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自家得了这种好事,她早就叫上宁国府一起摆流水席庆祝了。可现如今自家厄运连连,宁国府却节节高升,最混账的是,升了官晋了爵却不知道主动过来报个讯,还得她老太君亲自使人去问,简直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了。这一年来,史太君眼睁睁的看着下头的小辈们左一个右一个的脱离掌控,对她敷衍了事,阳奉阴违,说实话,她都已经气得习惯了。
越气越健康的史太君近乎平静的吩咐王熙凤道:“珍儿晋爵是两府的大喜事,你叫人留心看着他回来,迎过来庆贺,这钱从我的帐上走,好好摆几桌,亲朋好友都邀请来,还有,现在就把四丫头接回来,她家去也有些日子了,姐妹们都惦记着她呢。”俨然忘了一个半月之前她还打算用惜春要挟贾珍替元春晋位呢,一转脸,又是一副慈和的好祖母模样。
惜春和迎春身在后院,不能出去接旨,但尤氏得了消息第一时间就来告诉她们了。她如今也看得出来,自家老爷跟着宁侯爷走才是光明坦途,跟着西府那老太太一群混在一起,只会攀扯女人的衣带子,且还是一个无子无宠的,压根儿靠不住。
尤氏也是实在人,有奶谁都能当娘,贾珍跟着宁珊出去一趟,回来就又加官又晋爵的,她见不着宁珊,便直接去奉承迎春,巧舌如簧,硬是夸得迎春都脸红——珍大哥哥加官进爵真的跟她没关系。
惜春不大在意自家得了什么好处,倒是听说宁大哥哥回来了,料想二姐姐也该家去了,十分不悦,反倒阴着一张小脸,也不说话,也不笑。尤氏如今很是不敢得罪这个金贵的小姑子,便一个劲儿的找好话来奉承,逗她说笑。惜春听着十分无趣,索性自顾自站起来,去后面换衣服去了。她正画着一副白海棠图,忽然前面来了天使传旨,她不出面也得换了衣裳恭敬候着,现在一身正礼服,带着全套头面,板板整整,又重又累,难受的紧。
尤氏被惜春撇在当地,脸上不由涨起一丝潮红。她虽无子,贾珍对她也并不上心,但是该给她的地位和权利还是都给了的,尤氏在宁国府里也只需要捧着贾珍一个,比同样是填房继室的邢夫人自由恣意得多,也更得尊敬。可是惜春回来这一个来月,眼里压根儿就没有她这么个人似的,该做什么做什么,就跟还在西府里,跟她一个月不见一回面一样。这让尊贵惯了的尤氏暗中恼火,却又不敢对惜春怎么样,硬生生憋着,自己都快坐下病了。
迎春瞧出尤氏难堪,随意安慰了两句,她如今跟着教养嬷嬷学的不说八面玲珑,也知道该如何处事做人,只是毕竟她和惜春要更亲近,断不会为这点小事去责备教导惜春,便几句话带过了,反过来恭维尤氏即将夫荣妻贵。尤氏脸色缓和回来,跟迎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一边算着时辰准备迎接贾珍,或者可能连宁珊也一起来。
宁珊并没有跟贾珍一起过来,他甚至都没工夫去见贾珍。被皇上迁怒了之后回到户部去汇报,钱瑾象征性的给他扔了些麻烦的文书让他整理,这阵子起码有了事儿做,不用到御前去了。钱瑾是太上皇的人,对宁珊并不差,但是扔过来的文书也是实打实的麻烦,宁珊谢过他的好意,就坐回到自己屋里阅览去了。
贾珍到了宁家,只看到懒洋洋躺着的贾赦。他在陕甘一行中基本都保持半躺或者半坐的姿态,只是碍于马车狭小,并不舒服,因此一回来就舒展的躺平了。此时家中并无别人,邢夫人还在荣国府,迎春并贾琮还在宁国府,宁珊入了朝直接去户部交差还没回家,整个宁家就属贾赦最大,他要横着躺竖着躺都随意,躺着接见了贾珍也没人提出质疑。
贾珍笑嘻嘻给贾赦送上一个黄玉雕的狮子,小小巧巧,可以拿在手上把玩,也可以放在案上做镇纸,雕工并非出自名家之手,但那块玉倒是实打实的和田黄玉,十分珍贵。贾赦拿在手上摩挲了两把,啧啧道:“可惜了这块好玉。”
贾珍涎着脸凑上去:“知道叔叔好金石古玩之器,侄子但凡得了,无不想着叔叔的。”为了套近乎,连惯常的赦叔都不叫了,一口一个叔叔,语气比叫亲爹都甜。
贾赦很享受小辈的奉承,或者说,他很喜欢被人尊重,哪怕这份尊重是冲着他背后的大靠山,横竖都比不拿他当回事强。因此,很是给了贾珍几分笑意。“好好跟着我家大儿子,有你的好处,那边就别瞎搅和了,没得拖累了自己。”
贾珍连连点头:“叔叔说的是,侄子自是无有不从的。天知道,侄子早就想跟那府里扯开了,可是他们死皮赖脸的缠着,之前还想拿我的功劳去给他们家那个失宠了的贵人晋位,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是不配。”贾珍一想起自己这个二等男差一点儿就飞了,心里就止不住的怨恨妄图夺他功劳给贾元春撑面子的史太君和贾政夫妻,臭不要脸的,倒是什么主意都敢想,爷的碗里也想夺食儿,不怕撑死也不怕噎死?
贾赦满心想着把贾珍拉到大儿子这边,预备不叫他搭理荣国府一家子;可是又惦记着让他回去炫威风,气死贾政,一时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发号司令,不由得皱起眉头。贾珍正全神贯注着找话讨好贾赦,一见他眉头紧锁,心里一个激灵,忙着殷勤道:“叔叔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了,但说给侄子听,只要侄子能尽一份力的,绝不推辞。”
贾赦犹豫道:“这事儿,好说不好听啊,你总归还是贾家的人,又是小辈,对上···这个···,怕是不行啊。”语气一唱三叹,贾珍一听就懂了,不就是对付那老太太和贾政吗?老太太他躲着来,贾政可不怕,横竖他如今是官身,又升了爵位,那贾政说的好听点儿是国公府二老爷,其实就是个连秀才都没考中的白身,他若是敢摆长辈架子,自己分分钟就叫他跪下请爵爷安。遂大包大揽道:“无非就是那个破园子,他们又想着欺负叔叔,诓叔叔的银子?包在侄子身上,他们占了我的会芳园还不够,还敢把手伸到叔叔头上来,侄子身先士卒,替您老人家砍了就是了。”
贾赦窃喜道:“快别招惹那老太太了,连我都怕的很,你一个小辈,哪里还有说话的余地。”
贾珍拍拍胸脯:“老太太再怎么年高辈大有诰命,也不过是女流之辈,建园子这么大的事儿,她还能亲自出面不可?那边就叫尤氏去对付,我只管跟贾政说话。”对付贾政那个假正经他还是十拿九稳的,此人口才不行,能力又差,除了靠着老太太什么都不会,还死要面子,凡事都要摆出自己并不是很想,都是别人硬要他做的勉强模样,贾珍自认打发他无压力,甚至都不用自己出面,叫下人往荣国府去说几回闲话,那位端方正直的二老爷就该涨红着脸出来拒绝接收别家的财物了,起码,表面上要拒绝。
贾赦给贾政设下了绊子,心中十分得意,撑着胳膊坐起来,唤人去摆酒,要替贾珍庆祝一番。贾珍不熟悉宁珊的脾气,生怕在他家里喝酒嬉闹会惹他不快,因此极力邀请贾赦去宁国府赴宴,说是要摆三天的流水席,招待所有亲朋好友,并共同利益的四王八公等大人物。贾敬久居道观,未必肯回来,还请贾赦去坐主位,替他撑场面。
贾珍把自己的地位摆的很正,又低,捧得贾赦越发高兴,满口子答应了不说,还一时冲动赏了他一对美人醉单色釉瓜棱壶,前朝宫廷里流出来的,有价无市,是他淘换来自己摆着瞧的,顺手就给了出去,立刻便有些后悔,却还得撑着面子,硬充大度,非让贾珍拿走不可。
贾珍揣摩着这对棱壶价值几何,回头便让尤氏备礼,厚厚的打点了一份送给宁珊,另外一份价值只高不低的奉给贾赦,自己亲自送迎春并贾琮回府,当面敬上给贾赦瞧,喜得贾赦眉开眼笑,当即答应以后会在大儿子跟前多替贾珍说好话,让宁珊提拔他。双方言笑晏晏,各自满意而归,不约而同的打迭起精神,预备第二天去对付荣国府老太君的斗争。
第41章 出差期间
终于等到了贾珍的史太君其实也并不满意, 说实话, 这一个来月, 她没少试图趁贾珍、贾赦、宁珊都不在京打他们府库的主意, 可是宁家不好进,特别是邢夫人被送回来, 迎春都被送到宁国府了之后, 宁家的大门压根儿就不给贾家人来。史太君倒是想拉关系套近乎, 可是任凭谁都知道她是宁珊实际上的祖母,然而明公正道的过继在道义和律法上都足以压倒二十年不曾相处过的微薄血缘关系, 宁家人认了贾家人算人家有情有义,不认也是师出有名。如今宁珊敬重着贾赦,便没人好意思再说嘴了,特别是史太君那偏到肋条骨上去的心眼子也是京中有名的。
惜春被贾珍接回府去陪伴迎春, 迎春便不常到荣国府来,便是来请安, 也是早来晚走, 并不住下。史太君不愿意自降身价挽留一个庶出孙女,便暗示王熙凤出头拿捏迎春。却不料,这一回王熙凤被婆婆邢夫人压了一头,不得不奉着她在东大院原先贾赦的院子里住下,邢夫人也不往史太君跟前来,只提溜着王熙凤,让她贴身孝敬。反正自打随着贾赦搬走,邢夫人就不打算再跟王熙凤虚与委蛇了, 彻底撕破脸皮,简单粗暴就是仗着婆婆的款儿压她,便是史太君也说不出什么来。她若是敢叫王熙凤甭搭理邢夫人,邢夫人扭头就能有样学样的也不搭理她。史太君在贾家说一不二靠的就是她的超品诰命和孝道,如今邢夫□□贵夫荣也跟着得了超品侯夫人的诰封,比起史太君只差一层,让她没法子再想从前一样夸大摆谱了,而王熙凤的四品恭人却比邢夫人低了很多,饶是她心里再怎么看不起这个出身不高的继婆婆,也不得不暗羡她的好运道,再加上如今贾琏有了官职,也开始不怕她了,甚至对邢夫人越发恭敬,王熙凤这个身处辈分链最低端的媳妇还能有什么咒儿念?只好心不甘情不要的侍奉着邢夫人。
不过被邢夫人绊在东大院里倒是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建园子的事情她管不了了。正巧这时候史太君和王夫人各自的私房都花了个半空,开始想方设法掏别人的银子,若是王熙凤再管下去,少不得要被坑进去一些。邢夫人将她绊在东大院里倒也没有十分磋磨,只是打着教育儿媳的旗号,叫她身边一个老嬷嬷天天给王熙凤念女戒女则并教导一些后宅妇人可能涉及到的律法。这个嬷嬷也是宁珊给请的,特意放在邢夫人身边,为的是叫她能立起来,别丢了傻爹的脸。邢夫人是个知道好歹的,而且也自卑于自己出身低微,许多贵妇人之间的谈笑都插不进去,如今有了王府出来养老的嬷嬷在身边提点着,她学得倒也十分用心。这次回来前,宁珊使唤家中女管事平婆婆给她传了话,让她回去拘着王熙凤学些律法,以免她将来仍旧胆大包天的继续做那些包揽诉讼、放高利贷之类的缺德违法之事,平白给贾琏惹麻烦。邢夫人对宁珊的话言听计从,一回来就把王熙凤拘到身边看管着,便是王熙凤心有不甘去找史太君哭诉,邢夫人也自有话去对付:“没瞧见二弟媳就是胆子太大,脑子却不灵光,没得做下业障,不但毁了自身,还牵连了家中老爷并宫中的贵人,我如今请了嬷嬷,特特地教导凤丫头,将来得利的还不是琏儿并全家?”
这么明显的牵一发而动全一身,一人作死毁全家的例子就摆在眼前,史太君还能说什么,只能称赞邢夫人想的周到,叫王熙凤务必听从嬷嬷的指导,日后万不可像王夫人一般做出祸害了全家的事情。其实如果不是顾忌着元春在宫中还是个贵人,史太君一早就把王夫人关进佛堂里去了。就因着皇上没有彻底把元春打入冷宫,她才一直心怀侥幸,觉得自己大孙女还是受宠的,不过是被她那愚蠢短视的母亲牵连了,早晚还有机会生下龙子,再登高位。
可惜,这个美丽的误会不过是皇上想多揽些私库银子,才把后宫嫔妃能升到省亲级别的一股脑都升上去。毕竟,建园子的人家越多,他的私库就越丰厚,至于省亲完了,他私库也丰厚了,那时候再算账也不迟。故而,贾元春如今仍然在贵人的位置上挣扎的努力寻找出头露面的机会。
王熙凤被邢夫人正大光明的圈起来了,她手上的事务就只能全交给王夫人去做了。可是王夫人实在不是个能力出众的,除了不肯再多掏钱,一贯装菩萨的她使唤起下人和旁支来也不如胭脂虎王熙凤的恩威并施来的有效。人这种东西,一旦装的久了,连自己都能骗过去,就想贾政如今真的认为自己端方正直、才华满腹,只是不被赏识,而王夫人也真的觉得自己菩萨心肠,慈悲善良,夫妻俩从内心到外在都堪称天生一对,因为再也找不出把不要脸配合并发挥到这等地步的两口子了。
贾珍磨磨蹭蹭的进了荣禧堂,两边分别坐着贾政王夫人,另一方是邢夫人和贾琏,王熙凤站在邢夫人身后,看上去低眉顺眼十分乖巧,尤氏跟着贾珍身后,也是一副含羞低头的姿态,贾赦不肯回来,说是他如今已经让了爵,那么荣国府的事情就都由贾琏处理了。这也是贾琏能跟贾政坐在一个屋里的原因,毕竟认真说起来,现在的荣国府可是贾琏的三等奖军府了,亲爹贾赦尚且别府令居,贾政一个二叔却舔着脸住着不走,那层端方的皮早就被戳破了,只是大家都不说出去罢了。
史太君今天打扮的很是喜庆,穿着富贵,面容慈祥,贾珍一个礼没行完就急忙叫住了:“都是自家人,还行什么大礼,珍儿如今也出息了,快来老祖宗这里坐下,让我好好瞧瞧咱们家的第二个爵爷。”
贾珍没理会史太君的话,照样行完礼才站起来,身旁的尤氏也是大礼参拜。“礼不可废”这句话在贾史氏面前最实用,甭管她嘴上说的有多慈和,除了贾宝玉之外,谁要是当真了谁就是自讨苦处,早晚要被她记着算账回来的。
行完礼,贾珍也没坐到跟前去,他儿子都老大了,这老太太还拿他跟贾宝玉一个态度对待,他能舒服了才怪呢。走到贾琏身边,贾琏机灵的早早起身给贾珍鞠躬:“还没祝贺珍大哥哥加官进爵,这里先行个礼,改日我请大哥哥吃酒庆贺。”说完让出自己的椅子请贾珍坐了,自己坐到下首,离贾珍很近,显示着两人关系亲密。
史太君一见贾珍没坐到贾政那一边而是跟贾琏言笑晏晏,心头不悦,又隐隐有种感觉,只怕自己今天的打算又要落空,脸色不由得暗了三分,倒是压制住了火气,没有动怒,仍旧笑的和蔼可亲:“知道你们兄弟俩好,常日就一起吃酒,不差今儿这一顿,珍儿晋了爵位,是全家的大喜事,这顿酒我来请,不走公账,也不请外人,就咱们两家好好亲香亲香。”
贾珍头也不抬的回道:“我已在宁国府置办下了酒席,一应亲朋都答应赏脸光临,实在不好来赴老太太的席,莫若让尤氏陪着娘们儿几个好生乐呵乐呵,借了琏儿同我去招待堂客好了。”
贾政道:“琏儿终究还小,没得倒三不着两的得罪了人,许多亲朋好友都是经年的交情了,不如我去帮着主持,你也不必谢我,这是通家的大喜事,自当人人尽一份力。”说的好像自己是他爹一样。
贾珍再道:“不敢麻烦政二叔,如今蓉儿已经往道观里去请我父亲,这么大的事儿我确实自己应对不来,还得请父亲回来主持才是。”贾政的脸随着贾珍的话,很有节奏的涨红了。
王熙凤见状便要插话缓和气氛,却叫邢夫人瞪了一眼,一时惊诧莫名,没来得及发言,便被尤氏接了上去:“我已应老爷的吩咐在宁国府置办下了席面,终究是我家老爷晋爵,没有在荣国府清客的道理,倒是世家诰命夫人等若也一并前来,还请老太太接待呢。”如今整个宁国府都随着贾珍改口喊老太太了,史太君这个老祖宗也只能在荣国府里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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