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灯光下,顾关山戴着眼镜,背对着他盘腿而坐,手里拿着一支自动铅,认真地写着什么。
雨声连绵,沈泽看到她的背影,只莫名地感到安心。
她大概在翻译什么文献,工作的模样非常认真,沈泽能看到她的一头垂坠的长发,还有一点雪白的耳缘,犹如冬天的冰雪和盛夏荼蘼。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想过今天吗?
沈泽模糊地想,他对那翻译的流程非常熟悉,那金黄的光斑落在沈泽的眼眶上,灰尘温暖飞舞。
然后沈泽看着顾关山,把柴犬屁股报复式地垫在了屁股底下。
他听着窗外的雨声,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次日沈泽醒过来的时候,怀里搂着那个柴犬屁股,脸还埋在屁股里头。
沈泽:“……”
顾关山是有多执着啊?!沈泽愤怒地将柴犬屁股塞进了衣橱。
外头暴雨止住,天穹尽头现出个太阳。
顾关山早就窜没了影,在桌上给他留了面包和煎蛋——还有一张写着‘下午三点之前我就回来了!!’的纸条。
她到底去哪了?怎么突然这么忙?
沈泽拿着那张纸条,看着桌上奇形怪状的鸡蛋,莫名地又觉得非常可爱:顾关山居然是会煎蛋的。
芝加哥的夏天多雨,可出了太阳就非常的炎热,金光落了一屋,细尘飞扬。
沈泽把那个奇形怪状的煎蛋吃了,抓起她的钥匙出门,临走时沈泽十分在意地去她的书桌前翻了翻,发现一张写着潦草单词和摘要的草稿纸——沈泽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上头的单词都非常的熟悉。
沈泽的英语水平其实是非常普通的,和顾关山这种人比较的话会被碾压,毕竟底子不咋地。
但是他在北大过了近两年的日子,还是那个非常喜欢请海龟来做faculty的光华学院,在他们院里两年折腾下来,那些专业词汇他闭上眼睛都认得。
沈泽打量了一会儿那张纸,觉得顾关山可能想做个presentation,连讲述的脉络都顺了出来,还特意加了个‘社会背景’……
……他们学艺术的为什么什么都要学啊?怎么现在连企业管理的内容都有?沈泽心情有些复杂,颇有些担心顾关山太累。
沈泽担心完,又觉得这担心实在是多余,顾关山非要选的课他还能拦着吗?
于是沈泽掏出手机,问顾关山现在在哪里,要不要见面吃个午饭。
顾关山回得特别痛快:“我在芝大图书馆!你坐CTA过来吗?”
沈泽一听芝大,就想起芝加哥经济学派,就想起费米,想起佛利德曼经济自由主义——沈泽目前连见都不想见这几个字儿和人名,辣眼睛。
他回:“不了不了不了,我在附近吃点。”
沈泽又奇怪地问:“你不在你们学校,去芝大图书馆干嘛?”
“我找我同学带我进来的。”顾关山痛快道:“我们图书馆这方面的书不太全,也没人和我讨论这种问题。顺便说一下这图书馆真可怕我还是头一回在图书馆看到暖壶和被子……”
沈泽:“……”
沈泽听到学习就脑阔痛:“我在附近转一转……你回来之前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关山山开心地说:“吼!”
芝加哥大学,常青藤盟校,北美TOP3的六所学校之一,顶尖研究型大学,治学严谨——治,学生,严谨。
治学生严谨,表现在芝大几乎每个学生进校之后都想过退学。
——不仅是想而已,其实相当一部分人真的填了转学申请书,然后滚去了别的学校。这所诞生了原子能之父费米和佛里德曼,诞生了杨振宁和其余91位诺贝尔奖得主的高校——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顶不住压力的人走了,而那些坚守在芝大的学生的认知在和这所高校磨合的过程中,会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当别校的学生对‘知识’的认知停留在‘知识和头发不能兼得’的调侃的时候,他们的认知已经变成了‘生命和知识不能兼得’。
——生命和知识不能兼得。
沈泽对这所传奇的高校早有耳闻,以前总想着去看看,但是如今——至少在这一刻,他不愿过去。
就好像如果进入那个校园的话,就是打破了那层安全的墙,面对了那个无能的自己一般。
沈泽知道他是迟早要直视自己的,但是不是当下,也不能是现在的这一刻。
沈泽在附近溜达了几圈,在洒满阳光的街道里头站着,吃了墨西哥卷饼和冰淇淋,往肚子里塞了一肚子吃的,猛然之间竟然有了一点来度假的感觉。
密歇根湖,巴洛克式街道,路边的花,万里之外的辽阔海洋,伊利诺伊州的阳光——这一切陌生又诗意,带着一种美国式的自由奔放,像是一针止痛剂。
正因为这一切只是止痛剂,所以沈泽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他是逃难般来了这个城市,像无家可归之人一般,在顾关山的身上索取暖意和亲吻,顾关山对他毫无保留,令沈泽夜能安眠。
可是与此同时,沈泽又清楚地知道他还要回国,要回国去面对无能的自己,面对学业,然后继续摸索他的出路——摸索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路。
或许是今年暑假像岑明杰一样去找个公司实习,或者像秦鹏一样……
沈泽在灿烂的阳光里闭了闭眼睛。
每个人在成长中终将意识到自己的平凡,发现自己泯然众人,毫无特殊之处。
每个人终将明白,那些聚光灯下的天才,与自己隔着山与海。
而那山海终不可平。
那几天,沈泽发现顾关山老喜欢搞点小动作。
顾关山对那个不知是柴犬还是秋田的屁股抱枕相当执着,老给沈泽塞胳膊肘里,沈泽每天早上醒过来,都会发现自己正搂着那个抱枕蹭来蹭去……
男人早上起来有点反应太正常了——二十岁的男人平均一天硬十几二十次,那张床又是顾关山的,沈泽睡在上头,鼻尖处处都是她的味儿,那味道又甜又清润,不亚于性暗示。
沈泽每天早上在被窝里都以为自己正抱着顾关山,她甜软的气息满溢鼻腔。沈泽几乎想把她就地吃了,胯下坚硬地涨起之时,沈泽一睁眼……
……看到了柴犬抱枕粉嫩的菊花。
沈泽:“……”
窗外是满城的郁金香和太阳,顾关山坐在书桌前,头发扎成一束,嘴里叼着半个牛油果,正在奋笔疾书。
她看上去极为认真,显然已经醒了很久了。
沈泽一看到顾关山又干了缺德事,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气愤地踢了一jio柴犬屁屁,粗声粗气地斥责她:“你为什么老喜欢给我塞抱枕,我又不喜欢这种毛茸茸的东西!”
顾关山被斥得一颤,整个人都被喊得懵懵的:“可是沈泽你怀里不抱什么东西就睡不好,我怕你醒……”
沈泽:“……”
她显然受了惊吓。沈泽立即服软,低声下气地问:“好,好,但是一定要用这只柴犬的——嗯,屁股吗?”
顾关山放下数位笔,她脑袋上还翘着几根呆毛,眼神呆呆的,此时大约刚从画画的修罗场里出来,处在个大概脑子都不怎么转的状态。
顾关山迷糊地纠正:“那是柯基。”
沈泽被莫名萌了一下,立即改口:“好,好——柯基,柯基。但是你为什么要把它塞给我呢?”
顾关山迷迷瞪瞪地说:“因为可爱呀。”
沈泽:“……”
顾关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抱着它可萌啦。”
“而且这是我最喜欢的抱枕,在你来这之前……”顾关山一蹬地板,小转椅咕噜噜地转了回去,她又拿起了数位笔,认真地道:“……我都是把它当成你,抱着睡觉的哟。”
沈泽:“……”
沈泽从地上拎起那个被他踹了一jio的柯基屁股抱枕,无端地生出一种兄弟情。可是他又手贱戳了戳柯基的菊花,那菊花明显被顾关山使劲儿戳过不少次,一戳松松的。
沈泽的心情,顿时非常狗屎……
……
……
沈泽臭着一张脸,在厨房围着围裙煸五花肉。
他炒菜水平进步飞快——和顾关山这种在厨房里变成残废的天赋型选手不同,沈泽学什么都非常快,不存在顾关山那种怎么学都学不会的可能性。
沈泽煸完五花肉,加了生抽和白糖,将掰好的圆茄子往锅里一扔,锅里冒出一股白烟,他以炒勺翻了翻,将锅盖砰地盖上,将圆茄子炖肉焖在了锅里,慢慢儿熬。
顾关山那天似乎是一节课都没有,扎着头发,塞着耳机画作业,一副谁打扰她她挠谁的架势。
锅里炖着菜,所有的事都暂时不用他管,沈泽就闲了下来。
他那天并非没有自己的打算,那会儿经过一个星期的休整,沈泽已不再是那个看着项目相关的东西就难受的状态了。
他打算把自己参与的整个过程顺一遍,虽然这个项目自己不会再跟进,项目也多半翻了车,但至少得做个总结。
可是他一翻自己的书包,发现文件夹仍在,可那沓钉在一起的计划书消失无踪。
能去哪?难道没带过来么?不会吧——
顾关山听到这簌簌声,突然问:“沈泽,你终于能打开你的包了?”
沈泽使劲儿地翻包,从电脑夹缝里找出了一百美元,大概是他来的时候拿人民币兑的那张,被夹到电脑里去了。
沈泽盯着那张钱看了一会儿,心情复杂地应了一声。
顾关山:“……很好。”
“那在这一切开始之前,”那个女孩儿放下了手里的数位笔:“——我想先问问你。”
顾关山的语气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严肃,沈泽一怔。
她把椅子转了过来。
“现在,这一刻——”那个女孩坐在阳光里,青丝披于肩上,眼神锐利地望向沈泽。
“——你对你的那份那份商业计划书,有怎样的期许?”
顾关山尖锐而单刀直入地,这样问他。
沈泽当即怔住了。
顾关山又笑了笑,方才那种尖锐感荡然无存,她温和地从手边拿起一打厚厚的A4纸,对着沈泽轻轻一挥。
“沈泽。”
她的面容被阳光染成金色,犹如古希腊神话里珀尔塞福涅手中的的花。
“你是想继续做这个项目呢,还是想总结一下,就算了呢?”
第103章
那天的天气实在是不算好,芝加哥夏天非常的多雨,天将阴时,太阳光都晕开了。
顾关山生怕沈泽没听见,重复了一遍:“沈泽,你是想继续做这个项目呢,还是想总结一下就算了呢?”
沈泽停顿了一下,问:“你……”
沈泽想问你怎么会卷进这件事,想告诉顾关山,你和这件事无关——可当他接触到顾关山的锐利的眼神后,却问不出任何一句话了。
她怎么可能是个能被瞒住的人呢。
顾关山把文件分成了两打,一侧薄,一侧非常厚实。
她将那薄的那一小部分扬了扬,对他说:“——沈泽,你如果想只想总结一下呢,我就把这个给你。”
“可是你如果还想继续做……”顾关山将另一份厚厚的东西举了起来:“我会给你这一份。”
沈泽微微一顿。
顾关山温和地弯了弯眼睛,说:“你是不是想问这些东西是什么?我一个画了两年画的人怎么能在这方面帮到你?”
沈泽被说中心事,尴尬地点了点头。
顾关山认真地说:“你猜对了,我确实无法在专业层面帮到你。我怎么可能是只花一个星期就能精通你们行业内所有规则的天才?”
沈泽嚣张地一撇嘴:“你不用强调,我知道,你高二的文综成绩我花了两次考试就追上了。”
顾关山:“……”
顾关山嘲道:“很好,盖章你沈泽是真的天才,是个文综小王子,话说你GPA多少来着——”
沈泽:“……”
沈泽羞耻吼道:“没你高!没你高行了吧!”
顾关山被逗笑了,沈泽脸上发红,却看着顾关山笑成小月牙儿的模样,又有点绷不住,也笑了起来。
顾关山笑眯眯地说:“沈泽,我帮不到你,可是总有人可以呀。”
……
“我其实也算擅作主张啦,”她说:“我从你失魂落魄地来找我的那天晚上,就开始准备了。我那天晚上把你的那一整本计划书都紧急翻译了一遍,你那个计划书牵扯的是一个医疗APP,可是各国医疗行情截然不同……这种情况,我必须做好背景介绍。”
“——这也是我这几天不停地跑芝大的原因。”
沈泽闻言哽了一下。
顾关山又温和地道:“之前,我就在芝大认识了一些人。其中就有一个很好玩的老爷爷。我在他们旁边的华盛顿公园写生的时候给他画过一次漫画……”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我得知他是一个资深投资人——他之前活跃在亚太地区,近期才调回美洲,对我们的国情也非常了解,应该没有更合适的咨询对象了。”
“——他呢,叫这个名字。”
顾关山找了张纸,将那个老爷爷的名字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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