关山,对沈泽发难,声音颤抖,犹如发病。
顾关山:“……”
顾关山发自内心地觉得,在这场合,她需要一个丁芳芳宽厚的怀抱。
邹敏尖利地喊:“你在做什么!沈泽,你现在必须跟我回去!”
顾关山稍微躲开了点儿,拿自己的刀片继续划纸壳子,以免自己被一班的爱恨情仇伤害。
沈泽烦躁得连理都不愿理,将校服外套往旁边一掼,对邹敏说:“哪来滚哪去,我在哪关你屁事。”
沈泽又过去给顾关山整硬纸板,邹敏在原地气得发抖,顾关山只觉得一阵不好的预感——
然后她猛地被什么东西砸趴下了。
顾关山:“!!!”
她吓得尖叫一声,一个前扑,咕噜一声栽在了地上。
顾关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又觉得手腕上一片冰凉,下一秒她听到沈泽暴怒的声音:
“邹敏——!!”
沈泽:“你他妈干什么?!”
顾关山胳膊一动,就觉得钻心的疼。
顾关山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反应过来是邹敏砸了她——顾关山甚至都不觉得奇怪,艰难地说:“干嘛啊?”
顾关山艰难地坐起来,就看到沈泽拽着邹敏的衣领,阳光打在少年的身上,邹敏表情古怪至极,像是后悔,瞥向顾关山,沈泽一看顾关山,却惊得手一松。
邹敏:“我——我不是故意——”
沈泽:“顾关山!”
顾关山跟着他们的眼神望过去,只看到自己的袖子划开了,美工刀在她的校服袖子上开了个大口,此时口子处已经被染得血红。
沈泽蹲下,声音都在发抖:“我……我操,顾关山你……”
邹敏站在原地,浑身抖得像筛糠,顾关山看着那血都有点懵,直觉道:“……我、我还好……”
沈泽:“好个屁!我、我操——”
他颤抖着手抓住顾关山的手腕,那美工刀砍得顾关山白皙的手腕一片血肉模糊,沈泽那一瞬间懵了一下,但他终究是个经过事儿的人,沈泽将顾关山抱了起来。
沈泽连和邹敏计较的时间都没有了,对顾关山颤抖道:“我带你去医院。”
顾关山见血也有点哆嗦,甚至没有实感,伤口深时很难觉得痛,只觉得手腕冰凉又温热,鼻尖萦绕着股极淡的铁锈味。
她只模糊地意识到沈泽的胸口温暖又宽厚——作为一个十六七的少年来说,真的非常的温暖。
沈泽单手将顾关山手腕一掐,简易止血,少年人手指有力又骨节分明,顾关山手都有些发抖,又维持着自己仅有的理智,挣扎道:“我——我自己走得过去——”
沈泽火气冲头:“走个屁!”
他抱着顾关山就往校外跑,顾关山至今还没从这串变故里回过神来,只模糊地透过沈泽的后背看见了站在原地的邹敏的影子。
邹敏站在那里,仍是那种古怪、高傲又不合群的样子,但她的手指在颤抖,邹敏站在远处顿了很久,拔腿走了。
还是……别怪她了,顾关山安慰自己般地想,和这种人计较,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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