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那时回忆往事,以经历者的身份往回追索,才发现这一段时间大事一件接一件,每一件都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在鹏城生日的八月之后,迎来了九月。
就在这个月份,中共中央发出著名的75号文件,对包产到户的形式予以了肯定!
何学和沈棋生将报纸和红头文件带回来宣读,整个生产队的人都欣喜若狂。从沈家村到生产队的人,到整个公社,许多人家热热闹闹的,都高兴得无以言表。
他们平时在路上见了,第一句问话是“吃了没?”,这时见面了,第一句话竟然变成了“你听说了没?”之后,就是激动的各种讨论,话语中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何亭亭和小伙伴们下课后排着队回家时,就见了有好些大着嗓子站在路边讨论得口沫横飞的大人,田野里,山地上,同样不缺这些激动的大人。
虽然家家户户从去年就开始这样悄悄地搞包产到户,形式已经变了。但是暗地里搞和国家承认地干,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最起码国家承认之后,就不用偷偷摸摸了。
当然也有不高兴的,这些人平时习惯了出工不出力,跟着大伙混,靠着集体吃饭,骤然听到要包产到户了,以后得吃自己了,心里老大不自在。
但是现在整个公社,无论哪个村子都在热烈讨论这件事,从那些人的语气可知道,他们都是支持这件事的,这些出工不出力的人就不敢说什么反对的话,免得犯了众怒。
沈柱生和大队的人商量了,决定等下造的作物都收回来就量耕地和山地,在过年前将生产队的土地都分了。
所有人陷入了殷切的期盼里,恨不得日子晃一晃,马上晃到年尾。
何亭亭这些小孩子不大理解大人的心思,但是出于对寒假的盼望,同样希望时间赶紧过去,快点放假。
进入十月之后,不断有流言说到时分田到户只分男丁不分女人。
这些流言越演越烈,家里女人多男人少的人家都慌了。
到了十月下旬,流言不但没有断了,反而传得更厉害。许多人家去找沈棋生,找村子里能说得上话的人。
林玲玲和何奶奶作为口碑良好的女人,加上是何学的家人,也被人找了好多回。
这一日,何亭亭一家吃晚饭,突然来了一大帮人。
“分男不分女?你们是从哪里听回来的?”何学听得直摇头,“放心,男女都能分田,数量也是一样的。现在讲的是男女平等,所以女孩子也能分田分地的。”
何亭亭吃着饭,听到这话,就看向来的三户人家。
其中一家是沈四伯的家人,沈四伯带着儿子偷渡去香江,双双死在海里,只留下沈四伯母带着两个女儿生活。如果分田分地真的分男不分女,那她们家就一点田地都没有,难怪要急的。
另一家是沈六伯的家人,据说沈六伯倒是成功去了香江,可是他过去了就不再理会留在这里的老婆和两男两女四个孩子了,另外找了女人,听说儿子也生了两个了。这家剩下五个人,如果分男不分女,两个男孩子的田地养活五个人,也是够呛。
最后一家是沈八叔的家人,他倒是会托人带些钱回来,但是留下的三个孩子和老婆,只有一个孩子是男丁,日子也苦。如果分田分地时只分男丁,她家一个男丁的田地养活四个人,真是苦哈哈的。
“真的吗?到处都说分男不分女,说女儿长大要嫁出去,就不属于这里的人,所以没田地。”沈四伯母比实际年龄要苍老很多的面容上满满的都是焦虑。
沈八婶点点头,“是啊,我们都听到了。到时情况如何我们还不知道,如果真的分男不分女,劳烦何学你出面帮忙讲讲,给女人也分一些……”
“对啊,如果不给女人分田地,我们可就活不下去了。”沈六伯母跟着点头说道,目光眼巴巴地看向何学。
何学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声音沉稳有力,“你们放心好了,年尾分田地,保准都有你们的份。女孩子也有田有地,以后能过好日子。不过现在呢,分男不分女这样的话不要信太多,也不要跟着说,免得到时影响不好。”
听何学说得肯定,三个女人同时松了口气,脸上带上了点儿笑容,“真是谢谢你了,这是我们家的鸡蛋,你们拿着,给亭亭煮了吃。”
“我不用,谢谢四伯母、六伯母和八婶……”何亭亭连忙说道,她一直打量着这些人的表情,发现她爸爸说完话之后,就是那些比她大一点的男孩子女孩子,听到说女孩子也有田地,脸上都带上了笑容。
林玲玲这时从厨房里将几个苹果切好了,端着进来,见状也连忙说道,“都是乡里乡亲,还给送鸡蛋做什么?快收回去,再过来坐下吃点苹果。”
说着将苹果放在旁边一张凳子上,将三人的鸡蛋推了回去,又进屋翻出一小包瓜子放在凳子上,招呼三个大人和一群孩子,“来,过来吃,也没多少,当做尝尝鲜了。”
“鸡蛋你们不收,我们哪能吃你们家的呢,不吃了,我们先回去了啊。”沈四伯母是个坚强的女人,见水果都切好了,连忙站起身就要带着两个女儿走。
何奶奶发话了,“行了,都是乡亲,客气什么呢。都坐下来吃些水果,别急着回去。”
沈四伯母和沈六伯母还有沈八婶三个看到自己的孩子目光盯着那些苹果和瓜子有些舍不得走,又听何奶奶这样说了,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下来。
沈八婶感激地说道,“你们真是太客气了。”
“像你们何家这样的人家,我们整个公社都是没有的。能帮就帮,又大方,我们公社出名的善人……”沈六伯母也笑着说道。
沈四伯母看向自己两个正在吃苹果的女儿,“你们得好好记住何叔一家的好,以后有机会了记得报答。”
“别说那些话,都是邻里邻居的,报答什么呢。”何学喝了口酒,笑着说道。
沈四伯母几个,还是又说了不少好话。
趁着下造农忙开始前,何学又去了城里一趟。
何亭亭利用得到的种植技术,将茉莉花种的生机勃勃,显然是已经活过来了。而泥金九连环也在秋天开过一次,到现在还有些花还没开尽,绽放着秋天最后的灿烂。
这天她无所事事,跟着何玄青到很远的地方去拍照,回来时看到家里园子坐了好多大人,一个个说话时中气十足,纷纷夸赞着自己家里的孩子。
只听何学说道,“我是说真的,进厂子干活真的不怎么好,孩子如果能读书,还是让他们读书的好。”
“哎,我们一辈子都是干苦力的,一时没打算想那么长远,找份不用下田的工给孩子做再说。至于读书,是你们这些人家该读的,我们啊……”一个人叹气说道。
另一人也说道,“我也是这么想啊,阿学啊,你说有四个名额,那我家老大就要一个了啊,回头请你吃饭。”
何学摆摆手,“请吃饭的事就不要说了,大家都是乡亲,什么都计较得那么清楚没意思。”
“是做玩具卖到对面香江的是吧?那我家也要一个名额吧,我家老二年龄也到了。”又一人说道。
何亭亭和何玄青进门这一会儿工夫,听到沈家村的叔伯兄弟已经将四个名额分光了。
沈家村人少,适龄的男子多数都想办法去香江,或是过去了,或是死在海上了,留在村子里的不多,四个进城里的工厂打工的名额,刚好够分。
何亭亭和何玄青跟众人打了招呼,便直奔屋后的暗房——这是何学在征求生产队同意之后,请人新盖的,地方还不小。
同一个生产队的几乎每个人家都来过何家拍照,所以对于给何学点地方盖个暗房这时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何学倒也投桃报李,免费帮各个人家拍了一次全家福当做报答。
也有泼皮的,隔不了两天就来要求拍照,每次还要拍好几张。何亭亭和何玄青原先心里很不愿意,拍了几次之后回头就跟何学投诉。
何学笑眯眯的,表示人爱拍就给拍,拍到胶卷没了,暂时就不拍了,有人家上门要照片,再据实告知。
当然,他自己也在人前露过一两次口风,让整个生产队的人都知道那泼皮经常去何家拍照,导致胶卷现在供应不足了。
结果不用何家出手,泼皮被生产队许多人家围着训了一通,还在何家跟前被堵了好几次,渐渐地就很少来拍照了。
第119章 需要他们的感激
何亭亭跟着何玄青进了暗房,看着何玄青小心翼翼地将胶卷拿出来,不由得问道,“二哥,你现在也会冲洗照片了吗?”
“嗯,这个很简单,你要想学,二哥教你。”何玄青头也不回地说道。
何亭亭想了想,她可以学一学,但是有空了再学,不用太过郑重其事,于是便说道,“那我有问题来问你好了,不要像你一样学。”
“随你。”何玄青放好胶卷,又换上新的胶卷,就准备工作了。
何亭亭见状,知道自己二哥没空理会自己了,便转身出了暗房。
屋外气氛很好,几乎感受得到畅快和欢乐在空中飞舞,11月初南方特有的阳光和28度高温似乎稍微给个火星,就能燃烧起来。
她爸爸何学脸上没多少笑容,就连眸中也没有任何笑意,但是何亭亭从他飞快地敲着大腿的手指却可以看出,他此时心情极好。
只听他说道,“我们这里以后会发展的,去工厂里真的不是一条明路,大家回去之后,还是和家里人还有孩子好好商量,慎重考虑,免得将来后悔了。”
“不后悔,绝不后悔,怎么会后悔?”
“阿学你不懂我们,你有本事,喜欢读书,才希望儿女一直读书。我们没那么高的要求,觉得孩子识字就够了。”
“对,就是这个道理,我们没打算读书考状元呢。”
何亭亭坐在屋内认真地听着,见众人都不认同爸爸的看法,不由得有些急。
这时只听何学又开口了,“这样吧,我后天早上才去城里答复别人的。大家回去好好想两天,要改变主意提前告诉我。要是不改变主意,那让孩子准备好,后天一起到城里去。”
“行,不过我可不会改变主意的。”众人纷纷说道。
由于得到进厂这样的名额,村里人又在何家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等人离开了,何学才起身进屋。
何亭亭忙端了一杯茶上去,“爸爸啊,他们都不听爸爸的,那怎么办啊?”
何学喝了口茶润喉,又坐下来,这才慢条斯理说道,“爸爸本来就知道他们不会听,才故意多问他们几次的。”
“这是为什么?”何亭亭大奇,端了个小凳子坐在何学跟前。
何学摸摸何亭亭的脑袋,“这叫丑话说在前头。爸爸现在多说几遍,就算他们将来后悔了,也怨不到爸爸身上啊。”
何亭亭更加不解了,“爸爸知道他们将来或许会后悔,为什么还帮他们争取名额啊?”
“因为爸爸需要他们的感激。”何学说到这里,想详细解释,但还是忍住了,问何亭亭,“亭亭想想,爸爸为什么要他们的感激呢?”
何亭亭一愣,一点概念都没有,便认真思索起来。
想要别人感激自己,是因为想从别人那里得到什么。可是自己家里什么都有,还想得到什么呢?村里的人都那么穷,应该没什么是爸爸想要的啊。
何亭亭想着想着,蓦地想起一事,收完下造的农作物之后,生产队就要分田到户了!
她忙抬头看向何学,“是因为迟些要分田到户吗?”
“对。”何学赞赏地点点头,“我们亭亭真聪明。”
何亭亭被赞得高兴起来,裂开小嘴笑了,过了一会儿又问,“那爸爸想要哪一块地?”
“爸爸要客家围屋。”何学说道。
他的所有家当都被藏在那栋巨大的客家围屋里,所以对这客家围屋他是志在必得。
何亭亭听到“客家围屋”四个字,蓦地想起上一辈子,激动得站了起来,“爸爸,大伯公他们家以后会抢我们的客家围屋的。”
何学看过何亭亭记下的那张纸,自然知道这事,此时听了何亭亭的话,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说道,“放心,这次抢不走的。”
如果不是上辈子无力顾及太多,他何至于被迫得让那么好的古董房子被推平了?
这辈子,终究会是不同的。
何亭亭听了,松了口气,“嗯,我们一定要紧紧地看着,不会让他们抢走的。”
何学听了这话,伸手摸了摸何亭亭的脑袋,温和地说道,“亭亭乖乖长大,每天高高兴兴的,这些事交给爸爸就好了。”
一个小女孩,心里还是不要藏着太多的事好。她该快快乐乐地成长,无忧无虑地享受自己的童年。至于成长中该懂得的,慢慢学就是了。
“我和爸爸一起关注,也会高高兴兴地长大的。”何亭亭忙说道。
何学笑了起来,“那好吧。”
下造农忙很快开始,由于所有人都心情激动,以至于人人干劲十足,就连过去跟着吃工分的许多人也抛弃了懒劲儿,认认真真地跟着收割。
热火朝天的日子过去之后,生产队终于将所有的作物都收回来了。
收了作物,还得晒干。
生产队所有人蠢蠢欲动,恨不得所有作物马上就干了。可是作物还是得按部就班,晒够足够的日头的,不然放不过一个冬天就发霉了。
可是许多人等不及了,不住地催着赶紧量田地。
何学让沈棋生分组,将生产地分成两队,妇女一队,在村里晾晒作物,男人一队,就去量生产队的农田和山地。
这个提议一提出来,就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这些人甚至没空理会分别挣多少公分了。
不单是鹏城这个小渔村,就是这片古老的大陆,也都到处陷入如火如荼中。
何亭亭随便出门到田野看一看,就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人在测量,间或还有粗犷的嗓子响彻田野。
在所有人翘首以盼中,统计终于结束了。
这日早上,何亭亭刚起床,趁着太阳升起来之前给所有的花浇了水,就听到大晒谷场方向传来敲锣的喧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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