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完全忘了他在太上皇那里为了给二房添堵而胡诌的宁珊看上了林氏那些话了,宁珊则是完全不知道这一节,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可能为了让贾赦如意就随便娶一个女子回来的。嫁给他就意味着要成为宁家宗妇,跟他一起负担宁家的未来,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做到的。住在荣国府的那个林氏年纪不合适就算了,连教养也是那个偏心自私又任性妄为的贾史氏一手包办的,单凭这一点就够宁珊膈应的,更何况贾家没规矩是除了名儿的,家中大事小情都可以在外面打听到,姑娘们也是给小厮奴才们随口提着的,宁珊把庶妹迎春接过来之后,很是清理了一番下人,这个世道对女子一向苛求,他虽然觉得许多规矩来的莫名其妙,却也不准备一个人抵抗世人的口角长舌,因此那位林氏,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娶的。
当然,就算他真的爱慕林氏,皇上肯定也不会让他娶,穷疯了的皇上终于把脑筋动到妻妾们的娘家了,正式颁布了省亲的旨意。而且是贵人以上都可以请旨省亲的,贾家二房的贾元春虽然被降了位,目前无宠无封,却刚刚好卡在省亲的边线上,这一消息让贾家很是兴奋,贾赦除外。
贾赦坐在宁珊的书房里抱怨个不停:“老天怎么又不长眼的让那一家子得瑟起来了?”
宁珊一边翻着几年前的邸报了解京中一应变化,试图揣摩上意,研究出未来的动向,一边随口敷衍道:“省亲的事情,前朝也不是没有过,也不止一次,以后迎春妹妹去选秀,要是入了宫,也能来个省亲,岂不是很好?”宁珊虽然不看好迎春的资质,更不知道皇城里的那位早就在她身上打了标签,但是选秀是肯定要参加的,就算她是庶出,那也是一等将军的独生女,现在更是栖身侯府,就算她资质再差上几倍,在最后一轮大挑之前都不可能被刷下去。而且贾迎春是要参加大选的,可不同于之前贾元春参加的小选,就算最后没有上记名,也是不耽误嫁个好人家的,而不是留在宫里当宫女。基本上,宁珊认为这个妹妹最后是要从他手上发嫁的,但是在那之前让贾赦多一个盼头,兴奋几年,也省的啰唣他,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果然,宁珊一提起迎春也有可能入宫为妃为嫔,将来也会省亲以后,贾赦就没那么多话了,而是美滋滋的开始盘算自己将来也能成为皇亲国戚中的一份子。贾家勋贵的出身让他们都对皇亲国戚执念深重,却对清流文官多有鄙夷。当然,真正的一品大员,封疆大吏和内阁宰辅他们也是望尘莫及的羡慕着的。
无独有偶,贾赦做着美梦的同时,贾琏也要遥想成为真正的国舅爷的风光。家中二妹妹,四妹妹和林表妹都上了内务府的选秀名单,三年后起码有两个要去选秀的,就算四妹妹年幼,下下届也是要去的,贾琏如今痛恨着二房,却因为他们在宫里有人而不敢放开了手脚彻底撕破脸皮,就迫切希望自己这一边的姑娘也能有一个出息的,也好让他借力。当然,最好是庶妹贾迎春能一举选中后宫,不过贾琏也没少听下人嚼舌根说这个妹妹就是块木头,因此不敢把希望都放在她身上,便将眼光转向了林表妹。
贾琏寄予厚望的这个表妹林氏,闺名黛玉的,的确不似凡物。她出身四代列侯的姑苏林家,清贵无比,父亲在世是任扬州盐政也是简在帝心,如今虽然父母双亡,可是林家五代积累的家产都成了她的嫁妆,折合起来不下两三百万的银子,谁家得了都是不得了的一笔浮财。更兼这林黛玉生的也美,气质更是绝佳,袅袅婷婷比出水芙蓉更加清丽三分,虽然才只有十岁,身量脸蛋都没有完全张开,却也已是这个年纪少见的绝色了。单凭这张脸,在后宫里也是排的上号的。贾琏寄希望于她,单看表面是不会落空。他预备着在这个表妹入宫前先打好关系基础,免得给二房笼络了去。贾琏深知二房贾王氏跟他的小姑林贾氏在家时就互相不对付,更知道林家那一大笔浮财如今全落在二房手里,因为这笔钱当初就是他带回来交给贾政和王夫人的,他自己还从中贪了几万银子,如今还没怎么动过呢。贾琏打算把这笔钱还给林表妹,虽然说这无疑于割肉之痛,但是再痛也痛不过二房要换回几百万。但是他一个表哥,实在不能主动去找个年幼的表妹密谈,这件事儿不是着落在他妹子迎春身上,就得让他媳妇小贾王氏去说。
贾琏目前看王家人还带着痛恨,因此不大想主动给媳妇示好服软,便跑到宁珊家来,把自己的算盘说给贾赦听。贾赦一听他把那么一笔巨款就那么轻易的交给二房,痛恨的操起桌上的砚台就砸了过去:“你这个败家短命的混账,人家的钱是那么好拿的?林家是绝户,绝户你懂吗?就算还有个在室女,可是又没有立继,绝户女那四分之三,剩下的是要上交国库的。你说林家家产总共两三百万,那就是要上交五六十万,你把钱都给了二房,这笔钱你自己去交。”
贾赦的觉悟一下子就有这么高了,也是少不了宁珊叫老管家给他念叨的律法条例。自从知道荣国府暗地里的龌龊事儿以后,宁珊就没少叫人给贾赦明里暗里的讲讲法律条文,免得他把贾家的习性带到宁家来给他惹祸。如今贾赦被□□的遇到事儿先想法律,因此一听贾琏说把钱给了二房,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这钱是国库的,敢不给是会死人的,第二个念头才是,这个败家的混账儿子,几百万良银子居然给了二房,甚至都没知会他一声,更没孝敬他半分。
宁珊听说林家家产有那么多,也被吓了一跳,他继承来的宁家因为没人分家产了,故而得了全部,几代家主经营下来,算上主母的嫁妆也就一百多万,这还是没少发战争财的结果。就算北疆不如南疆和西海沿子富裕,每每打了胜仗,从敌方手里抢来的也不会太少。宁家又没有败家子,因此才能累积到百万。如今这林家,人人短命不长寿,五代下来便能积蓄两三百万,还是贾琏忙着回来贱卖了不少田产土地商铺的结果,认真一算,这林氏的身价怕是抵得上两三个荣国府了。
“这么多的钱你也敢沾?就不怕烧了手?”宁珊想不明白,贾家的子弟都是怎么教育的?女眷敢放印子钱,身在后宅也敢包揽诉讼,男丁是捡钱就搂,到手了才想应不应该,脑子都落在娘胎里没生出来是不是?“你可知道绝户财是要上交国库的,如今连个凭据都没有你就把钱给了二房,人家若是不承认,这笔钱你打算从哪里出?”
贾琏顿时傻了,他还以为这笔钱只涉及到林表妹的嫁妆,哪里想得到还要上交?贾赦也懵了,几十万两银子,他这辈子还没摸过边儿呢,上哪儿去凑来交给国库?这父子俩如今都见识到了权利的好处,从宁珊这里借了不少光,倒也不像之前那样光惦记着钱财,也开始幻想一下前程了。可如今贪墨了应该上交国库的银子,别说捐官入仕了,别被下了大狱抄家问斩就是好的了。
贾琏一矮身跪在宁珊脚边,抱着大腿就哭:“大哥千万救我。”宁珊给抱得浑身一麻,险些起飞腿踢出去,幸好及时想到这货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虽然脑子缺弦,也不能放弃不管,不然一旦贾琏获了罪,皇上绝对不会放过这个牵连他的好机会。
但还是忍受不了一个男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抹在自己裤子上,宁珊到底没忍住抽出腿来,把贾琏踢到两步远的地方才说道:“现在知道哭了,早干嘛去了?教你个法子,你只管把林家的财产登记造册送到户部去,让户部派人直接到荣国府去接收银子,到时候他们不给也得给了。”
贾琏抹把脸,眨巴着桃花眼问道:“他们要是硬说没收到,非要推到弟弟头上该怎么办?”宁珊被气笑了:“那也没办法,你只好把房门打开,连同你媳妇的嫁妆一起让户部翻检查抄一番,以证清白。不过在那之前,你最好赶紧把私下贪墨的几万两还给林氏。”
贾琏连忙点头:“弟弟早就想还了,只是我不好去后宅直接见面,还要拜托妹妹了。”贾琏深觉怀中的银子烫手,忙不迭的就想推给迎春。
宁珊皱皱眉,到底还是看在母亲的份儿上帮了他一把,叫过外头的内管事,吩咐道:“把大小姐请过来。”如今在宁珊府上,辈分都是随着他排的,他虽然年轻,但也是御封的侯爷,平常都被叫做侯爷或者老爷,贾赦就是老太爷,迎春是大小姐或者大姑娘,贾琮一个还拖着鼻涕的小毛孩也被叫三老爷,只是他不大到前头来,平常多是呆在宁珊安排的书房里跟着请来的夫子启蒙,倒也很少被请到明面上来尊称。
第12章 迎春改变
迎春被请到书房侧面厢房的屏风后面,贾琏面红耳赤的把事情讲了一遍,虽然不免为自己辩白,也时常强调自己是按照二房的吩咐办事,并非出自自愿,到底也算交待清楚了。
迎春听得瞠目结舌,她活到现在,连几百两银子都是来了宁珊府里才见过的,何尝知道几万两,几百万两都是何等的巨款?更加别说还敢贪墨了。她连贪墨这个词都是被动式,自来都是她那没规没矩的奶妈子偷摸她的东西,她何尝拿过别人一星半点儿?
吓坏了的迎春坐在屏风后根本不敢说话,贾琏听不见她答应,心里没断遛的暗骂这个妹妹是块木头,压根儿指望不上。而宁珊却见过她大气周密的棋局规划,甚至这个妹妹只是没人关爱被养的胆怯畏缩了,心里却是明白的,便替贾琏道:“如今也并不指望那林氏自己去讨回家产,只是她到底才是主人,也该明白自己的处境,到底二弟代为上书不及她替父上书要交公国库,妹妹只消去跟她分说清楚了,后面的事情自然有户部的人接手,也无需她出面。”
好半晌,迎春才低声道:“只怕林妹妹上了这道书,越发在那府里过不下去了。”果然,她心中什么都明白,只是过于怯懦,又为了自保,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贾赦还在心疼银子,他最近跟一些喜爱金石古玩的大家频频见面,为此花了不少钱去买古董,虽说宁珊肯给他出钱,但也是亲父子明算账的,凡是花宁府银子买来的东西,虽然由贾赦拿出去炫,可所有权却是宁珊的,如今贾赦每每淘到好东西都是痛并快乐着,跟人家品评完了回去就得乖乖上交。宁珊倒是不太查看他到底花了多少,有没有私下昧着银子,但宁府的老管家却不是很给贾赦面子,每每去账房提钱都是要签字画押了才给的,还一直派护卫小厮跟着他上街,贾赦在大儿子面前还是要脸面的,一直以来都表现的很好。但贪财的脾性到底不是一两天能转好的,肉疼银子也算自然反应,只要没伸手,宁珊就不管他心里到底怎么想。
迎春答应择日回一趟荣国府去,把银票还给林黛玉,也答应替贾琏分说林家家产一事,贾琏总算松了口气,至于那林氏相不相信他,就没想那么多了。他总觉得自己看清了二房的真面目,别人就一定也都清楚。而宁珊也没想着提醒他,这个弟弟从根子上就被二房教坏了,欺软怕硬,贪婪却不敢扛事,虽然做人还有些底线,但节操却所剩不多,得让他吃几次亏,才能记住。
贾赦对于高高抬起,放过二房还是不满意,撺掇宁珊道:“就这么便宜了他们几百万两吗?户部拿走的也不过四分之一,剩下的还不是要让他们拿去修建省亲园子,那林丫头除了琏儿私下还回去的几万两就仍然一无所有了。何况琏儿还回去的银子,她也没地方花用,只要一拿出来,还是要被二房‘借’个有去无还。”贾赦是跟二房,特别是贾政死磕到底了,只要他们有一点儿好,他都要给作成不好。
贾琏也心有不甘:“大哥,父亲说的,你可有什么章法?”他子承父业,也开始跟二房撕,力争不让仇人好过。
宁珊无可奈何的看着眼前耍赖缠上他的父子二人,觉得有些头痛:“你俩不就是想让二房修不成省亲园子吗?那直接让他们省亲不成不就得了。”一老一少满怀期盼的看着他,等待下一步指示,迎春坐在后面都听明白了,她进来得了宁珊送的教养嬷嬷,学到了不少东西,特别是选秀、后宫这一块的,嬷嬷教导的很是细致。她知道了后宫嫔妃除了靠皇宠,靠儿子,剩下的就是靠娘家,之前二房王夫人被落了罪,大姐姐就降了位,如今再豁出去让户部上门收款,当家老爷也落不了好,不是丢官也得降职,身在后宫的女儿也要受牵连。元春如今就是给没有封号的贵人,还比不上兼着的凤藻宫尚书来的名正言顺呢,要是再降一两级,成了美人、才人之流,就没法请旨省亲了。迎春有些疑惑,这么简单的道理,父亲和二哥怎么恍若不明白呢?
宁珊也心存疑惑,看贾赦面相,不是个傻的,他相信他娘亲宁氏也绝对不傻,怎么生出来个弟弟傻成这样?难道真是教育的不好给耽误了?可贾赦也是天生天养了这么多年,冒起坏水儿来也是一个接一个的坑人,怎么贾琏就这么的“纯良”呢?
下一个休沐日,宁珊送迎春回荣国府去给那老太太请安。如今迎春跟着教养嬷嬷学习,也明白了许多事情,每月初一十五都一定会去荣国府请安,平日里也是早晚给贾赦夫妻俩晨昏定省的,从不给人说嘴的机会。只是贾赦喜好赖床,如今让了爵位,越发连大朝会都不去了,根本没有一天能早早起来的。迎春也是每每在门外行了礼,又去给宁珊问安。
宁珊没给荣国府递帖子,自己自然不会进敕造的大门,看着迎春进门,他也被贾琏殷勤请到小书房里去了。如今他袭了爵,也顺便袭了他老子的旧居,住在东院,有一道黑油大门日常进出,又卸了身上跑腿的庶务,并不常和二房碰面。只是他媳妇十分不醒事,一见甩完了锅给姑母,自己没受到惩罚,就把那些事儿一股脑忘掉,每日该怎么威风还是照旧。贾琏一面恨着王家女,巴不得她们都没好下场,一边有提心吊胆,生怕小贾王氏惹出祸来要殃及他。可是他又降服不了小贾王氏,反倒时常被她压服着,又有史太君给撑腰,他在这府上的状况和他爹越发相似,根本没有说话的份儿。
又气又急的贾琏抓着宁珊这根救命稻草不放,后面请过安被送去和姐妹们见面的迎春也顺利达成了约林表妹私下详谈的成就。她把宁珊送给她的许多首饰都带了来,让姐妹们挑选,趁着她们说笑打闹的时候,借口换衣服拉了林表妹回屋去,几句话交待了林家家产的数额,又把贾琏私下塞给她的银票拿出来,说道:“好妹妹,这是我二哥让我转交给你的,你林府五代家产如今都被二房拿去了,这些是他私下里昧的,好给妹妹傍身。只是那折子,还需要你这个做女儿的亲自写了,我大哥答应替你转交,这也是为了林姑父的一生清誉,你可尽快写好了,下次我再回来的时候给我带回去才好。”
这位林表妹一向心思细腻,凡事都比别人多想三分,如今寄人篱下,更是多愁善感。今日忽然听说自己并非一草一纸都要靠着贾家,反而是带着大笔家产前来投靠的,一时也怔住了。只是外面姐妹们嬉闹声渐大,也容不得她细想,只匆匆收了银票,塞在袖子里,又抹了把眼泪便出去了。
贾家大排行第三的二房庶女十分眼尖,一下子就看到林氏像是哭过的样子,便问道:“林姐姐,方才同二姐姐去换衣裳,怎么还哭了?”这位二房庶女名叫贾探春,原是贾家三位小姐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在史太君面前都有几分体面。可如今,两个远不如的姐妹,一个忽然有了个当侯爷的大哥,还被接了出去,一个也上了内务府选秀的名单,惹得东府那边一下子想起了这个妹妹,时常打发人来看望,又时不时送些东西,越发显得她孤家寡人一个,毫无外戚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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