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萧槿始终觉得,嫡亲表兄妹成婚,亲缘太近,对后代大大不利。
卫老太太见过了傅家人之后,傅氏转回头去安排罢,便又折回来,借着问安的由头,询问卫老太太觉得方才自家那个来请安的娘家侄女儿如何。
卫老太太搭她一眼,淡声道:“二哥儿若是相中了,我倒也无甚异议。”
她因着不喜傅氏,连带着也不太待见傅家人。之前她与卫启濯说他不在的这一年里发生了许多事,这许多事里面就包含着不少二房的事。
只她虽不喜傅家,但卫启沨如今拖婚事已经拖到不像话的地步了,若是真能跟傅家的哪个姑娘看对眼,那她也不会反对。
傅氏听见卫老太太这话便松了口气,旋又似想起了什么,低声跟老太太说起了自己表兄家中有个尚未婚配的庶女的事。
“那姑娘我见过几回,瞧着模样好得很,又是好个温克性儿,跟嫡出的姑娘比也不差什么,”傅氏笑道,“婆母着,启濯如今子嗣艰难,不如牵个线,纳……”
傅氏一语未了,卫老太太便抬头看过来。
她这媳妇跟大房较着劲儿她是知道的,如今又要将自己这边的人塞给启濯做妾,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没安什么好心。
“我看不妥,”卫老太太直截了当道,“你趁早歇了这心思,又不是什么人都能往我孙儿身边凑的,表亲家里的庶女,你能了解几分?瞧着瞧着,你光瞧着就能瞧出好歹来了?”
傅氏被老太太呵斥一顿,面上笑容微僵,但却不敢违逆婆母,只好讪笑着称是告退。
她出来时心中尚有些不豫,老太太回绝得真是干脆,她就不信萧槿总生不出孩子来,卫老太太能一直憋着不给卫启濯张罗纳妾。
傅氏下了台阶预备回自家院子,谁想到没走几步,就忽觉零星水滴落在脸上,抬头去看的工夫,原先细小的水星子已经迅速变成了豆大的水珠。
下雨了。
下雨不稀罕,稀罕的是下雨的时候天边竟还挂着灿亮的金乌。
傅氏忙折回曲廊,一面拿汗巾揩身上的雨水,一面嘀咕道;“这什么古怪的天气,敢怕是要出什么变数?”
萧槿正躺在软榻上打盹儿,朦胧间听见外面的淅沥雨声,醒转过来,想起药引的事,又有些颓然。她这三两月间,每逢下雨总要出去看看,总每次都是空欢喜一场。
萧槿迷糊了片刻,最终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
她推开窗子,撑着迷蒙睡眼望去,忽然瞧见院中盈满日芒,水洼中还倒映着日影。
萧槿浑身一震,瞬时清醒过来,转头下榻。
晚间,卫启濯归来后就听说萧槿要见他。他正要赶过去,忽见明路绕过游廊趋步而来。
“少爷,这是舅老爷使人送来的。”明路躬身呈上一封信。
卫启濯顿了一下,拆开扫了一扫,面上神情莫测。
他将信收入袖中,转身去书房把信收好,掇转身去了饭厅。
他甫一入内,就见萧槿招呼他坐下。
“我已经把药引配好了,”萧槿笑吟吟看着他,“方才服了一贴药。这几日试试效果。”
她说着话便见卫启濯站起身来,困惑道:“你去作甚?”
“取鹿血酒来。”
第132章
萧槿听见他这话, 不由陷入了沉思。
他这阵子忙于公务,晚间其实也没多少精力,只偶然闹她一闹, 她倒是尚能吃得消。但如果他喝了鹿血酒, 她未来一个月早晨下不来床的可能大概会暴增。
萧槿按了按眉心。
她之前就体验过这个加成效果, 深深觉得如果他一年四季都这么补着,那她大约往后很难准时去给卫老太太请安了。不过这玩意儿也不能总喝,不然回头说不得会燥得流鼻血的。
卫启濯将鹿血酒取来之后, 斟了两杯, 把其中一杯推给萧槿:“啾啾也尝尝。”
萧槿本想推拒, 但想到这个也有养颜抗衰老的作用,便顺手拿起尝了一口。
“鹿血酒能补虚弱、理血脉、散寒邪、止疼痛,”卫启濯端量萧槿一眼,“啾啾素日可少饮。”
萧槿点头, 又道:“等我怀上孩子, 你就少喝些。”
“怕我届时燥热上来不得纾解?”
萧槿托腮:“不是, 我是怕你的美貌会超过我。不过你说的好有道理……”突然板起脸, “你要是到时候憋得厉害, 一定跑来跟我说, 我用……用手帮你解决。前三个月和后三个月, 你……你辛苦些。”
怀孕之后不能同房是个问题。不过, 她好像想得有点远了, 现在连个孩子的影子都没见着。
萧槿又有些沮丧。
其实她还一直担心卫老太太给卫启濯塞人。卫老太太虽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但她实在是太久没孩子了。实质上, 若是卫家这边真以无子为由给卫启濯纳上一二小妾,萧安与季氏再是不乐意也不能说什么。
她更不能说什么。
萧槿有时候想,若她遇上的是别个世家子,后院里怕是早就姬妾成群了。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但卫启濯是个例外的存在,她甚至觉得他跟这里的其他男子的想法是不一样的,他对于感情纯粹性的追求超过了她的认知。她前世就觉得他身上没有一丝烟火气,只可远观,对权力的追逐倒是令他更真实些。
萧槿望了卫启濯少顷,突然道:“你是不是私底下跟祖母和公爹说过什么?否则两位长辈那头为何一直也没提为你纳妾的事?”她觉得这个有点反常。
“我没有特特说过什么,但父亲与祖母都知我甚深,所以不会强迫我,”卫启濯目光一转,“啾啾担心纳妾的事?”
萧槿低头搅羹汤:“偶尔想想。”
“这种事想也不用想,我打一开始就跟你说了,我只要你。我也不会迫于压力去接纳旁人,我若是连我自己的主都做不了的话,那便也不是我了。”其实他没说出来的是,哪怕她没孩子,他也会守着她一个。他一直觉得,今生能娶到她,就已是莫大的幸运。
萧槿微笑道:“夫君真好。”
“现在说我好还早了点,”卫启濯微微倾身,“到了晚上你才更能知道我的好。”
卫启沨饭后便去了卧云亭作画,傅氏派人去请了几次都没能将他叫走,只好自己亲自过来。
卫启沨远远瞥见母亲过来,也无甚反应,只是等傅氏到得近前,才行了一礼,紧跟着就是下逐客令:“天晚了,母亲回吧。”
傅氏恼恨之下抓起他搁在石桌上的砚台就要砸下去,却听儿子淡漠道:“母亲要砸便砸,儿子不奉陪了。”言罢就要收起未完的画卷离开。
傅氏咬牙道:“你顶好明日带着你表妹去登高,否则……”她见儿子非但无动于衷,反而转身就要走,紧走几步上前拽住他,“你不要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我与你说,这回你父亲、祖母也都是点了头的,你若是再……”
傅氏见儿子自顾自往前走,连理都不理她,忽然喝道:“你每回都跑来这个亭子作画,难不成素日常与谁幽会在此?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了,你不妨将你心里的人说出来,她纵是个丫头,我也让你纳她做个妾,但你好赖是不是先娶个妻回来?否则你让外头的人怎么看你?”
卫启沨蓦地转首,眼神透着寒意:“母亲说话注意着些,什么幽会,什么丫头什么妾,儿子喜欢去哪里待着母亲也要附会一下么?”言罢拂袖而去。
傅氏一脸阴郁,对着儿子的背影盯了须臾,挥手将自己的陪房叫至近前。
丹青回头时远远瞧见傅氏的举动,低声与卫启沨说了。
“母亲这怕是要监视我了,”卫启沨凝眸远眺天际的流云,神情寡淡,“随她去。”
他母亲那一套奈何不了他。其实他总喜欢往卧云亭这边来下棋作画,是因为萧槿前世常来这里。他偶然一次瞧见她伏在亭内石桌上面,侧着头,也不晓得是在哭泣还是小憩。后来他就在余暇时有意无意地往这边拐,远远看她或出神或与韶容说笑,这几乎成了一种习惯。
直到有一日,他在偷觑她时,发现另一个人也在暗中看她。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与无力。
卫启沨攥起手。
他从前是有心无力,如今他好好的,很多事却已经无法挽回。
翌日是重阳节。萧榆原本是打算跟萧槿一道去登高放风筝的,但出了萧枎那等事,她也没心思出门,只是跑来与萧槿谈心。
“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三姐居然自尽了,”萧榆恍惚道,“我听说,三姐死前一直将人错当做卫庄,妹夫还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但我问娘怎么回事,娘不肯告与我说,啾啾可知原委?”
萧槿道:“这个说来话长,你不如等四婶平复一些再去问她。”
因着萧定夫妇不太讲理,卫启濯原本是不打算将当年的真相说出来的,但后来看冯氏以为是卫庄当年对萧枎做了什么,哭喊着要跑去山东质问宋氏,卫启濯便将卫庄当年落水的原委告诉了萧定夫妇。
冯氏一听说原是冤魂索命,吓得不轻,再不敢闹。萧定更是怀疑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留在宅子里,让卫启濯引荐的守真道长来设坛斋醮两回才放心。至此,萧槿才知道卫启濯当初为何答应萧定引荐道士的事——原来他当时应下来不是为了让萧定给萧枎医治的。
“现在满京城的人都在说三姐是中邪被恶鬼勾了魂,连父亲也认为三姐是不祥之人,跟祖父商量了,没让三姐入祖坟,另给她寻了一处墓地葬了。”萧榆黯然道。
有一种说法是未出嫁的女儿死后不能入祖坟,然而撇开这一条不谈,单说似萧枎这种死法的,入祖坟本就不太可能。
萧枎出殡那日,萧槿象征性地去了一趟。她听闻萧枎死状凄惨,由于脸上血肉模糊,颈部也是伤痕累累,当时又值炎夏,尸体腐败得很快,入殓时已经有些面目全非了。
前世的萧枎只是所嫁非人,今生却是落得这等地步。萧槿又不由想起了温锦,卫启沨那样念旧的人不仅对温锦恩断义绝,还疑似设计害死了她,那温锦前世到底是干了什么会才令卫启沨如此?
两人正坐在凉亭内说话,忽见一个穿着海棠红葫芦纹鸾凤穿花褙子的姑娘被一众丫鬟簇拥着迤逦而来。
萧槿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傅氏的娘家侄女儿傅恬。她对这个姑娘有印象是因为傅氏前世时不常地请她来国公府做客。
至于傅恬会不会喜欢卫启沨……萧槿觉得这个答案应当是肯定的。卫启沨那样的表兄,不了解内情的小姑娘是很容易倾心的。
傅恬瞧见萧槿的穿戴,已经大致猜出了萧槿的身份,毕竟府上的少奶奶只有萧槿和郭云珠两个,但萧槿瞧着明显面嫩。傅恬上前来寒暄罢,大方询问两人可要出去放风筝,只见两人兴趣缺缺,也不好硬拉着人出去,只好讪讪作罢。
姑母本与她说今日表兄会带她出去,但她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也没等着表兄那头差人过来。她自昨日开始便被拘着,要是一直出不去,她无法想象会有多无趣。
傅恬见萧榆与萧槿两个似乎没有多少谈兴,正欲作辞,一转头就瞧见两个男子并肩朝着这边来。
她定睛一看,眼睛立时瞪得溜圆。
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样貌这般出众的人,如今一来还来两个。遥遥望去,好似误落尘寰的瑶台仙人一样。
待到两人走至近前,傅恬起身预备行礼时,却是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称呼。
萧槿转头看了傅恬一眼。
这姑娘……好像不认识卫启沨?
“表妹不认得我了么?”卫启沨倏而微笑开言,“今日不是说好了一道去登高的么?我适才有事耽搁了,见今母亲已在花厅那边等着了,表妹可预备妥当了?”
傅恬一愣回神,旋欢喜道:“拾掇妥帖了。”跟着又意识到自己尚未见礼,忙屈身一礼。等目光转向卫启沨身边立着的人时,又不知是谁,有些尴尬。
“这是四弟,”卫启沨解释道,“方才我们正好在半道上遇见了。”
傅恬忙忙施礼。心里却有些遗憾,若她表哥是这位容貌更盛的就好了。
等卫启沨领着傅恬离开,萧榆不好打搅萧槿夫妻两个,也起身告辞。
萧槿扫了一眼已经远去的卫启沨与傅恬。傅恬大约只是幼时见过卫启沨,记忆不深刻,昨日又没见着他的人,这才不识得他的。但卫启沨……方才那态度似乎有点奇怪。
卫启濯在萧槿脑袋上拍了一下:“看什么呢?”
“你有没有觉得卫启沨今日怪怪的?”
卫启濯在她对面坐下:“我不管他如何,我只问你,还记得你之前答应我的事么?”
“秋游的事?”
“对,跟我去一趟南郊的白云观。”
“还去道观?”
卫启濯点头:“我要去见一个人。择日不如撞日,啾啾去收拾收拾,咱们现在就去。”
萧槿迟疑少刻,问道:“卫启沨他们去的不是城南吧?”
“不是,我打听了,他们去的是西山。你放心,不会跟他们撞见的。”
白云观的守真道长是刘用章当初引荐给卫启濯的,卫启濯本是不想拂了刘用章的意才来这边让守真道长斋醮的,但后来与这道士几次攀谈,发现对方于周易八卦阴阳五行上头颇为精通,为人又谦和,便渐渐结交为友。
萧槿听卫启濯说他要去见一个人,其实以为他是去跟守真道长论道,故而并没有多问。但到了地方之后,却发现他是暗中来见尹鸿的。
“舅舅来京了?”萧槿不可思议道,“那为何在白云观见面?”而不去国公府?
卫启濯将她安置在客堂,低声道:“舅舅是来与我议事的,先在这里与我见了面再去拜见祖母跟父亲。”
他之前原本是随意一说,昨日看到尹鸿的信,便打算与萧槿出来时顺道去见尹鸿。
萧槿见状,揣度着他应当是有什么隐秘的事要跟尹鸿谈,挥手让他放心去。卫启濯又交代她先用着茶点等他片刻,回身离去。
萧槿觉得他跟叮嘱小孩子一样,对着他的背影笑了笑。
卫启濯见到尹鸿时,他正坐在厅内喝茶。他步子顿了一下,淡声叫了一句“舅舅”。
尹鸿转头瞧见长身立在门口的外甥,神色有些恍惚,随即搁了手里的茶盏,起身道:“又是好些年不曾觌面了,哥儿似乎又沉稳了不少。”
卫启濯不欲与他寒暄,径直道:“舅舅的信我看了,舅舅一直待在保定的庄上休养,不知如何得知自己被袁泰盯上的?”
“这个说来话长,”尹鸿招呼卫启濯进来,“哥儿且坐下,咱们舅甥两个慢说。”
卫启濯没有挪步的意思:“舅舅有话不妨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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