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舜告退,走出德昌宫。
路边斜走来一位小太监,弓着身子,对他行礼,“二皇子,太子殿下有请。”
祁舜略皱眉,朝东宫走去。
书房中,太子恢复以往稳重的模样,半点也看不出之前的风雨。祁舜进去,他请祁舜坐下。
“不知皇兄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也不是什么大事,是关于感光寺中父皇所种的树一事。”太子说着,略有惆怅,“你也知道,最近朝中风声多,孤行事多有不便。但孤曾应诺过,会不时去寺中照料幼树,而今皇兄就把此事托付给你,你意下如何?”
“皇兄所托,不敢相负。就算是皇兄不说,弟也有此意。”
“好。”太子拍一下他的肩,背着他的脸阴下来,杀机尽现。
祁舜一无所知,离开东宫时,他听到太子妃的骂声,还有一些器皿摔碎的声音。他望着东宫高高的琉璃角檐,嘴角泛起冷意,似讥似讽。
二皇子出宫,轻装简行,只带了四个御卫军。他们骑马出城,一路上并未出示皇子令牌,而是御卫军令。
感光寺的香火依旧昌盛,千年古柏的旁边,树苗绿意盎然,不远处的小树也生机勃勃。那原本太子所种之树的地方,不知被人又续种上一棵,也活下来。
祁舜舀水,依次浇着。
水桶的水见底,又有两个僧人抬水过来。祁舜也没有抬头,水瓢往水桶里面伸,突然一道寒光袭来,他忙闪开,那长长剑划破他的衣袍。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又一剑刺来,从他手臂划过,立马血喷出来。
御卫军们已经冲过来,两名僧人见行刺未成功,对视一眼,双双服毒自尽。
祁舜捂着手臂,其中两个御卫军上前搀扶他。还有闻讯赶来的方丈,方丈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命寺监给两名僧人验明正身。
寺监一口咬定两人不是寺中的僧人,御卫军们翻看尸体,对二皇子道,“殿下,是死士。”
方丈不停地告罪,有僧人来报说在井边发现死掉的两位僧人,衣服被人剥掉。方丈垂目,口中念着阿弥陀佛。
二皇子的伤口不算很深,上药包扎后,血很快止住。
他看着自己的伤处,四位御位军立在前面,请示他是否要封寺严查。
“不用劳师动众,本宫伤势无碍。寺中必是不知情,你方才说那两人是死士,身上可有何信物?”
“没有,他们虎口茧厚,必是习武之人。齿中藏毒,一旦事败便咬毒自尽,这是死士惯用的法子。”
“好,你们听本宫的,去寺中寻一家香客,本宫随香客下山。你们找一辆空马车,按原路返回,不必管本宫,本宫自有去处。”
“是,殿下。”
四名御卫军前去寻人,很快寻来一位香客,香客听闻对方是二皇子,哪有不应的道理。二皇子坐上香客的马车,寻常百姓的马车进不了次卫门,二皇子命他们送他去胥府。
另外四名御卫军则护送空马车回城,路上果然遇到劫杀,对方见马车中空无一人,很快撤退。
香客的马车停在胥府门外,香客敲开胥府的门,小声地说贵客到来,来寻胥大公子。门房忙派人通知胥良川。
胥良川匆匆赶来,瞧见外头的马车,马车内的二皇子轻咳一声。胥良川听出声音,忙掀帘,待看到他受伤,一个字也没多问,就把人扶进府中。
香客一家得了胥府的厚礼,快速离开。
胥良川把祁舜扶到自己的院子,雉娘刚把大哥儿哄睡,穿戴齐整出来。
祁舜被安置在西厢房,见雉娘进来,歉意一笑,“叨扰表姐。”
“殿下说哪里话,你怎么会受伤的?”
“寺中遇刺。”
雉娘的眼神闪了闪,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夫妻俩没有再多问,忙命人准备吃食热水。
二皇子精神尚可,对雉娘道,“本宫来得忽然,就不去看大哥儿,等日后有机会,本宫这个表舅再给大哥儿见面礼。”
“臣妇替大哥儿谢过殿下。”
“表姐总是这般客气。”
胥良川深深地看一眼他,道,“殿下,可否要臣告知皇后娘娘。”
“那就麻烦胥大人了。”
胥良川出去,雉娘命人把饭菜端进来,“殿下一路奔波,想必十分疲乏,臣妇叫人进来侍候。”
二皇子又道谢,雉娘正要出去,听到外面似有打斗声。
她一惊,二皇子也站起来。
第129章 废储
二皇子心知闯入者分明是冲着他来的, 想不到对方欲置他于死地, 竟是如此的迫不及待, 连胥府都敢闯。
雉娘让二皇子躲进柜子,好歹能挡些时间。
二皇子不肯,“本宫绝不愿躲在妇人的身后,胥家之祸,因本宫而起, 本宫绝不做缩头乌龟。”
他一只手受伤,另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腰上,使劲一抽,把腰带里的软剑拉出来。雉娘示意屋里的两个下人关门,并搬屋子里的东西挡在门口。
她自己左看右看, 也没有看到什么能用的东西, 为了照看孩子,她头上连个簪子都没有。
外面,许雳和许敢还有府中的家丁正和四名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其中两名黑衣人他们看到西厢房中的灯光,甩开他们, 直奔过来。
与此同时, 胥良川也赶过来,连忙召来府中的其它下人, 一面派人护住主屋的儿子, 一面赶去西厢房。
两名黑衣人冲到西厢房, 踹开房门, 被挡在那里的东西绊倒。他们趔趄几下, 二皇子趁机,挥剑上去。
两个下人举着板凳,被黑衣人两下刺倒在地。
二皇子身上有伤,很快落下风。雉娘心急,二皇子不能在胥府出事,要不然,胥府如何对帝后交待。
一个黑衣人的剑朝二皇子刺去,她想也没想,急扑过去,挡在二皇子的身前,那剑直穿过她的肩胛,血喷出来。
赶过来的胥良川目眦欲裂,夺过下人手中的刀砍向黑衣人。黑衣人用手一挡,刀砍在手臂上,欲刺雉娘第二剑的手垂下来。
雉娘得到喘息,也顾不得疼,指指床塌。二皇子会意,拖着她,俩人躲到后面。
黑衣人想追过去,被胥良川和下人们缠住。
院子外面的黑衣人也冲进来,许雳和许敢追跟进来。双方缠斗在一起,黑衣人不想恋战,剑剑都是死手。胥良川带着两个家丁挡在床塌前,府中早有下人奔呼求救,很快所有的人都赶过来。
黑衣人们大急,拖得越久,他们的任务就越完不成。他们的目标在床塌后面,只要取了二皇子性命,他们就大功告成。
胥良川绕到床塌后面,雉娘靠在二皇子的身上,肩胛处鲜红一片,她面上因失血变得白到透明,看到他,眼睛眨了眨。
他一把扶住她,从衣服内衫上撕下布条,帮她把伤口包上。
许敢挡在床前,许雳带着家丁们后面,两面夹击,黑衣人们身上中了几剑,但他们似不知疼般。
屋内涌进有家丁护卫越来越多,黑衣人被紧紧地围住,胥家的下人都已经知道二皇子在府上,黑衣人是冲着二皇子来的。
要是二皇子在胥府遭遇不测,别说是他们,就是胥府的主子们,都要被问罪。他们哪里敢退缩,一个个的往前冲。
黑衣人们身上本就受伤,屋子外面火把通明,屋内还有许雳和许敢这样的高手。他们自知今日难已逃脱,一咬牙,口吐黑血,中毒身亡。
胥良川忙把雉娘抱出来,二皇子经过方才一番折腾,原本的伤口处也渗出鲜血。胥老夫人,胥阁老和胥夫人很快赶来,顾不得和二皇子行礼,忙命人请大夫。
下人们将四名黑衣人的尸体拖出去,清洗地面。
大夫被人提着飞跑过来,二皇子说自己不打紧,让大夫先给雉娘看伤。胥良川摒退众人,亲手割开她肩头的衣服,大夫递上金创药,他洒在上面,然后小心地用布条包扎。
雉娘一声未吭,连痛都没有喊一声,他眼有泪光,还有杀气。
二皇子避开寺中的人,乘坐香客的马车来胥府。按理说,那些死士不可能这么快知道消息,除非城中还有眼线,盯着入城的马车。能这么快发现马车到胥府,城中的眼线人数肯定不少,能做到这点的,除了暗卫们,还有京中的京兆府。
他想起前次在码头遇刺时,京兆府尹汪大人就十分可疑。这次刺杀二皇子的事,汪大人肯定是知情的。
东厢房内,大哥儿睡得香甜,不知府中的变故。海婆子,乌朵和青杏还有几个下人死死地守着。
雉娘的伤口处理完后,胥良川出去,大夫已给二皇子重新换过药。二皇子站起来,一直道歉。
“殿下无须自责,保护殿下是臣和家人该做的事情。臣请问殿下,殿下从感光寺中乘香客的马车进城,可有暴露过行踪。”
“没有,本宫一直坐在马车中,城门口的守卫不过是略一盘查就放行。应该没有露出马脚。”
二皇子说完,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按理说他如此小心谨慎,御卫军们已把刺客们引开,那为何他们还能如此快速地找上胥府?
“胥大人在怀疑什么?”
“臣是想到一件事情,前几个月时,臣的二叔一家返乡。在京渡码头,臣与家人一起为二叔送行,也曾遭遇歹人。那歹人身藏长剑,被汪大人押走后竟能挣脱衙役,且手中还多出一把短刃。那一次,也是凶险万分,幸亏府中下人机灵,才化险为夷。”
二皇子喃喃,“京兆府的汪大人?”
汪大人为人圆滑,这两件事情,一般人怀疑不到他的头上。
“多谢胥大人提醒。”
胥良川连说不敢,垂首低眸。
皇后在宫中听到胥良川送进来的口信,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她忙命宫中御卫军去胥府,随行带着御医。
德昌宫的动静太大,惊动祁帝,祁帝闻声前来。
“你调动那么多御卫军,发生什么事情?”
皇后眼眶发红,“臣妾也不知详情,良川派人送信,说舜儿在感光寺遇刺。臣妾这心还狂跳着,也不知伤得重不重?”
“他怎么想到去感光寺?”
“他孝顺,说尧儿不便出宫…他去寺中替你们种的树浇水。”
祁帝僵住,犹记得他还是皇子时,上头的三位皇兄弟是如何的你争我夺,互相残杀的。难道他的皇子们也在重复着历朝历代的惨剧?
祁帝胸口起伏,怒气冲冲地去东宫。
太子正坐在书房里,像是在等什么消息。
外面的太监迎驾,太子听到声音,起身相迎。祁帝进去,命大太监关上门。书房里,只有他们二人。
“跪下!”祁帝怒喝一声,随即咳嗽起来。
“父皇…”
“朕问你,舜儿去感光寺,你可知情?”
“父皇…”
“朕还问你,他在寺中遇刺,歹人从寺中追到京中,你可知情?”
“父皇…舜弟遇刺?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祁帝盯着他的眼,自嘲一笑,“朕也曾是皇子,皇子们之间相残的事情朕一清二楚。朕以为,你们一母同胞,朕的皇子们一定不会像皇兄们一样自相残杀,你们一定会相互扶持。”
“父皇…儿臣没有…”
“不用否认…舜儿去感光寺,是你提议的,对吗?如果没有他,你就是祁朝唯一的皇子,纵使德行有亏,为了祁氏正统,朕也会扶你上位,你就是这么想的,朕说得对否?所以你有恃无恐,一心想置舜儿于死地,在寺中刺杀不成,追到胥府,势必要取他的性命,对否?”
“儿臣不知…舜弟伤势如何?”
“这才是你关心的。”祁帝痛苦地合上眼,复又睁开,“你放心,他是朕的儿子,有龙气护体,怎么可能会有事?”
“父皇…”
太子惊恐地摇头,心不停地往下坠,那些死士竟没能成功?父皇说舜弟有龙气,是什么意思?
“尧儿,你德行有亏,大祁江山不能交到你的手中。你放心,就算是不能为帝,朕也会封你一个王位,保你终生富贵。”
“不…父皇…”
太子抓住祁帝的龙袍下摆,“父皇,儿臣冤枉…您莫要放弃儿臣…”
祁帝扯了几下袍子,没有扯开他,反被他绊得差点倒地,头磕在桌角上。
太子慌了神,要去扶他,他头晕目眩,挣扎着起身。太子的脑海里闪过凤娘的那句话,要是父皇现在驾崩,那他这个太子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者。
他露出自己都不知道的可怕表情,祁帝昏眩的眼看到他的表情,心凉了一截。
趁太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踉跄走到门口拍门,大太监立马开门扶他。太子反应过来,懊悔不已。
祁帝扶着大太监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东宫,临走之前,命人守好东宫,不许太子外出。
太子听到,又气又悔。
祁帝返回德昌宫,和皇后一起等着,御卫军们动作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把二皇子接回宫。
看到他精神还行,伤势也不太重,帝后同时松口气。二皇子被宫人们抬到锦塌上,御医在胥府时就验过伤,说好在没伤到筋骨,养个十天半个月的,也就能痊愈。
“父皇,母后,儿臣让你们挂心了。此次凶险,在寺中遇刺,儿臣想着怕被人拦路堵截,于是乘香客的马车先到胥府。谁知那些死士追到胥府,胥少夫人为给儿子挡剑,被人刺伤。”
“什么?雉娘伤到了?”皇后惊呼,她身后的琴嬷嬷托住她差点昏倒的身体。
“胥少夫人伤得重吗?”祁帝发问。
二皇子点头,脸有愧色。
“父皇,那些人是不死不休,意在儿臣的性命,从寺中追到城里,连胥府都敢闯。要不是胥少夫人挡那一剑,恐怕儿臣就见不到你们了。”
祁帝退后一步,脸上的表情忽暗忽明。
皇后坐在塌边上,垂泪不已,“陛下,这些贼人真是无法无天,在寺中刺杀舜儿还不够,竟敢追到胥府,连雉娘也被刺伤。臣妾听得心惊肉跳,说句大不逆的话,这简单是要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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