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她永远不知道前世到底是什么人在害她,只要能换来母亲一天的笑脸,能让母亲回到原来的样子,能够承欢膝下,她也愿意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
琅华期望地看着母亲。
就算是枯木也能逢春,让一个人振作起来到底能有多难呢?
她伸出手去拉母亲的衣袖,可最终那袖子还是抽了回去。
顾大太太叹口气,“不瞒四弟妹,我觉得自己已经是油尽灯枯了。”
琅华抿起了嘴唇,眼睛中的光芒随着母亲的沉寂而萎靡下去,终究暗如尘埃。
前世她还想,如果她没有瞎也许母亲会快乐许多,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母亲并不是因为她而难过,是一直没有从父亲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
顾四太太的手放在了琅华的肩膀上,轻轻地捏着她,仿佛想要给予她些许安慰。
也许终有一日,一切都会好的。
琅华刚想到这里,采回慌慌张张地进了门,“大小姐,您快去看看吧!萧邑和您带回来的胡先生打起来了,四老爷去拉架,结果……被打伤了眼睛……”
顾四太太惊讶地站起身,顾大太太也扶着矮桌下了炕,琅华第一个先反应过来提起裙子就跑了出去。
……
院子里,萧邑虎视眈眈地看着摔在地上的胡仲骨,顾世宁眼睛一片青紫,拉着萧邑说话。
“萧邑你这是在做什么?”琅华皱起眉头来。
萧邑额头青筋暴出,指着胡仲骨,“是他,就是他害死了大老爷,就是他……他早就知道我们顾家,刚才还向我打听……”
顾世宁也是一头雾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琅华不明白,父亲是外出时遇到了强盗,才尸骨无存,跟胡仲骨有什么关系。
胡仲骨嘴角出了血,面对疯狂的萧邑,并没有辩驳,而是静静地瘫坐在地上。
萧妈妈匆忙赶过来,见到萧邑就一巴掌打过去,“你这混账东西,你都做了什么?”说着去看顾世宁的伤,“这可怎么办才好。”
琅华吩咐阿莫,“快去请郎中……”说完看了看地上的胡仲骨,“算了……不要请了……”家里有郎中在,何必舍近求远。
琅华走到胡仲骨身边,“你认识我父亲?”
胡仲骨半晌点了点头。
没想到胡仲骨会认识父亲,前世她一直以为她跟胡仲骨认识是因为陆瑛的关系。
琅华接着道:“我父亲是因你而死?”
胡仲骨仿佛茫然地点了点头,但很快他清醒地使劲摇头,“不是,没有,我没有害他,他是我的恩人,我怎么可能会去害他。”
琅华悄悄地松了口气,前世她一直很信赖胡仲骨,她不希望她一直欣赏、敬佩的人是她的杀父仇人。
萧邑大声喊道:“他胡说,不让他尝尝苦头,他不会说真话。”
“萧邑,”琅华沉下脸,“去浇桶凉水清醒清醒,再过来说话。”
萧邑咬咬牙不甘心地离开。
琅华看向胡仲骨,“看看我四叔的伤,再将所有关于我父亲和你的事说一遍,不说清楚就别想走出顾家大门。”
……
胡仲骨特意梳洗了一番,让自己看起来整洁一些。
他坐在椅子上,想起第一次见到顾世衡时的情景,他拖着被人打断的腿在破庙里发抖,以为这次一定是在劫难逃,却不成想遇到了买卖草药的商贾,商贾给他的腿换了药,给了他饭食,让他活了过来。
那个商贾就是顾世衡。
顾世衡请他帮忙收购药材,可他志不在此,他真正想做的还是治病救人,两个人虽然就此分道扬镳,两年后却又在湖州府遇见了。
胡仲骨断断续续地说着。
提起了湖州府。
屋子里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琅华知道父亲就是在湖州遇到了盗匪,最终死在了那里,四叔也是去湖州寻找父亲下落,最终一无所获。
第五十一章 遗言
胡仲骨脸上出现哀伤的表情。
“顾大老爷是去收药材的,我记得因为收到了很好的浙贝母,顾大老爷很高兴,我们两个人在酒楼吃了饭,我还恭喜顾大老爷就要发财了,那年的天气格外失常,我估计浙贝母会卖一个好价钱。”
“顾大老爷却说,朝廷开了惠民药局,他这批药是要送去那里的,也不为多赚钱,家中田地和药材收入已经足够了,只要一家人能够平平安安,就是最好,”胡仲骨说到这里想起了顾世衡,不禁哽咽起来,“顾大老爷还劝我去广惠司,将来有机会定能进太医院任职。”
萧邑死死地盯着胡仲骨看,仿佛只要胡仲骨露出半点蛛丝马迹,他扑上去将胡仲骨撕碎,“然后呢?你就将大老爷骗去山里收药。”
胡仲骨立即抬起头,“我是让顾大老爷去山区收药,那是因为我刚为山民治过病,知道他们手里有上好的浙贝母,”说到这里立即萎靡下去,“如果我知道顾大老爷会遇到盗匪,我一定不会让他去……我……我怎么会知道……会让他因此送命……”
“胡说,”萧邑道,“我们家的商队被抢之后,我和四老爷去找大老爷,找到了那些山民,山民说早在大老爷去收药的前两日,那些浙贝母就被人收走了,还说就是一个姓胡的郎中举荐的药商。”
萧邑指过去,“根本就是你,我从前跟着大老爷的时候,就听他说过一位胡郎中,医术高明,因为我没见过你,所以小姐请你来给老太太治病,我也没怀疑,如果你不是心虚,为什么来打听大老爷的事,还问我有没有在湖州找到大老爷的尸体?你说,你是不是见到浙贝母起了歹心,联手当地的盗匪侵吞了我家的货物,一定是怕大老爷起疑心,所以才杀人灭口。”
萧邑不等胡仲骨说话,转头去看顾世宁,“四老爷,您说说,当年我们在湖州找到大老爷的时候,大老爷怎么说的?”
萧邑说出这话。
本来躺在罗汉床上的顾老太太也睁开了眼睛,惊讶地看向顾世宁,“老四,这是什么意思?你在湖州找到了世衡?这话可是真的?”
琅华也觉得惊讶,四叔不是说在湖州一无所获吗?怎么萧邑会说找到了父亲。
萧邑回过神来,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顿时脸色难看。
顾世宁低下头沉默着。
“四叔,”琅华看向顾世宁,“父亲去世这么多年了,如果这里有什么内情,也该到了将所有事说清楚的时候。”
顾世宁在琅华眼睛中看到了倔强、坚定的目光,那种磐石无转移的神采。
他心中顿时更加愧疚起来。
如果当年他能向琅华这样再多一点信心,再多一点决断说不定大哥也不会死,这些年他****夜夜都活在自责当众。
不敢与长房老太太说话,生怕说着说着,下一秒他就会跪在地上。
这下,就连顾大太太也哆嗦起来,“四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的见到了世衡?世衡都说了些什么?您怎么瞒了我们这么多年?”
说吧,已经到了该说的时候。
虽然琅华只有八岁,还没有长大,虽然他心里的那块伤口还滴着血,虽然他还是会时时做噩梦,梦见在山里,在家中,在河边,在各种地方,他拉着大哥的手用尽全力地跑,试图将大哥救出来,可是转眼,他身后空无一人,他一次次地将大哥丢了,丢在了他也不知道的地方。
可是,最终他仍需要将这件事说出来。
顾世宁忽然用双手捂住了脸。
他没有守住许给大哥的最后一个承诺。
“我是见到了大哥,我带着萧邑和长勇一路找过去,打听着周围盗匪的消息,我想大哥如果逃脱了,也是沿着山路进了山,我们就一路搜寻,最终还是在一户农家找到了大哥,”顾世宁默默地流着眼泪,“那时候大哥已经奄奄一息了,我们想要带走大哥,大哥却不肯,说那些盗匪在追杀他,我们带着他只会有危险,况且……他伤的……太重,肯定是治不好了。”
顾四太太默默地走到顾世宁身边,蹲下身子用帕子擦了顾世宁脸上的泪水,然后无声地攥住了顾世宁的手。
顾世宁道:“大哥……当时……不能说太多话,只是嘱咐我,以后不要再跑商了,将家里所有的药材卖出去,断了这条线。”
“我很诧异,为什么大哥要这样做。”
“大哥说,这些人恐怕是有备而来,早就已经盯上了他,终于在山里找到了时机下手。”
顾世宁想到当时大哥的模样,那时候大哥眼睛里都是深深的忧虑,他将大哥说的原话一丝不差地复述出来。
“我死之后,就没有人能撑起长房,老太太年纪大了身子不好,你嫂嫂一个妇道人家,不能抛头露面,世兴人虽然憨厚,却没有主意胆子又小,我只盼着他们能够在镇江靠祖产太太平平地生活,将来给琅华找一个殷实的本地人嫁过去,不要高攀什么言情书网、达官显贵,只要每天高高兴兴的就好,老太太一定会给琅华准备一大笔陪嫁,保琅华生活无忧。还是祖父说得对,朝堂上看起来悄无声息,其实波涛暗涌,不知哪日灾祸就会降临。”
仿佛是在听顾世衡的临终遗言。
所有人都悄悄哽咽起来。
顾老太太紧紧地攥住了盖在身上的锦被。
“一定要记住我的话,不要再跑商,不要追查我的死因,不要再理外面的事,也不要将这所有一切告诉家里人,就到这里终了,很好。”
听完了顾世宁转述的话,琅华才发现脸上都是冰冷的泪水。
这就是父亲对她的期盼。
想要让她嫁给一个本地大户,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顾世宁道:“我想要租辆马车再找个郎中,将大哥带走,于是带着萧邑和长勇几个分头行事,结果……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农户已经被烧……大哥也葬身火海了。”
“早知道,我就不该走……我就该留下……守着大哥……”
“都是我……都是我……不好……”
听完所有的话,顾大太太再也站不住,让采回搀扶着瘫在了椅子上。
琅华抬起头来看着伤心的祖母和难过的顾世宁,“虽然四叔没有跟我们说起这些,但是……那个害父亲的人,仍旧在暗地里害着我们顾家,如果这次他得逞了,我们所有人说不定都要死在这里。”
顾世宁一脸诧异,“琅华,你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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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振作
琅华不说话,顾世宁立即明白过来。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顾家刚刚才被王仁智算计过。
顾世宁皱起眉头,“你说,这是王仁智做的?你父亲也是……他害的?”
琅华摇摇头,“那时候父亲还在世,王仁智没有这个本事。”虽然她对父亲并不熟悉,但是从祖母那里得知父亲是个谨慎又聪明的人,而王家父子说到底就是刚愎自用的武夫。
她觉得就像是卢妈妈害她一样,害父亲的也是一个很了解顾家和父亲的人。
但是不管是谁,都不可能会是胡仲骨。
琅华转头看向萧邑,“我相信胡先生没有害父亲,你不要再对胡先生无礼。”
萧邑仍旧满眼怀疑,“他明明已经让人买了草药,却又把老爷匡过去,不是跟那些人串通好了又是什么?”
琅华叹口气,“萧邑,你好好想想,以胡先生的性格,如果他真的害了父亲,还会去向你打听那些话吗?”
如果跟胡仲骨有关,他肯定远远地躲了起来,怎么可能再问这问那。
萧邑想了想瘪了瘪嘴终究没话了。
“萧妈妈,”琅华吩咐道,“让萧邑去领二十板子,长长记性,以后没有我的吩咐看他还敢自作主张,现在是伤了四叔的眼睛,再这样下去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麻烦。”
萧妈妈应了一声,将萧邑带了出去。
顾四太太不禁惊讶,琅华才八岁的年纪,竟然就熟知治家之道,想到这里她心中豁然涌出一丝酸楚来,八岁就该整日里没心没肺地四处捣乱,要不是大嫂不肯出头,三嫂靠不住,怎么会将家里这些重担压在琅华身上。
顾四太太想到这里埋怨地看了看顾四老爷,都怪老爷,不听大伯的话非要继续经营草药,想要借此慢慢调查大伯的死因,却又害怕连累到长房,长房提出分家的时候,干脆一手促成了此事。
如果现在两房还住在一起,不管有什么事,她都可以通通手帮衬着些。
胡仲骨这时候也站起身,向顾老太太等人行了礼,蹒跚地走了出去。
琅华想起前世里,胡仲骨在她面前总是欲言又止的情形,应该是想要说父亲的事吧。她忽然觉得很庆幸。
因为前世像个金丝雀被关在屋子里一无所知的她,现在终于可以慢慢熟知这个世界了。
就算前途多波折,那也是她用自己的脚在走路。
顾老太太想了想,“说不定害死世衡的人,说不定这次收我们家米粮的那些人有关。”
祖母和她想到了一起去。
害死父亲的一定不是盗匪。
盗匪得了东西,一定会忙着分赃,绝不会穷追不舍地杀人。
不管这个人藏在那里,她一定会将他抓出来,让他付出代价。
“四叔,”琅华看向顾世宁,“现在您还在收药吗?”
顾世宁点点头,“不是老话说大战之后必有瘟疫,所以我带着人收了一些防治瘟疫的药材。”
琅华抬起头,“四叔,现在胡先生在这里,我们能不能提前将药材做出来,分好了舍给那些需要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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