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们还没有艰难到那个地步，又怎么会做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那一夜，他辗转反侧，未能入眠。
次日的饭桌上，他的脸色不太好。
“爸爸，你昨天没有睡好吗？吃过饭再回去躺一会吧？”
顾雨这么建议。
“嗯？好。”
听到顾雨的声音，他短暂地从自己的沉思中抽离出来，而后又拿着筷子发着呆。
顾雨和顾母交换了一个忧心的眼神。
“爸爸，我们今天再去看看爷爷吧？”
顾雨没让他继续纠结，在他组织出自认合理的句子前，这么建议。
“啊？”
顾父有些惊讶，又有些细微的感动。
“昨天爸爸你和爷爷吵了架，也没跟着去医院，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我过几天又要回学校了，想去看看他。”
顾父点点头，“好，那我们待会一起去老宅。”
顾雨低头专心撕着盘子里的面包。
“爸爸你待会还是去休息一下吧，我们下午再去，别爷爷没什么事，你又病倒了。”
或许是因为太过疲惫，也或许是因为顾雨的提议让他心下稍安，吃过早饭后，他居然在沙发上侧躺着睡了过去。
吃过午饭后，一家三口到了老宅。
敲门后等待了片刻，是顾北给他们开的门。
“叔，你来了。”
少年招呼了一声，似乎有些惊喜，但毕竟鲜少和人寒暄，很快便词穷。
“快进来吧，外面冷。”
干巴巴的三两句话后，顾雨一行人换好了拖鞋，到了客厅。
窗帘半开着，客厅明亮，没有昨天那样森然的气息之后，空气里的气氛都缓和了许多。
“来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顾雨觉得顾爷爷的声音有些憔悴，不像是装出来的。
“爸，你没事吧？去过医院了吗？”
顾父的声音低低的，有一点隐晦的自责。
顾爷爷摆了摆手，“去什么医院，我没事。”
他抬头，苍老的眼睛里，似有泪光。
“我就你们这么两个儿子，你们可别再让我操心了。”
那声音里有些许脆弱，不再是威胁，更像是顾雨昨夜所说的托孤。
顾父心中一跳，最不愿意相信的事实，就这样突然在面前出现。
“小北就交给你啦，这孩子单纯，虽然有些好逸恶劳，可本质不坏。”
“小孩子嘛，喜欢玩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小雨以前不也这样吗？你帮帮他吧……”
那声音惆怅，让顾父询问的音调里有了些颤抖。
“爸，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我老了，不中用了，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不过祸不及妻儿，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你帮帮他们吧……”
“他们不是你的对手啦，对你构不成什么威胁的……”
老人的声音颤颤巍巍的，惹人眼酸。
顾二叔一直在旁边沉默着，随着他的叙述，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说起来，也不过是三两句话的事情。
帝都的生意失败后，顾二叔便跟着人，去往了南方。
南方尚有未开发完全的地方，生意比之帝都，要好做许多。
一开始，也是尝到了一些甜头的，于是胆子越来越大，生意也做得越来越惊险。
后来一不小心，便踩入了别人精心挖的大坑，为了填补资金的漏洞，他借了民间的资金，也就是高利贷。
那个时候，他没有察觉到有什么问题，那些地方穷山恶水，银行放贷非常谨慎，生意人没别的办法，大多背负着民间借贷。
钱借得越来越多，摊子越摆越大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什么不对。
即使生意一切顺利，他也还不起那些钱了，赚的还不够填补利息。
然而这个时候想撤，已经来不及了。
一错再错，他沾染上了不敢沾的生意。
顾爷爷知道后，十分痛心，然而陷入淤泥深处的人，已没有了拉出来的办法。
他不想让顾北走上他父亲的老路，也不敢让他再去接触那纷杂社会，便想出这样一个迂回的办法，企图让另一双坚实的翅膀，把他护在羽翼之下。
☆、第38章 038
顾爷爷一番话说得很慢, 声音因憔悴而苍老，到后来，看着顾父的目光里, 几乎有了些许恳切。
“你怎么能……”
顾父一脸恨铁不成钢，看着顾二叔, 叹息了一半。
责备的话没有说出去，现在再说这些, 好像也已经来不及了。
顾二叔脸色不太好看, 难得低眉顺眼地在一边，等着他的情绪发泄。
顾雨旁听了一切，心中叹息。
这一次，顾父应该拒绝不了了。
“小雨，你过来。”
顾爷爷对着顾雨招了招手，拍了拍旁边的空位。
“爷爷跟你说说话。”
顾雨心中其实知道，顾爷爷会对她说什么，可她无法拒绝这样一个老人。
更何况, 选择权其实也不在她手上。
顾父能狠的下心, 把他的弟弟和侄子赶出去, 不让他们觊觎他的财产, 却不可能, 在他们真正有杀身之祸的时候, 不出手帮忙。
她安安静静地走了过去，旁边是顾爷爷小心翼翼的声音。
“小雨，你乖, 劝劝你爸爸，帮帮小北哥哥，好不好？”
老人混浊的目光，混杂着期望，满心急躁，想拉住所有能拉住的支撑。
“爸！”
说话的不是顾雨，而是在一边用目光诘问顾二叔的顾父。
“这些事情跟小雨有什么关系，你别老欺负她。”
“这怎么能叫欺负她呢？”
顾爷爷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反抗，声音都高亢了一些，而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声音又猛然戛然而止，安静了下去。
热闹的客厅里，一时间寂静无声。
顾父心浮气躁，而后避重就轻地问。
“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参与到什么地步了？”
顾二叔摆了摆头，表情惨淡。
“哥，你别问了。”
“我知道错了，你帮帮我吧，西西已经不在了，小北不能再出问题了……”
他囫囵说着，很是慌乱。
顾父心中火气灼热。
“好了！”
他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而后坐在了一个角落，弯下腰去。
“让我想想……”
他的声音若有若无，掉落在地上，激扬起更多纷杂的情绪。
顾雨一直在顾爷爷身边坐着，看着他身上的纠结越来越多。
“妈妈，我有些累了，这里也没有我们什么事，我们先回去吧？”
她站了起来，走到顾母身边。
微微仰头，眼神澄澈，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顾父没有察觉到她细微的声音。
顾爷爷而顾二叔同时皱了皱眉，顾爷爷眼底的厌恶一闪而过，到嘴边的斥责，却变了模样。
“小雨，你累了就到楼上休息一会吧，我们和你爸爸还有事情要说。”
口中温柔着，心中却十分不屑。
说是懂事了，不也就这个样子吗？一点不会看人眼色，怎么能把公司交到她手上？
顾雨转头，与他对视的时候，清晰地从他眼底看到了一点轻蔑。
她大致能猜到，顾爷爷如今在心中如何评判她，不过……其实她也并不在乎，顾爷爷如何看她。
顾母看了看仍旧垂着头的顾父，又看了看含沙射影的顾爷爷，心中不忿，站了起来，拉住顾雨的手。
“你们一家人的事情，我就不掺合了，小雨在帝都待不了几天，我带她出去逛逛。”
顾父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两人的目光有些慌乱。
顾雨对着他笑了笑，“爸爸，那我们先走了，待会你事情办完了，给我打电话吧，我们来接你回家。”
说完对着他眨了眨眼，递给了他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
反手拉住顾母，没让她再一时冲动之下，说出什么话。
顾父看到顾雨递过来的眼神时一愣，而后又迅速反应过来，点点头，声音透着劫后余生的晦涩。
“好，你们先走吧。”
顾爷爷拉着一张脸，看顾雨和顾母相携出门。
门开了又关，他脸上的神色却不变，是被冒犯了的愤怒。
再看向顾父的时候，张嘴就要说些什么，然而余光看到顾北，却又堪堪忍住。
“不管怎么说，你也该帮帮小北才是……”
那对顾雨的抱怨，变成了一句没什么力度的劝说。
顾雨跟着顾母上了车，顾母心情显然有些激愤，手抱在胸前，坐在驾驶位上，迟迟没有启动。
“好了，我们走吧，我都好久没有逛街了。”
顾雨的声音里，隐隐约约有笑意。
顾母无奈地转头，瞪了她一眼。
“你还真想去逛街啊？”
顾雨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对啊，不然呢？”
“你也真是心大，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我跟你说……”
顾雨抬手敲了敲旁边车窗上的玻璃。
寒冬里，空气中冰意十足，一会没开空调，车窗上已有了薄薄一层雾气。
“妈妈，你就算要说话，我们也换个地方吧？这里好冷啊。”
顾母停了口中的倾诉，启动了车。
“小雨，有些事情，我以前一直没有跟你说，是觉得没有必要……”
“你不要觉得，爸爸是向着你的，你就能高枕无忧了。”
“他们一家人的脸皮，比你想象的可厚多了。”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顾雨撑着手听着，顺着她的话提问。
“怎么，妈妈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也不是我故意瞒着你，只是，都是陈年往事了，翻出来吵架，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
顾母似乎叹息了一声，开始回忆。
“你爷爷年轻的时候，其实也很能干的。”
“后来两个孩子成人，一开始都是在他的支持下，进行自己的事业。”
“你爸爸年纪大一点，先进了公司，做得也不错，那个时候，你爷爷其实也很喜欢他的。”
“后来，你二叔先结了婚，有了孩子，一切就不一样了。”
“你爷爷总说，他要养家糊口，压力大，所以让你爸爸多让着他一些，给两个儿子的股份，一开始是一样的，后来因为分管的部门不同，待遇渐渐就拉开了。”
“那个时候我和你爸爸刚结婚，也年轻气盛，看不惯你爷爷这样偏心，便怂恿你爸爸出来，自立门户。”
“那个时候的启动资金，大多数是我的嫁妆，还有一些，是你爷爷支持的。”
“看到两个儿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争斗，他可能也不太舒服吧，所以你爸爸提出要走的时候，他是很高兴的，还给了一笔钱，给他做启动资金。”
“后来其实过了几年的和平日子，我们的事业有了气色，又有了你，两家人不整天在一起了，相互也没有那么看不惯了。”
“平日来往不密切，但表面上看来，还是很融洽的。”
“后来大了一些，爷爷退休了，那个公司，也就顺理成章地交到了你二叔手上。”
“没多久，他就经营不善，连续走眼几次之后，公司也就衰败下去了，后来他把公司卖了，套了现，拿着钱找到你爸，说想入股……”
说到这里，顾母停顿了一下。
顾雨没有催促，等着她从自己的回忆里脱离出来。
“可能是几年镜花水月的和平，给我们带来的错觉，那个时候，我们也是真的觉得你二叔改好了，不会像以前那样了。”
“那时候，你爷爷也是像现在这样，委屈托孤，你爸爸无法拒绝，我也没有办法，只得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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