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功夫荣国公夫人已经将太医送出了屋。
韩夫人紧紧地捏着帕子,半晌才抬起头,“嫂子,您让人把将军找回来吧,这样的时候,将军却还在外面……也太薄情了,如果没有国公爷,他怎么能安心在边疆立他的军功。”
荣国公夫人有些惊讶,没想到韩夫人会说出这样的话,哪有一个妻子这样数落丈夫的,“你们到底怎么了?”
韩夫人摇摇头,眼睛又红起来,匆匆忙忙向荣国公夫人行了礼,“嫂子,我先回去了,您也早点歇着,大哥还要您照顾。”
荣国公夫人望着韩夫人的背影不禁十分惆怅,但是很快她眼睛里又灌满了悲伤,国公爷病成这样,她哪有精力去操心别人的事。
……
韩夫人扑在床上哭起来。
腊梅低声道:“夫人,您别哭了,让人听到要说闲话。”
“我怕说什么闲话,”韩夫人哽咽着,“大哥那么好的人就要没有了,他却不在家里守着,不知道去了哪里。”
“说到底就是个没心肝的武夫,说不定巴不得大哥死了,他好承继爵位。”
腊梅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夫人您怎么能帮着爵爷说将军的坏话,您可是将军夫人啊,就算再跟将军生气,也不能……”
“我已经看开了,”韩夫人仓皇一笑,“大哥都要死了,我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难不成要一直守着他?他不管什么时候回来都是一身的臭汗味儿,手上满是粗砺的茧子,我只求着他不要到我的房里来。”
“你没听别人说,你杀死多少人,身后就跟着多少的冤魂。”
“他杀人无数,只要想一想我就觉得恶心,”韩夫人想到这里忍不住发抖,“他为什么要回京呢,一辈子都待在边关不是很好吗?他过他的日子,我过我的生活,就只当从来没有成过亲……”
“夫人,”腊梅道,“您小点声,隔墙有耳。”
“我不怕被人听到,听到又能怎么样。”
韩夫人话音刚落,外面的卢妈妈进来道:“夫人,将军回来了。”
脚步声传来,韩璋撩开了内室的帘子,他抬眼望去,芸娘红着眼睛靠在床边,满脸戒备地望着他。
每次只要他回家看到的都是这种情形。
韩璋皱起眉头,向前走两步,芸娘干脆缩在了丫鬟身后,眼睛里透出几分愤恨的神情。
他到底做错什么了?
每个月都会将所有的俸禄送回家,他自己在边疆风吹雨打,守着韩氏的荣誉,不曾在外面养过外室,甚至连妾室也没抬一个,每次写家书都拜托哥哥嫂嫂多多照应芸娘,曾经以为芸娘对他的惧怕是因为聚少离多,想要在边疆买一处宅院将芸娘接过来住两年,却将芸娘吓得跑回了娘家告状。
他只是想问一句,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难道真的是他杀戮太多,不配像普通人一样拥有一个家。
“我只是回来拿件衣服。”韩璋淡淡地道。
芸娘立即看向腊梅,“快去拿来。”
腊梅匆匆忙忙走出了门。
韩璋晒然一笑,他的衣服竟然都被挪了出去,芸娘对他到底厌恶到了什么地步。
腊梅将衣服捧了过来。
韩璋伸开了手臂,目光落在芸娘身上,“你来帮我更衣,收拾好了一起去大哥房里。”
芸娘忍不住颤抖。
外面传来管事的声音,“将军,顾大小姐和胡先生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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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嫌弃
芸娘听到这话站起了身,“你要让顾家人给国公爷看病?”
韩璋颇有些意外,方才眼睛里还满是惧意的芸娘如今却换上了一脸的怒容,“国公爷已经病成这个样子,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请个坊间的郎中过来。”
“你知道京中的女眷都怎么说那个顾家。”
韩璋皱起眉头,脸色阴沉,“她们怎么说顾家?”
芸娘虽然看着韩璋害怕,还是鼓足了勇气,“到底不是什么言情书网,也教不出大家闺秀,什么事都敢做,什么手段能敢用,那些人,只要能攀上富贵,别说将自己打扮成佛子,就算是更下作的手段都用得出来。”
韩璋冷冷地望着芸娘,“你呢?你怎么想?”
芸娘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韩璋此时此刻就像是一只野兽,好像随时随地都能将她撕个粉碎。
韩璋道:“我不希望你也这样想,镇江如果没有顾家,我不一定会打个胜仗,京中的妇人只会聚在一起说闲话,她们为大齐做过什么事?战乱的时候不过就是躲在屋子里抱怨为什么没有南方供奉的水果送进京。”
他从江浙回来的时候,家里摆了宴席,大哥想让他露个面,族里的女眷也该跟他见个礼,他站在花厅外,就听到几个小姐抱怨去年没有南方蜜桃,家里做的蜜饯子不能入口。
他立即明白了,为什么芸娘看过他从江浙带回来的箱笼时,一脸的失望,让管事妈妈来跟他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两手空空,让夫人难做。”
如果他带回了些京里买不到的蜜饯子,芸娘在宴席上就会很有颜面,而他只带回了自己和一箱笼的换洗衣服。
他就是想不到这些,他脑子里有的都是排兵布阵,有的都是横扫蛮夷的壮志豪情,没有这些小儿女的东西,更不懂得要用这些小玩意儿去维护自己的小妻子。
这是他的过错。
韩璋解开身上的长袍,干脆自己换好了衣服大步走了出去。
留下了睁大眼睛的芸娘。
“我怎么嫁给这样一个人,”芸娘喃喃地道,“他在外面打多少胜仗对我又有什么用?我还不是守在这个家里。”
“除了为他担惊受怕,我又得到了些什么?应酬他不懂,连个交际圈子都没有,在岭北那么多年,什么东西都没往家里送过,逢年过节我们家连个新奇的礼物也拿不出,外面人都说,韩将军府不过是有个空架子,要不是有国公爷撑着,只怕哪家宴席也不会给我发张帖子。”
“比我在娘家时还不如,”芸娘说到这里,“他不回来则罢,回京之后,所有人都盯着他看,他呢?就待在家哪里也不去。怪不得镇江打仗会将他调过去,大家都走了门路,就剩下他这个傻子……他有没有想过我的脸面。”
“我好歹也是个外命妇,不能在人前让人瞧不起。如果他为我着想,就应该不时地让人送些东西回来,让我也好能光鲜地站在人前。”
“凭什么别人一出现就像众星捧月,而我论家事论样貌又比谁差了?别人有的东西,凭什么我没有。”
“从来都是我自己回娘家,每次都要听几个姐姐数落我,好像是我舍不得拿好东西回去孝敬父亲、母亲,”芸娘说着掉了眼泪,“我真后悔嫁给他。”
腊梅忙道:“夫人您就少说两句,将军方才的样子,真是要吓死人了。”
芸娘抬起苍白的脸,“我不敢在他面前说,我就是憋屈的难受。”
芸娘重新梳妆打扮,才去了荣国公房里。
芸娘远远的就看到有人蹲在院子里,她好奇地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青色衣裙的小姑娘一边看着沙漏,一边仔细地瞧着什么。
芸娘走过去,只见密密麻麻的蚂蚁聚在地上。
小姑娘转过头来,她眼睛清亮而澄净,脸颊就像含苞欲放的芙蓉花。
芸娘不由地惊讶,顾琅华。
顾琅华上前给芸娘行礼,“韩夫人。”
正说着话,胡仲骨从屋子里出来,也不去瞧芸娘,直接向琅华走过来,“怎么样?”
琅华指了指沙漏,“很快就将蚂蚁引来了。”
胡仲骨皱起眉头,伸出手,“拿来,我看看。”
阿莫忙将手里的玉壶递了过去,胡仲骨伸出手在玉壶里沾了沾然后放进了嘴里,“是甜的没错。”
胡仲骨说着话,韩璋也走了出来。
胡仲骨道:“我与大食国的商人在一起大半年,听他说了不少大食国的药方,消渴症在大食国很常见,很多大食国的郎中都是尝尿来辨别病情轻重,用的是补肾通络的甘松饮,只是……国公爷的病情太重,双脚已经溃烂,人又时常昏迷,只怕并不会有很好的效用。”
那玉壶里的是国公爷的尿。
芸娘想到这里,不由地捂住了嘴。
韩璋沉着脸,眉毛紧紧地皱起来,“那就不能治了吗?”
胡仲骨摇摇头,“不治好消渴症,脚上的疮只会越烂越深,让我来治脚疮是没有用的。”
韩璋攥起了手。
琅华想要安慰韩璋,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胡先生说没了办法,换了别的郎中也是束手无策。
胡仲骨道:“这种时候,就不要再请外科郎中来了,我每日会用些药,让国公爷舒服些。”
仅此而已。
芸娘听到这里扬起声音,“你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治,也不想我们去请别的郎中,”说着看向韩璋,“将军,这明明就是哄骗我们的话。”
韩璋见过胡仲骨将被利刃划开的肚子缝回去,看到他将血肉模糊的手臂接好,那些人也都活了下来。
大哥不过是脚溃烂了,就这样没救了。
换做别的郎中这样说,他或许不相信,可是胡仲骨就像他军营里的将士一样,与他同生共死过,所以对胡仲骨的话,他不会有半点的怀疑。
韩璋点了点头,“就照先生说的做,我会告诉太医院不用他们再来了,”说着看向身边的下人,“跟夫人说,也不要请什么炼丹的道士来折腾大哥,就让大哥安心休息……”
韩璋刚吩咐下去,只听芸娘忽然道:“我……我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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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引荐
琅华听到韩夫人的话有些惊奇。
不知韩夫人站在什么立场上说这些话。
芸娘也感觉到了道:“将军这样自作主张,国公爷出了事谁来担待?”她方才那话急切之下脱口而出,现在立即觉得不合适。
不该是她来说这句话,毕竟国公爷是她的大伯。
芸娘捏起了手指,“那道士是嫂子好不容易请来的,您却连见也没见一面,就这样定下来……总要跟嫂子商量。”她讨厌韩璋的地方就在这里,心里怎么想的张嘴就说,这样的武断,不是莽夫的行为又是什么?
“那道士……”韩璋冷笑,“早就被我打发了,根本就是个骗子,说什么大哥的八字与这宅子相冲,如果想要好起来要搬到离江水近的地方。”
芸娘没想到韩璋的动作那么快,根本就没有跟任何人商量。
“韩夫人,”琅华向芸娘解释,“韩将军是不想让国公爷太辛苦了,您知道外科郎中治脚疮,就要先清创,那是很疼的,国公爷身子虚弱,这样折腾下来,反而会病得更厉害。”
韩璋目光一深,他知道,现在他说出这样的话可能会被人诟病,毕竟大哥死了,继承爵位的人是他,但是他顾不得那些了,大哥这些年已经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不能再让那些人折腾他。
韩璋道:“就这样定了,我去跟嫂子解释。”
芸娘咬住了嘴唇,才忍住没有继续与韩璋争辩。这个家现在是韩璋做主,她没有任何的权利。
想想从这往后她都要过这样的日子,她就难受起来。
……
荣国公做了一个梦,梦到战场上腥风血雨,他四处寻找二弟韩璋的影子,却最终一无所获,忽然之间敌军像潮水般涌来,他被斩下马去。荣国公吓了一跳立即睁开了眼睛,眼前却是一片的漆黑,半晌,才有星星点点的光透过来,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是个女子,看装扮并不是他们府上的丫鬟,而是位内宅的女眷,她正在忙碌着什么,抬起头看到了他,立即道:“国公爷您醒来了?先不要动,胡先生在给您针灸。”
荣国公胡乱地点了点头。
奇怪,这女孩子是谁?他们韩家的人?不对,凡是韩氏的女眷她都认识。如果不是韩家的人又是谁在侍奉他。
荣国公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已经清晰了很多。
“国公爷您能看到我吗?我是顾氏琅华,旁边这位是胡仲骨先生,我们是韩将军带来给您治脚伤的。”
这样一说,让荣国公想了起来。
二弟在镇江认了个外姓妹妹,前两日还问他能不能主持一个仪式,将兄妹的关系定下来。
除了带兵打仗,这是二弟第一次这样认真地跟他商量一件事。
所以他对这个女孩子格外的好奇。
“国公爷,您应该好好歇着,不要想太多。”琅华伸手帮荣国公掖好被子。
胡先生已经用了针,荣国公会觉得舒服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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