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老夫人将茶杯落在桌上,徐氏吓了一跳,回头就看到老夫人那双阴沉、凌厉的眼睛。
秦疏影也识相地停止了按摩,站到了下面。
顾妈妈看了老夫人一眼,站出来对徐氏说:“大夫人,七小姐往常去铺子里,都是在雅室,并未和掌柜们见面说话。和掌柜们见面说话的,都是福妈妈或者米妈妈。这件事,禀报过老夫人。”
徐氏仿佛是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然后马上就醒悟过来,她又中了秦疏影的圈套了!
看着老夫人那愤怒、失望的双眼,徐氏只觉得半天都回不过神,她怎么可能三番两次被秦疏影戏耍于股掌之中!
同时,她对老夫人也充满了怨恨,明明知道事实的真相,她却任由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而不矫正。徐氏根本没有去想过,秦疏影已经给了她好几个机会改变说法,但此时的徐氏被愤怒蒙蔽了双眼,根本不会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再说,她向来都顺风顺水,从来都是别人刻意逢迎她,只要一次没有被人逢迎,就会心生恼怒,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秦疏影的声音听起来仿佛远在天外:“大夫人,难道顾妈妈的话你也不相信吗?大夫人,你宁肯相信别人的话,也不相信疏影和顾妈妈的话,侄女真的很难过!”
刘妈妈在一边轻轻咳嗽一声,徐氏像是从迷雾中清醒,想起秦永涛的话,脸上挤出笑容,对老夫人说道:“老夫人,都是儿媳被外面的谣言误导了!错在儿媳!儿媳其实一开始也是不相信的,但是架不住说的人多,儿媳到底还念着秦府的名声,心里面着急又没个人商量,这才急怒攻心,对七丫头严厉了一点。七丫头,还望你看早伯母是被人蒙蔽的份上,不要心生怨怼。”
第040章 生意之辩
秦疏影心生警惕,徐氏前段时间漏洞百出,今天竟然表现不俗,不但能放下身段对她道歉,而且道歉的内容竟然还在给她挖坑。
秦疏影不动声色,说道:“侄女不敢心生怨怼,还望大夫人在外为侄女澄清谣言。”
徐氏笑吟吟地说:“既然误会都说清楚了,这件事不用你说,我也会让人去做的。”
就这样轻轻放下,转而对老夫人说:“老夫人,儿媳仔细想了想,七丫头的铺子开张不过四十天,已经完全压过全京城的黑糖,儿媳以为,一定是那些黑糖糖商眼红七丫头日进斗金,所以才在外散布谣言,中伤七丫头。若真让他们得逞,秦府顾全名声就不会允许七丫头经营黑糖,这样一来,他们的铺子才有生意,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儿媳却差点钻进了他们的陷阱,差点就成他们的帮凶。昨儿儿媳刚得到刘家的帖子,说是过些日子就要进京,那时候免不了要来拜访老夫人。儿媳心想,刘家会不会也是听到了风声?刘家是一门不错的亲事,儿媳怕七丫头惹得他们不高兴。”
这话更加合情合理了,秦疏影禁不住又看了徐氏一眼,看来,是自己刚才想左了。徐氏终归是个厉害的内宅妇人。只不过之前被自己逼得手忙脚乱才会漏洞百出,如今静下心来,仔细琢磨,招数就会截然不同。
果然,老夫人的脸色变了变。
拿刘家来要挟自己?
秦疏影微微一笑,对老夫人说:“老祖宗,疏影第一次做生意,万事不懂,眼见二姐姐生意经念得好,路府才能从乡野贫民一跃而成为京城的殷实人家,三姐姐嫁过去才能衣食无忧,否则,三姐姐只能学那田野里的粗鄙夫人一般亲自耕种、亲自养蚕纺纱,说不得还得亲自去街上出售家禽女红,哪里还能有秦府贵女的悠闲生活?别的不懂,但照搬例子,疏影再愚钝不堪也是会的,所以这才比照着路府的生意做着,不过才刚刚入港,没有大夫人说的那么大的排场,也万万不可能完全压过全京城的黑糖。父亲说过,刘家伯父为人清正公平,不会偏听偏信,更遑论不分青红皂白就误信人言,疏影相信父亲的话。大夫人,你不用担忧。”
秦疏影的一番话说得挺快,但是口齿清晰,层次分明,徐氏几次想打断都没能成功。
尤其秦疏影提到秦瑶瑶的那番话,徐氏更是恨死了,但进过几次对弈,她再也不会天真地认为秦疏影好对付,所以并未指出这个令她无比厌恶但若辩解只会让她落入下乘的事情。
而且她也发现,老夫人对秦瑶瑶的事情似乎有所觉察,所以在自己之前提到秦瑶瑶的时候才会发怒。
徐氏想起秦永涛的话,心念一转,脸色如常,说道:“七丫头,做生意可是要厚道,不能不择手段打压竞争对手,这样一来,别人家的生意还做不做?七丫头不想看到老祖宗外出应酬让人笑话吧?”
秦疏影心中冷笑,抬出老夫人来镇压秦疏影,因为秦疏影在秦府最在乎的只有老夫人了。
不过,秦疏影根本不接她的话,转而问:“大夫人,别人家的生意怎生就无法做了?侄女不明白。”
徐氏无比厌恶,脸上却还要和煦如春风,心里咬牙切齿,嘴里说道:“你如今将赤砂糖推出来,别人都要买这个,黑糖的生意无人问津,七丫头,你这是在全京城的黑糖商结仇啊!”
秦疏影沉吟片刻,道:“大夫人说得有理。那么,侄女该怎么做才行呢?”
徐氏嘴角禁不住就是一翘,说:“既然你问我,我是做伯母的,少不得要点拨点拨你了。你若是将赤砂糖的方子献出来,大家一起帮着做,那些黑糖商也就不会将焦点都聚集在你这一家。七丫头,这商场如战场,结仇不如结友,有盟友,有风险一起承担,有钱大家一起赚,这才是道理啊。”
秦疏影略一沉吟,像是赞成徐氏的话,缓缓点了点头:“大夫人,您说的都在理。”
徐氏就是一喜。
随即,秦疏影又沉思道:“但是,若按您的说法,这些商家岂不都打上门来了?但是这些时日,并未有任何人去铺子里闹事啊!大夫人,你是不是多虑了?”
徐氏几乎被气了个倒仰,心中恼恨,没想到这死丫头嘴皮子越来越利索了。
不过,她也不急,话题一转,说道:“你这孩子,到底还年纪轻轻,不晓得其中的厉害。往日里也是我忙这忙那,照顾不周,没有让你跟着你六姐姐学一学庶务,这才让你不知道其中的复杂。纵然是七丫头不懂,难道你身边的人也不懂吗?依我看,就是你身边的人唆使的,或者是她们欺上瞒下,蒙蔽了你。老夫人,依照儿媳看来,要叫他们进来问一问才是。身为秦府的奴婢,自然应该恪守秦府的规矩,唆使小姐恶意行商,打压排挤,外人当如何看待秦府的家风?老爷和哥儿们如何在朝中行走?”
秦疏影面色不变,光是那一份从容自若的神情就让顾妈妈心中咂舌不已,况且还听着她从头到尾和徐氏打机锋,那份机变和聪慧,让顾妈妈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老夫人。
老夫人看着徐氏,神情始终淡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说:“七丫头,你的意思呢?”
秦疏影从容不迫地说道:“老祖宗,父亲在世时,因为经营有方,故而家财颇丰,所以才不用收人贿赂,不用担心拿人手短,才能在任上一展抱负,得到今上的重用。世人皆知,今上最恨贪官污吏。这些年来,被抄家灭祖的贪官污吏不在少数。远的不说,布政使熊烈就是因此而获罪,最终灭九族!疏影记得,父亲就曾经说过,‘贪买三元,廉买五元’,贪图重利获利少,而薄利多销则获利众。父亲还说,汉初张良,早年从师黄石公时,白天给人卖剪刀,晚上回来读书,后来他觉得读书时间不够用,就把剪刀分成上、中、下三等,上等的价钱不变,中等的在原价的基础上少一文钱,下等的少两文钱。结果,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卖出剪刀的数量比平日多了两倍,赚的钱比往日多了一倍,读书的时间也比往日多了,所以民间才有谚语:张良卖剪刀——贵贱一样货。老祖宗,父亲那等聪慧之人,疏影只是学一学父亲的经营之道罢了。赚钱多少,最终都是我们秦府的。再说了,这赤砂糖方子是父亲留下的一本札记上记载的,疏影若是不让它重现天日,也对不起父亲的一番心血。”
第041章 再次发难
秦疏影的话既快又利索,徐氏再次败北,顿时哑口无言。而她发现,要在语言上占秦疏影的上风,实在是太难了!
她偷瞄了老夫人一眼,发现老夫人对秦疏影的话竟然很是认同的样子,不由得越发生气,张嘴就要反驳——
此时,香芹进来说:“老夫人,大老爷回来了,使人传话,即刻过来给老夫人请安。”
徐氏眼中骤放光彩,有秦永涛在,看这死丫头还怎么狡辩。她高兴过头了,秦永涛是男子,邹氏自然要避退的,秦疏影自然也会跟着走。
不出片刻,屋子里就走得干干净净,徐氏攥紧了帕子,骨节发白都没发觉。
秦永涛进来后,先给老夫人请安,然后才和徐氏一起走出萱堂。
“老爷……”徐氏张嘴刚要说什么,就被秦永涛打断了话。
“不要说了,我都知道了。”
徐氏很惊愕,秦永涛看了她一眼,心生烦闷,徐氏最近是怎么了,越来越愚蠢?他刚才进来的时候,和离去的姑娘们打了照面,秦疏影的表情淡然,秦永涛一看就明白了。
秦疏影手中居然有个什么黑砂糖方子,这令他无比惊诧。尤其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经营,黑砂糖不但受到热捧,而且价格一路上扬,让他无比眼热。
宜兰园。
看着眼前的赤砂糖,秦疏影思绪万千。
路府是靠黑糖起家的,刚嫁过去的秦瑶瑶在劳作之余,贩卖起了黑糖。从最开始的提篮散卖,慢慢发展到在街道上租一个扁担宽的小摊子,然后变成铺子,最后变成大铺子,然后秦瑶瑶开始买仓库囤积黑糖,以备自家铺子销售。到了京城后,黑糖铺子开得越来越大,而且还开了三家。因此,秦瑶瑶在京郊建立了一个仓库囤积黑糖。
去年夏天,京城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风,装满“黑糖”的糖仓被凌厉的风刮倒。风灾过后,秦瑶瑶带着无比惋惜的心情进行清理仓库,多少希望能够挽回一点损失。
搬开杂乱的毡篷、木柱以后,秦瑶瑶发现黑糖已经踪迹全无,尽被泥土覆盖,虽说早有心理准备,还是从头顶凉到了脚跟。这是路府的根基,秦瑶瑶被打击到了。
心有不甘的秦瑶瑶,不由得将手深深地插进泥土之中,过了很久,才将手抽了回来。恍惚之中,但见手中半是泥土半是黑糖,出于习惯,她将手指放进嘴里尝了一尝,又把手伸到眼前一看,顿时眼前一亮,她发现黑糖并没有完全溶化,且由黑色变为灰白,味道更为冰凉清甜。
生意人的精明让秦瑶瑶脑中灵光一闪,赶快将灾后整理工作交给米罗,随便找了个盆子,又挖了几捧这种“亦糖亦土”的混合物,就在仓库所在的庄子上进行研究。生意人的敏锐和慎重让她选择了保密,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就算是米罗也不知道。
在认真思考后,她知道一定是暴风雨刮起的这一层覆盖在黑糖上面的泥土,加上风雨的浸泡,起到了神奇的作用。经过反复的试验,秦瑶瑶将制好的黑糖完全去除水分,放入竹篾编成的筐子里面,用特制的“糖刀”在夯实的黑糖上面割出一个深深的“创口”,又从水面清澈的泥潭水窟中采集来良好的泥土,再用竹筛将泥土的杂质过滤掉,将它完整地覆盖在黑糖上面的“创口”,大约一寸厚的浓泥土,慢慢地吸干黑糖中的“黑色素”。
如遇晴好的天气,不出一周,“吃饱”了“黑色素”的泥土就可凝结成块。这时,只要把泥块敲破取出,去除糖中的沙粒泥屑,清甜冰凉的赤砂糖就做成了,它的质量明显优于其他蔗糖。
经过前后两个月的反复试验,秦瑶瑶终于肯定,她可以批量生产赤砂糖了!她欣喜交加,准备将这个发现告诉路长轩,路府占据了这个秘方,几乎可以垄断京城的黑糖生意,成为黑糖大商。这是每个生意人的梦想!路府从此不用再为金银奔波发愁。只是,造化弄人,她还没来得及告诉路长轩,就被“捉奸”在床。
不过,老天爷到底还是公平的,知道她冤枉,给了她扳回一局的机会。
现在,赤砂糖成了路府生意的障碍。
米罗回到身边之后,秦疏影将方子交给米罗,让她夫妻二人秘密生产赤砂糖。米罗第一次看到赤砂糖的时候,也是万分惊异,生意人的敏锐让她在欣喜之余更加谨慎,通过三个月的时间完成了建库等诸多繁重的工作,最终才赶在年底上货出售。即便如此,赤砂糖在京城只卖了半个月就全面告罄,后来第二轮出来,不出数日又是一售而空。现在,米罗在紧锣密鼓进行第三轮的生产。
第二天,秦菲菲回娘家来了。
秦疏影再次在秦老夫人那里看到了她。
过年的时候,秦菲菲自然也回来过,当时六皇子、秦永洛、秦凯乐、秦凯愉都未能回京,派人送了年礼。
她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看见秦疏影进来,眼中迅速闪过一丝阴狠,很快又换上一抹亲切的笑,“老祖宗,您就舍得看我被六妹妹欺负吗?六妹妹,你快来,说说你是怎么欺负姐姐的?如今你的生意将路府的生意打压得门可罗雀,姐姐可不依了。”
秦疏影含笑给老夫人请了安,方才坐在老夫人下首,一边给老夫人按摩,一边说道:“三姐姐,你身怀六甲,应该好好养着才是,这生意上的事情,三姐夫就应当多担待,怎么还指使姐姐回来求救呢?这对三姐夫的官声可不是好事。再说了,三姐夫也太不体谅三姐姐了,三姐姐身怀六甲,他就应该劝着点姐姐,多让姐姐歇歇才是,这些杂事情,三姐夫就应该自己去担着。”
秦菲菲被秦疏影一番话说得几乎要气晕,却始终记着自己回来的目的,不去和秦疏影正对面,转而向老夫人说:“老祖宗,七妹妹这伶牙俐齿的性子真的要改改了,我这个做姐姐的都说不过她。原想着她只不过抬抬手指头的事情,不曾想她倒是怪起我来了。路府就指望着这黑糖铺子过活呢,如今入不敷出,这日子可怎么过?妹妹这是在断路府上下几十口人的生路呢!妹妹好狠的心肠!若是外人知道,该怎么看待我们秦家的女儿?”
老夫人的脸色就变了。
心中更冷了。
徐氏这是看不得秦疏影活下去了吗?她这是怎么教导女儿的,秦菲菲一张嘴将秦疏影说成这样,秦疏影若没有自己护着,是不是就要被连人带骨头给吞了?
一个秦瑶瑶已经死得不明不白,还要搭上秦疏影吗?
老夫人的手就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秦菲菲觑着老夫人的神色,心中就是一番得意,老夫人被自己说的话激怒了吧?也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办事怎么说话的,老夫人最看重家风门风,只要牢牢把住这个,就不怕老夫人不秦疏影的生气,怎么会连这么点事也办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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