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父站了起来，声音沉稳而缓慢。
“这么晚了，就早点休息吧。”
说完，自己先往着楼梯的方向而去。
顾雨对着顾母吐了吐舌头，也站了起来，却没有向着楼梯的方向而去。
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直到顾父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尽头，她才对着顾母招了招手，有些神秘兮兮的。
“干什么呀？”
顾母把身上的背包放在了门旁边的柜子上，带着一点疑惑，走到了沙发旁坐下。
“什么事啊，明天再说不行吗，非要等到现在……”
顾雨转头，目不转睛地看她。
“妈妈，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
“嗯，我知道。”
顾母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抱怨了几句她藏不住事的习惯，而后仿佛又有些无可奈何，轻轻叹息了一声。
“说吧。”
顾雨和她说了，今天去找张捷的事。
顾母听得似乎有些迷茫，不知道顾雨这大晚上的，拉着她说这些干什么。
“妈妈，这个卡，是顾氏分红的卡，密码是我的生日。”
顾雨简单几句说完，见顾母没什么反应，站起来跑到一边，从挂在衣帽架的包包里拿出钱包，而后抽出一张卡，又几步跑回了沙发旁，把手中握着的卡递了过去。
顾母下意识皱了皱眉。
“给你了你就是收着，还还给我做什么。”
“嗯，爸爸不是要退休了嘛……”
顾雨对着她眨了眨眼，笑了笑。
“而且现在，张捷把烟雨岁月打理得很好，给我的分红也不少。”
“我的钱够用啦，这些钱，就给你们吧。”
顾母依旧没有伸手去接，“你别担心这些，我们有钱……”
顾雨见她不动，也不再纠结，把那张卡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没事了吧？那我去睡觉了……”
顾母站了起来，似乎有些累了，声音淡淡的。
可顾雨却分明从那三两句话里，听出了其他的情绪。
“妈妈。”
她也跟着站了起来，在顾母迈开步子前，叫住了她。
顾母有些疑惑地停下脚步，再次转过身，脸上有一点细微的不舒服。
“小雨……爸爸妈妈的事，你不用管。”
说完再没理会顾雨的反应，迈开步子，上了楼。
本就安静的客厅，变得更加冷清，寂静无声。
顾雨独自站立了良久，而后终于还是打消了自己心中隐约的念头，她走到一边，关了灯，也上了楼。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依旧久不能平静，把今日种种思索了良久，而后竭尽全力，把自己在脑海里游走的东西，都赶了出去。
她应该相信他们的，比起莫须有的猜测，他们的承诺明明更有分量。
无论他们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做出怎么样的决定，她都全力支持就是了。
反正她现在也算不上脆弱，若只是普通变故，她应该还是能贡献一些自己的力量的。
可理智上是知道不应该纠结了，情感上却依旧有些难以自抑，那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
辗转反侧许多次，梦如零碎片段，切碎了她绵延的睡意。
梦中她仿若又回到前世，四周茫茫，皆是虚妄，所有的虚情假意，虚与委蛇，到最后都落到实实在在的利益争夺上。
她实在不喜欢那样的环境，可却怎么也挣脱不开，费尽心力拿到的资源，最后也没能带给她想要的人生。
更可怕的是，她还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哪怕明明确确地知道，父母如何对她，仍控制不住地，想要渴求温暖。
那求而不得的情绪，脚下虚无的不安定，让她后怕，让她心惊胆战。
再醒过来的时候，她的脸色十分苍白，勉强从床上站起来，似乎也还有些恍惚，脚下居然踉跄了几下。
穿着睡衣，出了门，下了楼。
天已大亮，窗外光亮如华，让她看过去的目光有些迷离。
她一时间，竟有一种这才是梦境的错觉。
顾母看到她苍白的脸色，被她吓了一跳。
“小雨，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是不是发烧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说着话，脚步迈开，走到了她旁边，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顾雨微微向后仰了一下身子，避开了她的手，摇了摇头，“没有，可能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吧。”
说完脚步变了一个角度，向着厨房而去。
一只手打开冰箱，她扶着那冰箱门，准备给自己找点吃的，却又打了一个呵欠，瞬间泪眼朦胧。
担忧地跟上来的顾母，看了她的神色，总算放心了些，可声音里依旧满是心疼。
“没有睡醒就多睡一会嘛，这么着急起来做什么，又没有什么事情要做。”
顾雨不怎么在意地点了点头。
“嗯，我有点饿了，吃完东西回去躺一会。”
没有提半句昨天不欢而散的谈话，仿佛那一场对话从未发生。
顾母心中不安，可毕竟话从未挑明白，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顾左右而言其他。
“好，妈妈一会还有点事情，要出门，你睡醒了要是想出去玩，给我打电话。”
顾雨听到她要出门的一句话，动作似乎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很快恢复了正常，淡淡地说了声好，没有追问什么。
顾母心中的石头轻轻落下，却莫名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顾雨吃完东西，果然就回到了楼上，那背影莫名显得有些单薄，顾母注视了良久，还是没说什么。
顾母出了门，到了中介所，看房子的时候依旧有些心神不宁，想了许久，终于还是走到一边，拿出手机给顾父打了一个电话。
“喂？是我，小雨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情绪有点不对，你要是有时间，回去陪陪她吧。”
她的声音里带着些叹息，几乎微不可查。
电话那边沉默着，许久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应了声好。
顾父回到家的时候，顾雨已经洗漱得清爽干净，抱着一个笔记本电脑，在看着什么东西。
“小雨。”
他开口叫她，顾雨抬头，而后目光向着他的方向转过来。
“爸爸。”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她看着他目光里闪烁的情绪，问他，声音清冽，没有一丝阴霾。
美好得不现实。
“没有，我最近不是没什么事了吗，下班早，就提前回来了。”
顾雨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那你要看看我最新的作品吗？”
顾父向着她坐着的方向走了几步，“好啊。”
“这个就是你带回来的那个系列吧？”
顾雨嗯了一声，把邮件里的内容点开，而后手拨动着笔记本，转动了一个方向。
“你看，这个系列在国外很受欢迎呢。”
顾父看了一眼，嘴角浮现出笑意，“是呀，我们小雨真厉害。”
“我们家是不是要出一个设计大师了？”
他笑着调侃了两句，声音里的自豪十分真切，目光温和地挪到顾雨的脸上，却发现她脸上的表情格外严肃。
他的心里莫名咯噔了一声，而后听到她清冽的声音再次响起。
“爸爸，我也能挣钱了，所以你不要担心，好不好？”
“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和我说一说，万一我能帮上忙呢？”
顾父看着那一双澄澈如秋水的眼，默默叹息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渐渐淡化，终于什么也没有剩下。
顾雨固执地继续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第50章 050
顾父在那样澄澈的目光里败下阵来。
“走吧, 我们下去说。”
顾雨站了起来, 跟着顾父到了客厅。
初夏的下午, 窗外有些自然的喧闹，给时光赋予了悠闲的意味。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顾父的声音很平和, 听不出被打击的情绪, 只是有些细微的惆怅。
据他说, 顾氏的职业经理人团队来了之后，经过艰难地磨合，管理的节奏被调整得很好, 趋近完美。
唯一的问题, 只是他们的决策偏向保守，对市场不够敏感。
或者说，即使察觉到了市场上的变化，也因为不愿意担当风险, 而踌躇不前。
可如今正是变革的时代，日新月异的大环境下，保守和故步自封，没什么区别。
顾氏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不是来自外界, 而是来自它本身。
其实说起来, 这也不能全部怪在职业经理人团队上, 毕竟公司在发展壮大之后，出现大公司病，从未决策变得迟缓, 简直再正常不过。
古往今来，盛极而衰就是不变的道理。
顾氏躲过了外忧，躲过了兄弟反目的内患，最后却躲不过这不变的信条。
“我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他们保守了，我自然就只能自己激进起来，只是在那样的环境下，我的意见变得太重要，后来，就难免犯了一些错误。”
职业经理人毕竟受雇于他，如今他在公司拥有的话语权，无人能比。
一个人的思维，始终是有局限的，当周围人的声音都是附和的时候，他难以判断自己决策的正误。
那之后的事情，几乎理所当然，连续几次决策出错之后，他面对那惨淡的报表，面色如灰。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的好运气，到头了。
这个决定，一开始是很艰难的。
毕竟，承认自己走开始走下坡路，思维变得迟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到后来，真正开始处理这些手续的时候，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受。
总会有这么一天的，他辛苦了许多年，也该休息一下了。
“就是这样，没有其他的事情了。”
最后，顾父这么对顾雨说，顾雨心中有些泛酸，可脸上却是没表现出来。
第一反应，仍是想问他们钱是否够用，可又下意识觉得，好像不该那样直接。
顾父看出了她的纠结，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好了，你不必担心，不是什么大事。”
“即使因为我连续的决策失误，顾氏如今元气大伤，也远没有艰难到走不下去的程度。”
顾雨点了点头。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盛极而衰是必然，比起顾氏曾经被囫囵吞下的结局，已经好得太多。
至少，他还有机会，仔细安排，确保最后的秩序。
只是，顾氏交到职业经理人团队手上之后，勉强守成，已是乐观估计了，市值缩水简直是必然，只是缩水多少的问题。
有数据表明，第一代企业人退休后，交到直系亲属手上的公司，平均能保有百分之六十到八十的市值，而交到职业经理人团队手上的公司，则只有百分之四十左右。
这是人性的现实，也是人之常情。
受雇于人的，总不会像做自己的事情那样全心全意。
“爸爸。”
顾雨沉默了好一会，才再次开口，心中思绪翻飞，却许久都没有组织出完整的语言。
叫了一声之后，她依旧陷入了沉默。
顾父温和地看着她，她眼中担忧的情绪十分明显，让他心中很是温暖。
“没关系的，爸爸会处理好。”
即使她什么都做不了，有这样为他分忧的心，他已然十分满足了。
顾雨却似乎没有受到安慰，她低着头，眼里若有水意，目光也变得雾蒙蒙的一片。
顾父心中有些担忧，莫名还有些自责，自责自己不该说得那么明确，让她受到了惊吓。
顾雨再开口的时候，说的内容却让他有些意外。
“爸爸，要是我……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她依旧低着头，双唇紧闭，因为闭得过于紧，唇上有些泛白。
顾父一愣，一时间竟没能明白她省略的是什么内容，错愕了良久，看着她眼眶渐渐漾起委屈和自责的红晕，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顾雨是在为自己没能成为一个好的继承人自责。
一时间，他心中又是感动，又是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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