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K在废墟训练过很多次震后搜救,但这却是它第一次参与真实震后的搜救。
贝川县已经成为一片废墟。它被司豪牵着踏过一片片房屋水泥板,嗅见浓烈的血腥,看见乱石之下有血淋淋的手臂。
震后灾区,满目疮痍,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历经三天的搜救,司豪和AK都精疲力尽。
几条搜救犬的爪子均被磨破,腿骨发软,压根无力搜救。可灾区的搜救犬远远不够,还有很多生命埋在废墟,那些绝望的生命,需要它们。
第四天,AK午餐休息时,听见母金毛在哭。
它问:“你为什么哭啊?”
以为它没吃饱,它便将自己的狗盆顶过去,让它多吃点。
母金毛将脸埋在一双前爪里:“老德牧死了。”
“老德牧是谁?”有一只刚从灾区救回来的小土狗问,“它是被石头砸死的吗?”
母金毛晃了晃脑袋,两只芭蕉叶一样的大耳朵也跟着晃,“累死的,它太老了……”
小土狗眨着眼“唔”了一声:“是那个,救了两个小女孩的老犬吗?”
AK喉咙里像哽了一块石头,咽不下去,一双眼睛很快模糊了。
司豪摸摸它的脑袋,替它擦去两行眼泪,低声问它:“太累了吗?嗯,一定是太累了。好女孩,累也得起来,还有人等着我们救命。”
是啊,累也得起来,还有人等着他们救命。
它起身,忍着四只肉垫传来的剧痛,跟着司豪又朝危险的废墟走去。
它嗅到了一丝生命的味道,那一刻它激动地将尾巴转成小旋风,迅速朝生命源跑过去。
可是这次,司豪却没跟过来,男人站在四米之外,不敢动。
它不明所以,想要冲过去,却被男人严声制止:“别过来!”
它这才看见,男人脚下的水泥板正在一点点往下塌陷,再也受不得一点重力。他杵在原地,向队友报告了方位。
队友们过来时,原本可以先救他,他却说:先救人民!
队友们顺利将困在废墟里的女孩救了出来。可司豪脚下的那块水泥板却愈发摇摇欲坠,AK焦灼地在原地打圈,狂吠。
轰地一声,司豪脚下突然坍塌,他整个人往下坠,AK也同时扑了过去。
AK掉在一块水泥板上,摔得好像五脏六腑都碎掉。它“咔咔”一阵咳嗽,喉咙似被泥灰卡住。
飞扬的尘土散尽,它嗅到了一股斥鼻的血腥味。
司豪被压在了水泥板下,血从嘴里泊泊外涌,像水一样渗进泥土里。皮肤黝黑的男人,此刻皮肤被灰裹得像纸片那样白。
塌陷坑外,围了一群消防兵。
它听见洪正国撕心裂肺地吼:“老司!”
它不明白洪正国喊那么大声做什么,哥哥出事了吗?
它抬起满是血的爪,去触碰司豪的脸,在他肌肤上摁下去一个爪印,好半晌也没能弹回来。
……
AK忘记是怎么被带回队里的,醒来后它已经在医务室,受了很严重的伤。
母金毛过来舔它,说:“哦,我可怜的孩子……”
它嫌弃地扭过脸,哼一声,它才不是孩子!
它受伤了,身上很疼,骨头仿佛都碎掉。
它想念哥哥的怀抱,想念哥哥那只稳而有力,又充满安全感的手。他的手仿佛有神奇的力量,一掠过它的头,它的心便万般宁静,所有病痛都会消失。
可是,它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不见哥哥呢?
它欲挣扎下床,被护士摁住。
它拿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护士姐姐,拿毛爪子温柔地在她手背上搭了搭。
护士姐姐仿佛懂了它的意思,抱它下床。
AK一瘸一拐,往司豪的宿舍走。
护士、母金毛跟在它后面,怕它做傻事。
去宿舍的路仿佛变得很漫长,一路上,它看见很多队友,他们神色哀伤,看见它,纷纷驻足。
洪正国也半路停下,跟着它去了司豪生前的宿舍。
它拿头撞开门,里面却空无一人。
它很慌,回过头去看洪正国,急得在原地打圈圈。
洪正国蹲下身,摸它的脑袋:“老司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
它听不懂洪正国在说什么,忍着眼泪回头,去看跟过来的母金毛。
母金毛哽咽一声,告诉它:“孩子,他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
它歪着脑袋问:“什么地方呢?”
母金毛:“老德牧去的地方。”
夜里,AK趴在宿舍楼后的那块石头上,望着一片空旷的场地,心也空,身也空。
它哭了很久,已经没了劲儿。它已经三天不吃不喝,消瘦的几乎能看见它皮肉下的肋骨。
母金毛编了个故事哄它:“孩子,你知道吗?人死了还有灵魂,他的灵魂还在。”
“灵魂?”AK眨眨眼,声音沙哑:“灵魂可以抚摸我的头,陪我说话吗?”
“当然可以啊。”母金毛声音温柔。
它又问:“灵魂在什么地方呢?”
母金毛:“在他生命终结的那片废墟上。所以孩子,你要好好活着,养好了身体以后才有气力回到那片废墟,找到他的灵魂。”
——
葬礼上,AK再一次见到了司豪的妹妹。
小姑娘和上次浑然不同了,身上缺少了少女的活力,宛如一具行尸走肉。别的烈士家属都在哭,只有她,面无表情杵在那里。
它被洪正国带到司豪的灵柩前,它在灵柩前给司豪敬礼。
随后,它在所有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按计划出逃。它来时看见外头有条河,它跳进河内,就能成功逃走。
所有人都在后面追它,包括那个小姑娘。
它听见洪正国在身后吼:AK!回来!回来!
它才不要回去,它要去找到哥哥的灵魂,接哥哥的灵魂的回家。
它花了一个星期,偷乘交通,翻山越岭,到了贝川县,回到了那片废墟。那个让司豪送命的坑已经被填平,它努力想将石块抛开,直到双爪磨破,也没能成功刨出那个坑。
它趴在废墟上巴巴地等,等司豪归来,可越等越绝望。
第七个夜晚,它的思维已经不清楚了。
它抬眼去往天空那轮圆盘一样的月亮,一缕清辉落在废墟上,万千尘埃漂浮,仿佛有灵乐奏起。
星星点点的光芒后,变成了半透明的司豪。
母金毛果然没骗它,它果然等到了司豪的灵魂。
那个半透明的男人冲它招手:来,来啊,AK ……
可它已经没力气过去了,它闻到了自己大腿肉腐烂的味道,也似乎看见了自己的骨头。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群幽灵从地下钻出来,去拉扯司豪的半透明的躯体。
司豪痛苦地挣扎,他的表情扭曲:AK,我好痛苦,哥哥好痛苦……
它终于弓起背,龇起犬牙,喉咙里发出最凶狠的兽鸣。
AK看见废墟之下有个黑衣巫婆在操控这些恶灵,它想起了母金毛的故事,下意识觉得咬死黑衣巫婆,便能拯救司豪。
它用尽全力扑过去,咬住巫婆的手臂。
有人大喊了一声“司茵”,这声音很熟悉,像洪正国。
它的牙齿陷入巫婆的皮肉里,仿佛直抵她的骨头。巫婆一双眼睛锐利,仿佛不知疼,哼也不哼一声。
巫婆拿手遮住它的双眼,它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等巫婆将手撤开,黑夜变成艳阳天,而巫婆变成了……那个小姑娘?
它惶恐地松开司茵,见小姑娘手臂血流如注,焦灼地拿舌头去舔。直到洪正国将它抱开。
……
那天晚上,司茵抱着它说了很多话,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它的狗毛上。
她嘴里碎碎念着哥哥,跟它讲哥哥小时候。可是它听不懂啊,只知道小姑娘很难过,眼泪多得将它毛发都打湿。
AK终于心软,拿爪子去拍她的手背,给予安慰。
它忽然想起老德牧的话。
他的亲人,它要好好守护。
有一天,它一定能等会司豪回来。他还能再摸它的狗头,还能再夸它:good gril。
第88章 老苏犬&AK犬
特工在边境出生的那天, 小木屋外下了很大的雪。
屋内的煤炭炉子烧得通红,温度顺着铁皮管输送进火墙里, 又从红砖砌的火墙送进卧室。
母德牧的窝, 就在火墙下。
穿毛衣的老苏蹲在母犬的窝边,给它接生。
这已经是第六只了, 前五只都死了, 等这只小崽子的头出来,他尽可能地小心翼翼。
过了十分钟, 这只小肉球终于从母体出来。他用一双大手将小肉球拖着,迅速拿出烘暖的棉布给它裹住身体, 放进火墙下暖烘烘的狗窝。
老苏蹲在狗窝前, 伸出一根粗粝的手指, 戳了戳小崽子圆滚滚的腹,“小崽子,这一窝就你活下来了, 你很特别。”
他沉吟一声,“你以后就叫特工吧。特工、特工?来, 抬眼看看爷爷。”
可能它是真的天赋异禀,生来与别的犬不同,一出生便能睁眼。
它努力将眼睁开, 微微抬头,打量着眼前这位已有白发,皮肤干皱的宛如千年老树皮的老人。他一双眼睛矍铄有神,温柔又怜惜地盯着它。
它吐出粉嫩的舌头, 在空气里卷了卷,“嗷嗷”叫了两声。
老苏被这小家伙萌得一颗心几乎变成水。
这一窝小崽子里只存活了特工一只,在生完特工第二天,母犬也夭折了。老苏担起了母犬的职责,给它喂奶,晚上怕它冻着,将它抱进被窝。
狗崽子成长很快,一天比一天结实。
三个月,已经像四个月的犬。吉林边境有很多偷猎者,特工继承了父母的勇猛,变成了这片森林的王。
偷猎者听见它的犬吠,会顿时吓破胆。有它在,极少有偷猎者敢踏入这片土地。
夏季。
老苏的家人打来电话,催他回老家,安享晚年,不必在边境这样辛苦。
他经不住家里人的软磨硬泡,索性收拾行李,准备回老家。吉林边境离香山隔着十万八千里,坐飞机到z市也要四个小时,路途遥远,他想带着特工一走。
家里人给他打了机票钱,家人得知他要给特工买张机票,一众反对,表示不支持。
老苏为了省钱,最后决定带特工乘汽车回香山。长途辛苦,但好歹省钱。
回去的路程漫长而辛苦,汽车司机不让特工上车,只让它待在连光也看不见的储物箱里,每隔两个小时它才能下车透气。
约摸半个月后,终于抵达香山。
这里也有山,有水,也有原始森林,但始终与吉林边境的森林不一样。这里四季如春,天蓝水绿,冬天也不需要烤火炉。
老苏家里很多人,有儿有女,一家人吃饭时能坐两桌。
以前在边境,老苏总会让它一起上桌吃饭,可到了香山,它仿佛变成外狗,一上桌便被苏老二拿棍子赶下桌。
它只能在桌下捡一点骨头。
老苏趁家里人不注意,偷偷挑一块肥肉,放进嘴里抿干净油盐,吐在手上,摊手递给桌下的特工。
被苏老二发现,皱着眉教育老苏:“爸,你多大人了,怎么还跟乐乐似的,在吃饭的时候偷偷给狗喂东西呢?”
乐乐是苏老二的小儿子,老苏的孙子。
老苏一听,不乐意了,回怼道:“特工也是我孙子,许你们吃好喝好,不许我给特工吃好喝好?”
苏老二呵呵一声:“爸,我看你是在边境呆傻了。”
老苏置若罔闻,更加明目张胆的给特工喂肉吃。
为了躲避家人,老苏会一大早就带特工出门,带着特工去找刘老头打长牌,或带特工上山溜达。
刘老头是个喜欢喝酒的老头,时常烂醉,身上总是充斥着酒精的味道,特工不太喜欢刘老头身上的味道,但老苏喜欢和他扎堆,久而久之,它便也喜欢刘老头了。
老苏总摸着它头说:不要对老刘头那么凶,毕竟他总是惦记给你留骨头。
经常有游客上山打猎,因为山上有狼,老苏也经常带着它上山,保护游客。
它上山救过一个姓肖的商人,帮那位肖先生吓走了野狼。那次之后,特工就多了一个“镇山犬”的名号,村里吓唬小孩的语句从“不听话把你丢去喂狼”变成了“不听话把你丢去喂特工”。
老苏经常带特工上山,它特别喜欢和老苏上山看萤火。
它追着萤火在前面奔跑,老人家在后面慢吞吞地追,“慢点、慢点……”
它会停下来,利用双腿站立,再用一双前爪去扑萤火虫,仿佛真能抓到似的。
这些萤火就像移动的星河,非常美。老苏说,人死了之后就会变成萤火,他以后死了,也会变成萤火,然后飞到天上去,会变成一颗星星。
老苏累了,坐在一块石头上。它跑过去,将嘴筒子搭在老苏双腿上,半眯着眼睛去看远处不断变化的萤光。
刘老头总说,不知道幸福是什么,所以喝酒。可它却觉得,幸福就是和老苏在一起。刘老头能天天和老苏在一起打长牌,为什么会觉得不幸福呢?它很费解。
老苏抚摸着它的头,望着远处荧光,忽然发出感慨:“特工啊,爷爷应该还能陪你走完这一生。”
一生?一生是多久呢?能让爷爷陪着走完这一生,真幸福啊。
它应该是世上最幸福的狗子。
……
可老苏明明说过要陪它走完这一生的,可为什么会卖了它呢?
它是条公狗,老苏从小教它,要有公犬的担当,不能哭,不能哭。它被关在笼子里,不能哭,只能疯狂地去撞铁门,甚至拿牙去咬。
铁门被焊得很死,即便它嘴里渗出血,撞得头破血流,也没能打开这个铁笼。
它听见车内的人说:
“卧槽,你说这狗值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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