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无途摆手示意应允,笑道:“帝师爱美人之心切,朕都比之不上啊!”
唐海黎端着架子缓缓走出年宴,到没人的地方时几乎是飞奔起来。跑回里夜殿,发现有些不对劲,殿里站了许多侍寝嬷嬷,有几个都是她以前在龙华殿看见过的,整个宫里安静得很。
那个领头的嬷嬷看见她,立马走近道:“参加帝师!”行了个礼后,又道:“我们都是送舞姬的公公唤来的,说是要教美人侍寝的礼仪。但是这个人儿怪得很,我们要伺候她洗浴也不肯,面纱也不许摘,又不说话…就只能先把她放到床上了。”
唐海黎一脸黑线,怪不得她殿里被搞成这情形,原来是下头的宫人理解错了皇帝的意思。
“你们不用伺候着,侍寝的礼仪,本帝师来教就行。”她冷冷道。
嬷嬷听这语气觉得瘆得慌,虽然感觉不到帝师的情绪是好是坏,还是忙道:“是,奴婢这就带她们下去。”
侍寝嬷嬷们尽数退下之后,唐海黎“嘭”地一声关上了殿门,走到自己的里屋去。
看了看趴在床上紧裹着被子的人,她无奈摇了摇头。心里却莫名升起一股捉弄之意。
唐海黎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拉了拉被子,姜蒙楽把头往被子里缩了三寸。她又拉,他又往里缩。
见他没有别的动作,唐海黎不再拉他被子,把手从被子底下的缝隙里伸进去,摸到他的腰间的布料。
姜蒙楽被挠的痒痒的,直往床内边滚,但就是不出声。
“闹够没?”唐海黎冷声道。
被子猛地从里面被掀开,露出一脸苦相的姜蒙楽,“不好玩!你怎么猜到是我的?!”
“难不成在你眼里我还会调戏女子?”她无奈道。
姜蒙楽自然不会这么以为,但明知帝师是捉弄他,他还是很配合。他道:“为了好玩呗?”
唐海黎不理会他这些无厘头的混账话,起身去柜子里翻出一身男子衣裳,“你可知道你今天做了什么,若是有歹人知晓你这三皇子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姜蒙楽闷闷地哼了一声以示不满。
她继续道:“赶紧起来把衣服换了,别老弄这些个没出息的事情。”
姜蒙楽听到“没出息”这三个字瞬间脸就黑了,气道:“还不是为了让你在宫里过得第一个年有意义些!——不是你说的,你喜欢看男子跳舞吗…我学了好几个月…没出息…”他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空气突然凝固下来一般,陷入片刻的寂静。
其实他不知道,这并不是唐海黎在宫中过得第一个年。况且在唐海黎眼里,过年本就并不是什么需要有意义的事情。
但唐海黎是真的没想到,春季末时她说过的话,他居然记到了冬天过年…
须臾,她道:“很有意义。”
姜蒙楽一听这话立马跟打了鸡血一样,情绪转换快得令人咂舌,一点没了刚才的气愤和难过。厚皮赖脸地笑道:“是吧是吧,我也觉得很有意义!”
唐海黎顿时脸就黑了,趁势连哄带吼地让他把衣服换了,让他跟她出去。
姜蒙楽毫不顾忌地换完衣服,奇怪道:“我莫名其妙出现在你殿里,外面的宫人不也会奇怪?”
“三皇子顽劣,未参加宴会却偷偷翻到了我殿里帮二皇子取书画,被我发现了。现在要带出去管教管教。”
“那舞姬不见了怎么说?”
“玩死了。请皇帝亲自派人来收拾,其他人不得入内。”
“……”
打发掉门口守着的那批人,唐海黎带着他到了梨花园。这园子是皇帝为给帝师庆生辰而来,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没人敢随意踏足此处。
虽然现在是冬天,早已没了梨花,但雪压在枝头上面,倒跟春日里是同一番光景。
唐海黎带他来这里,其实是想说说心里话,比如问他到底想不想当太子,再比如…他有没有中意的女子,若是他成亲了,封了王爷,早日历练了成为储君也更容易些。
但显然姜蒙楽就是个缺心眼的,拉着她在围梨树的栏杆旁扯了半天小时候的笑事。
姜蒙楽见她神色冷淡毫不在意,有些丧气,道:“算了,跟帝师这样没有过去的人讲不明白。”
唐海黎双手撑在了白玉栏杆上,望着树上夜里还透着淡光的雪,神色黯然下来。往手上哈了口热气,道:“我也是有过去的人啊…”
即使暖暖的月光撒在她身上,姜蒙楽还是觉得此刻的她很冷。
唐海黎顿了顿又道,“不过,那样的过去不提也罢,还是现在跟你们待在一起比较有意思。”
姜蒙楽笑道:“看不出来你这么老了还童心未泯啊!”
唐海黎偏过头看向他,眼神森然,“你说,谁老?”咬牙切齿了半晌,接道:“本帝师,跟你一样大。”
姜蒙楽这下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本来那极不安分还在折树枝的手也垂了下来,两眼瞪得跟铜铃似的。
他猜到了帝师年龄不大,但实在没想到竟然这么小!一时间有些不信。
唐海黎又道:“其实,我跟你同年同月同日生,小时候生下来的时候有个神婆说,生辰算小一天好养活,所以一直过的四月二十一的生辰。”
“所以…”所以帝师说的跟他一样大是真的一样大!同是四月二十…姜蒙楽顿时觉得自己的生辰日都带有光辉了。
他舔了舔嘴唇,“那…你可真厉害…”
唐海黎看穿了他的想法,道:“别羡慕,记住,你所拥有的任何东西都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
姜蒙楽被这来莫名其妙的一句教育给砸得有些头晕,哼了一声,“明明是个小姑娘,干嘛老装成高冷的老太婆?!”
“我从不想做个断言天下的谋臣或虎将,可谁也没把我当小姑娘。不是吗?我没得选择。”唐海黎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都连带着有一丝哀伤了。
虽然她说话的口气永远是清清冷冷淡淡的,旁人从她的话里根本听不出来任何情绪,但姜蒙楽却总是隐隐约约能感受到她不一样的语气。
☆、踢毽子
宫人们口中的帝师管教三皇子,实际却是唐海黎拉着他唠了会儿嗑,就把他送回了昔襄殿。
刚刚姜蒙楽还问道:“帝师你那么厉害,有没有被人帮过,有没有感激过谁?”
本以为她会冷冷地说没有过。谁知唐帝师很文艺回了句:“能遇见你们,我每一天都在感激。”
姜蒙楽一时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觉得这个气氛简直不合时宜,想跑远些,但此时已经坐回到自己殿里,总不能别人刚把他送回来,他又跑出去吧。
静默了一会儿,唐海黎似乎忘记了自己是帝师这件事,找不到继续坐下去的理由,想着自己殿里也该收拾干净了就端着架子回去了。
次日,帝师凶狠残暴的名声传遍了整个京城。
玉书殿,唐海黎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桌子裂成了几块。姜无途眼角动了动,“不,不是你说的——就说玩死了么……”
“你还真不长脑子啊?我开始疑惑我没在的这几年你怎么守住的皇位。”唐海黎淡淡地招来荔枝收拾残木块和打碎的瓷杯。
不过也不怪皇帝,姜无途现在都还不知道所谓的舞姬是谁,当然不可能知道唐海黎真正的意思。而且唐海黎是绝不可能把这事说出来的,若是让他知道跳舞的是自己儿子那不得气疯了。
且不说影女们对这类事完全帮不上忙,荔枝和煦儿也是今天一早才回来,昨日的事情想处理也处理不了。
看着姜无途满脸内疚愧色的坐着,焉答答的,唐海黎也不好意思骂他了。
“算了,不是什么大事,帝师再凶狠残暴也跟他们没多大关系,只要是明理人都不会暗地里给我使绊子。只是名声不好听罢了。”
姜无途道:“朕对不住你——”
“得了。”知道是长篇大论,唐海黎立马打断了他,起身道:“这叠折子批完就去看看皇后,她还怀着身孕呢,不多陪陪?”
“嗯,好。”听了这话,姜无途整个脸都明媚起来了。她从不怪他,并且一直无条件地理解帮助着他,一想到这里就觉得真友谊使人暖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唐海黎跟他想的却不是同一个事情。其实她刚刚并没有说气话,他守这几年的皇位已经非常辛苦,没有她的辅助他精神已经绷到了极限。现在请回了她,以为就能高枕无忧,听她指点即可,熟知这龛影国早已被别国暗地里划分掉了。
既然姜无途不敢给予她兵权,就要承担这样的后果。她又不是神,事已至此,无力回天——他是该多花点时间陪他的皇后,没多少时间了……
唐海黎出了玉书殿,就直径去往泼墨宫。除了她自己的殿和那该死的批折子的地方,她应该最喜欢的就是姜沐的泼墨宫了。那儿好玩的东西真不是一点点,这二皇子真的是个风雅公子的脾性,表面又斯斯文文的,说起话来也让人觉得舒服。
谁知后事如何呢,乐得一日是一日,反正都笑不出来,总归要让自己心里高兴才是。
但很显然她又忘记了泼墨宫也在太无宫之内,对门的昔襄殿只要一开门就能看到这幅景象。
唐海黎看姜沐坐在殿前的石阶上把玩着什么,便凑上去一看,三个铜板上系着几只白羽毛,是抛足戏具,他们也叫这“毽球”。
姜沐微微勾起了一点嘴角,笑得文雅腼腆,“帝师会这个吗?之前有宫女让我帮忙做这个。”
“这是你做给宫女的?”唐海黎真是觉得这孩子性格太好了,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是。反正左右也没事可做,大哥老是被父皇叫去练武,三弟不太喜欢跟我混,他对这些不感兴趣的。”姜沐解释道。
唐海黎不忍心打击他的兴趣爱好,拿过毽球,“嗯,做得挺好的,我试试。”
说完她一手抛起毽球,右脚去接,稳稳地落在右脚上又被弹起。动作连贯平稳,甚至她的眼睛都不用盯着就能踢,给人感觉像是只要她不想停,毽球永远不会落地。
姜沐一直盯着垂直运动的毽球,看花了眼,过了一会儿才拍起手,惊道:“师父好厉害!”
唐海黎道:“知道我厉害,上次还瞒着我舞姬的事儿?”
“这…师父,这是个意外,我和大哥就是闹着玩的,跟三弟打了个赌,他输了。所以——”
忽然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姜沐的目光从毽球上移开,看到是他三弟姜蒙楽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帝师!父皇找你!”
……
唐海黎和姜沐都愣了愣,毽球也落到了地上。
姜沐没想到自己弟弟这么没大没小,如此莽撞,惹到帝师怎么办。但他又不敢出言管教,毕竟年龄相仿,他性子又没姜蒙楽野。
唐海黎没想到这孩子如此顽皮,竟然敢撒谎骗她。心里嗤笑,她方才就是从姜无途那儿过来的,怎么可能又马上找她。
她正色道,“小孩子不要开玩笑,你父皇刚刚叫我来看看你俩。”
姜蒙楽看着她带有笑意的眼神,一下就知道被拆穿了,“好吧。”
“但是,但是你不要听二哥的。”他扭扭捏捏道。
“嗯?”这话没讲全,唐海黎不知他说的什么。
“就是,我们确实打了个赌,但是帝师你不要多想,我们不会玩谁输了就去跳舞这样恶俗的赌局的。我们是赌帝师你喜欢的东西。”姜蒙楽说这话声音跟蚊子似得。
姜沐一听,这才反应过来他之前那话有问题,忙接道:“对对对,师父莫要误会了。”
唐海黎听得一脸茫然,其实她真想说她真没认真考虑过他们说的这些,但是不忍心打击他们的好意,只好淡淡点头。
几个小小少年郎能有什么心机,况且又有姜无途那种爹,把他们三个养的白的不行。相处久了以至于她跟他们说话的时候,根本就直接忽略他们话里背后的意思,现在想想确实打赌那话给稍微有心点的人听到绝对会寒心的。
幸好,她不是那种人。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尽量调整自己的心态,不去多想,当自己也是个少女。
等等,说的好像她不是少女一样。哎,日子过昏头了。
“帝师?”姜蒙楽看着她的眼神变化多次,有些担忧。
见唐海黎没有反应,他又看了看姜沐,突然觉得帝师不该当他们三个的先生,明明该属于他一个人的关爱,硬生生被分作三份,简直不爽。
十几年来,他们兄弟三人里没有一个想争夺太子之位,都一致觉得那不是个好差事,甚至为了不成太子连夫人都不敢娶。从这点看,不得不说他们还真是一个娘生的,淡泊名利的想法根本就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这种思想有好有坏,说白了就是不思进取,但又正好避免了兄弟残杀。
此时的姜蒙楽却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想成储君。帝师是皇帝之师,若是他成皇帝,就没有人跟他抢了。虽然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有点幼稚,但它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冒出来了。
唐海黎反应过来后,随意安慰了他俩几句,就回宫了。本以为又可以安安心心睡一天,结果到了快晚上的时候,茉耳传了声“皇上请帝师议事”,这一声搞得她又从床上爬起来。
由于没睡醒,让茉耳去备了顶轿撵,随便换了件衣服戴上纶巾就坐上轿撵出门了。心想,自己有些堕落了,来皇宫大半年天天都是唠嗑闲逛。不过这还是进皇宫以来第一次坐轿撵,——今天是真的累,走不动。虽然明知道是懒,但这么一想,唐海黎又心安理得了。
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走进玉书殿,发现姜蒙楽正跪在殿中间。难不成这孩子还跪上瘾了?
姜无途听到宫人的通禀知道唐海黎来了,片刻从帘后出来,亲手给她端了杯蜜茶,坐到一旁。
“唐帝师,我这小儿子多有顽劣,还请海涵。”口气十分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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