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妈妈明里暗里也多次提醒,秦疏影根本不放在心上,加上徐氏的故意挑拨,秦疏影竟然渐渐远离了这个一心为她打算的奶娘。
如今,从南边带来那些对她忠心耿耿的丫鬟婆子,都被徐氏借着这个理由那个理由断断续续支走了,发卖的发卖,打发到庄子上的打发到庄子上,只剩下福妈妈和绿叶还没被处置。
秦永洲在临终前给福妈妈赎了身,如今是自由身,徐氏顾及名声,不对福妈妈怎么样,而是挑拨秦疏影亲自对付福妈妈。绿叶则太过卑微、迟钝,徐氏还没将她放在眼里。
若不是徐氏爱惜羽毛,又畏惧秦老夫人,恐怕如今秦疏影身边就连福妈妈和绿叶这两个知心的人也没有了。
绿叶在桌上倒了水,秦疏影被福妈妈扶着,绿叶小心翼翼给她喂水。
喝了几口水,口中的苦涩之味淡去,秦疏影歇了口气,清了清嗓子,“我想喝粥。”复又闭眼养神。
她这幅身子,实在是太弱了。刚才只吃了一块点心,如今还在胃里尚未消化。
福妈妈闻言一喜,绿叶已经抢了话头:“有的,奴婢去热一热,马上就好。”
福妈妈说:“绿叶,你守着小姐,我叫慧琴去,再去禀报老夫人,请大夫来给小姐看看……”
听到要叫大夫,秦疏影顾不得虚弱,忙止住了福妈妈:“不用请大夫,要喝粥。”
“小姐,你的身子虚弱,不看大夫怎能行?我去萱堂求老夫人,请陈大夫前来为你诊治……小姐,哎,是我糊涂了,陈大夫怎么会来给小姐诊治?可那刘大夫是徐氏的人,老奴不信他!”
陈大夫医术精湛,往来于权贵之家,向来只给一家之主看病,秦府也只有秦老夫人和徐氏夫妇能请得动她,秦疏影哪里能劳动陈大夫亲自诊治?素来都是刘大夫给府上小姐们瞧病的。所以福妈妈话刚出口就后悔了,知道此事不妥。
这几日,徐氏自然是请了刘大夫前来为秦疏影诊治,刘大夫一如往常,说秦疏影体质较弱,要静养。
秦疏影神色淡淡,眸中隐有坚定之色,福妈妈一滞,秦疏影再次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喝粥。”
福妈妈想到小姐如今和自己已经不同心,心生凄凉,只得向绿叶交代了两句,移步而去。
看着福妈妈微显佝偻的身体和匆匆而去的脚步,秦疏影嘴角微微上扬,掀起一抹讥讽的笑:徐氏,这一手离间计用得正是炉火纯青啊!
根据本尊的记忆,福妈妈对秦疏影亲如亲生女儿,一心一意为她打算。虽然是自由身,但却一直不肯离开秦疏影。而徐氏,居然通过几桩事情,让秦疏影对福妈妈产生了一种指手画脚、挑拨离间的印象,渐渐厌恶了福妈妈。
“小姐,奴婢,奴婢去叫慧琴来……”
绿叶站在床前,显得很是担忧她,但神情又很拘谨,说话也不太利索,刚才的机灵劲儿竟然荡然无存。
绿叶这幅模样,因为容貌毁了,只是院子里的三等丫头,自然没有资格近身伺候的。但她又真正担忧自己,故而刚才才会不顾一切冲进来。
在秦疏影本尊的记忆中,慧琴虽然是她的大丫鬟,但向来不太亲手做事情的,倒是比小姐还尊贵。
秦疏影颔首,绿叶出去叫人,但过了好一阵,也没人来。
“小姐,慧琴不在。”绿叶返回来,声音低低地回复,一脸不安。
秦疏影说:“那就你来吧。”
绿叶似是不信,随即大喜,忙去打水,给她净手,倒是细致妥帖,沉静稳当。
福妈妈很快将粥端来,秦疏影不疾不徐喝完,感觉力气慢慢回来。让福妈妈和绿叶出去守着,秦疏影躺下,泪水不知不觉就淌满了脸颊,抽泣声越来越大,她拉起被子,捂住了头,口中死死咬住手指头。
福妈妈和绿叶看到她哭过也没有太惊讶。
秦疏影记忆中的本尊多愁善感、见风流泪,看来,如今这控制不住的伤心绝望暂时可以蒙混过关,不至于引起别人的疑心。话虽如此,她还是要尽快适应现在的状况,控制自己的情绪,否则,今后的仗怎么打?
第004章 丫鬟倨傲
睡到傍晚,福妈妈和绿叶又服侍她喝了粥,之后,绿叶在门口守着,福妈妈外出。
福妈妈还向她交代了大丫鬟慧琴和红绢的去处,慧琴“有事情”,红绢老子生病,请了一天假。
红绢是老夫人给的,慧琴是大夫人给的,自己原先从小服侍的两个大丫鬟被徐氏打发嫁人,自然是嫁得不好了。此外,徐氏还给她安排了一个管着粗活的婆子陈妈妈,虽然管内院更有油水也更能监视秦疏影,但老夫人那里毕竟过不了关,只得让福妈妈在内院服侍。
秦疏影躺在床上,躺着躺着,泪水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丧子之痛,锥心之痛,她无怎么可能做到平静?
一个身穿葱绿比甲、鹅黄襦裙、身段婀娜的丫鬟走了进来,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汁,漫不经心瞥了秦疏影一眼,对秦疏影脸上的泪水视而不见,说道:“小姐,该喝药了。”
这就是慧琴了,她主要负责饮食,红绢负责衣服以及贴身的一些事情。至于最重要的钱财,徐氏让福妈妈管着。
秦疏影如今还有什么钱可以管的?而徐氏却赢得了一个好名声。
之前的秦疏影,也认可了徐氏的安排。徐氏说,姑娘家娇贵矜持的,莫要染了黄白之物的俗气。秦疏影的母亲龙氏,原本也不太擅长庶务,对这个女儿的教养也不沾铜臭。所以,秦疏影本尊只会吟诗作画、弹琴写字,娇弱矜持、不通俗事。
慧琴实际上只管她喝药,用餐她是不管的,从晚上的饭菜看来,徐氏并未在饭菜中动手脚,慧琴自然乐得让福妈妈和绿叶去跑腿、看眼色,厨房里的管事,向来都捧高踩低,只看哪房哪院的主子地位侍奉饭菜。
慧琴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指甲上,等了好一会儿,见秦疏影依旧躺着没有动弹,她眼中闪过不耐烦,最终还是将秦疏影扶了起来,在她身后放上一个大红金线蟒引枕,然后拿起勺子,要给她喂药。
“咳咳!”
秦疏影却猝然咳嗽起来,前身俯下,将慧琴手中的药碗碰落——啪!
清脆的瓷器落地,发出尖锐的声音。黑乎乎的药汁则一滴不剩地落在慧琴的身上,立刻将她鲜艳的衣裙打湿了。
“呀!”慧琴慌忙退后,眼中闪过怒气,大声抱怨:“怎么这么不小心?!”
秦疏影咳嗽着,余光观察慧琴的神色。
慧琴一脸的厌恶,抱怨道:“真是倒霉!”
不过一个丫鬟,居然敢这样对她,秦疏影心念一转,有了计较,“咳咳咳……我不是故意的……”
慧琴哪里将她放在眼里,一脸的不耐烦和厌恶:“你怎么这么讨厌!”
绿叶气得身子都在发抖,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当初小姐刚回到府中,看到小姐家资巨丰,一个个都巴上来要伺候。
小姐心性善良,平和温婉,加上从南边带来的人手也不够,自然就择了好些人。谁知道,如今见小姐病了,一个个马上就转了风向,伺候起来一点心思也不费,居然事事得她和福妈妈亲力亲为,否则小姐连口热汤也喝不上。
慧琴对绿叶的神态视而不见,哼了一声,连地上的碎碗也不收拾便抬着头走了出去。
刚回来的福妈妈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忙跑了过来,“小姐,小姐,你别生气,和这种浪蹄子置气掉身份。这药倒了也好,小姐不能喝……”
福妈妈自己气得要死,却怕秦疏影生气对身体不好,忙拍着秦疏影的后背,给她顺气。
秦疏影的眼皮低着,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羽翼,在眼睛上投下浓重的阴影。看来自己如今的处境比起前世真没好到哪里去啊,一个丫鬟,竟然敢这样,可见秦疏影平日里有多懦弱。
转而看向地上的药汁,福妈妈正佝偻着腰身在收拾。之前听福妈妈说怀疑秦瑶瑶的死和徐氏、秦菲菲脱不了干系,福妈妈还真是老天留下来帮她的,如此心细、谨慎。
只可惜,福妈妈为人耿直,哪里是徐氏的对手,秦疏影又如何逃得过徐氏的毒手,真正的秦疏影早已香消玉殒!
前世,她打理药铺,为了在重重竞争中杀出一条路,下过苦功夫研习药理,常见的、不常见的药物,都能分辨一二。刚才的药汁里,虽然并无毒药,却有一味重补药,尽管量很少,但秦疏影身子虚弱,根本受不起,长期服用下去,必定要死!
之前,福妈妈纵然怀疑,却又没有证据,而徐氏让慧琴亲眼盯着秦疏影喝药,秦疏影自己也甘之如饴,她一个奶娘,又能如何?
如今,自然要从断了药汁开始,而且还要开始调理身体。这幅身体虽然虚弱,只要停了那药汁,换成自己对症的药,相信很快就会无碍。只是,屋子里到处是眼线,如何偷梁换柱还需要费一番心思。低头静静想了一会儿,已经有了计较。
“绿叶,你先去门口。”秦疏影语气平静无波地吩咐,直到绿叶守好门,她才压低声音对福妈妈说:“妈妈,我这里有副方子,你借着出去的时间,亲自去抓药,若是有人问你,你就说你自己用。回来了你自己亲自煎药,没人的时候端来给我喝。”
一口气说完这番话,秦疏影已经气喘吁吁。福妈妈蓦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秦疏影,但见她一双眸子如星辰般明亮,却又平静若幽深的潭水,泛着不明的冷意。
福妈妈握住她的手,非常激动:“小姐,你,你终于肯信老奴的话了?老奴就说,大夫人和二夫人都居心叵测,你千万不要喝这些药……天可怜见!小姐你终于,终于……”
秦疏影睁开眼,目光穿过福妈妈,停留在桌子上的钿镙细纹红漆盘上,盘子中,端放着一整套汝窑青花瓷的茶壶茶杯,这样好的瓷器,若是摔碎了,真是可惜啊!
在徐氏眼里,秦瑶瑶不过贱命一条,秦疏影也是贱命一条,峰儿也是贱命一条,可若是徐氏的宝贝女儿秦莲莲、秦菲菲、秦芸芸死了,是不是也会像那精美的瓷器破碎一样,是不是很可惜?
第005章 再见故人
秦疏影掩饰着眼底的愤恨,换上悲戚的神色,“妈妈,我昏迷这几天,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到了父亲,父亲告诉我很多事情,还责备我没有将妈妈的话放在心上,上了大夫人的当。”
福妈妈浑身一震,又惊又喜:“真的是老爷托梦?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小姐,老爷夫人那才是真正的与人为善,行善积德,定然感动了菩萨,托梦来告知小姐!徐氏谋取老爷留给小姐的财产,又指使人伤害小姐的身体,小姐,徐氏狡猾奸诈,要从长计议啊!小姐……这样说来,你刚才对慧琴都是故意的?”
“妈妈,我梦到父亲这件事,现在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小姐,老奴省得。小姐,如今你先要要养好身体,想法子重新赢得老夫人的欢心,再慢慢将老爷交给你的铺子管事权收回来。”
秦疏影再次颇感欣慰,“妈妈说得是。”
福妈妈看到秦疏影这样清冽的眼神,欣喜交加,只要小姐不要着了她们的道,好好将养身体,还怕没有个好的将来吗?
因此马上出起主意来:“小姐,徐氏只是伯母,小姐凡事有老太太,无需通过她。徐氏之前是欺负小姐不懂事,诱使小姐远离老夫人,这才让她有了下手的机会。如今,只要小姐肯费时间虚与委蛇,重新取得老夫人的欢心,就不用怕徐氏。再有,春园里的事情,小姐完全能自己做主,回头再从外面买几个伶俐的,春园的风气要好好整顿。”
轻重缓急说得一清二楚,真是个头脑清晰的人。
不过,若全部按照福妈妈的话去做,岂不是太便宜徐氏了?她要的不是“不用怕”徐氏。
见秦疏影似有筹划,福妈妈怕她操之过急伤了身体,忙说:“小姐,你才刚起来,身子还弱,好好用膳,先将身体补好,其他事情急不得,要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秦疏影唇角浮上一丝讥讽的笑,可不是吗,徐徐图之,她现在有的是时间。
“妈妈,叫人进来伺候我净身。”
福妈妈没想到秦疏影这么快转换话题,她还有好多话要叮嘱秦疏影,便说:“老奴……”
福妈妈刚开了个头,秦疏影的一双冷目就扫了过来,福妈妈心里一个“咯噔”,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小姐眼神坚定,可是,那其中冷冷的寒意……
来不及细想,福妈妈几乎是下意识地听从秦疏影的话,打起帘子,到外面唤人:“红绢,进来伺候小姐净身!”
回头看向秦疏影,她已经闭上眼睛,躺在迎枕上养神。刚才那种遍体生寒的感觉,好像是幻觉。福妈妈揉了揉眼睛,大概是年老眼花了吧,又担忧地看了秦疏影一眼,这才走了。
福妈妈往常也会出府,因为她也有家,有儿子女儿在城里,因此并无人特意关注她。
红绢刚回来,与慧琴的骄傲轻佻相比,她倒是利落稳重,神态上也很恭敬,扶着她净身,不多话。秦疏影对她报以几乎讨好的笑容,红绢似乎没有看到一样,只垂着眸子,平静无波的样子。
如今看来,徐氏的手段不外乎两样:其一,下药重补,让秦疏影元气大伤,最后久病难医;其二,亲自“教导”秦疏影,让她疏远了那些真正对她好的人,又派来慧琴还有院子里那些无法无天的丫鬟,将原本一个温婉娇羞的小娘子养成一个唯唯诺诺、自卑自贱的人,上不得台面。
这两个方法还真是百试百灵啊!
秦雅瑶败了,秦疏影也败了!
吃了饭,秦疏影漱了口,略坐消食,又躺回床上。但之前睡得多了,其实她根本睡不着,不过闭目眼神,脑海中将事情都细细滤了一遍,直到深夜才睡着。
晚上陪床的也是红绢,福妈妈没有再来过。红绢倒是细致妥帖,言语不多,记忆中,红绢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白天哭多了,晚上虽然睡不着,但眼泪好像哭干了,她瞪着眼睛在黑暗中熬过了一晚上。
第二天精神就不太好,早起之后略略食用了一些薄粥,便又睡着了。
还在朦朦胧胧的昏睡中,听到有人叽叽喳喳进了屋子,不由分说将她的手握住,抽抽搭搭哭起来:“七妹妹,你总算好了,姐姐我这些天可担心得睡不着,吃也吃不香,天天在菩萨面前祈祷,恨不得让姐姐少几年寿命,来换你的康健。今儿你终于好了,可见菩萨是听见了姐姐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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