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氏摇着头,泪珠大颗大颗地滚下来。
男子的粗手替她擦拭,“我已知道你的身份,以你的出身,做妾实在是太委屈,眼下正好,我的后宅无人打理,儿女们已经长成,我也不想再继弦,不如你来帮我。”
巩氏的眼泪止住,老爷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许她妻位吗?
雉娘听出意思,扯了一下巩姨娘的衣服,巩姨娘反应过来,喜极而泣地点头。
赵县令松口气,大女儿说得对,让巩氏做填房是最好的选择,等方大儒到时,也能让对方消气,再说他有一句话确实没有说错,儿女们都到了娶妻嫁人的年纪,他真没有再续弦的打算。
他是一县之主,办起事来自然方便,方大儒赶到渡古时,巩姨娘已经成了赵夫人。
面对并无多大变化的先生,巩氏泪如雨下,先生相貌与多年前无甚差别,犹记得多年前,自己初识字时,就是先生亲手所教。
方大儒也很动容,十几年前一别,怜秀已从不谙世事的少女变成妇人,越来越像那位故去的女子,母女俩不同的命运,却同样多舛又坎坷,红颜薄命,让人唏嘘,千言万语,都化做一声叹息。
“见过先生。”巩氏弯腰行大礼,足有好大一会儿才直起腰身,“先生一向身体可好?”
“怜秀,你连一声父亲都不愿意再叫吗?”
巩氏的泪珠滴到土中,她哪里是不愿意叫,而是不配叫,她本就不是方家女,还为了生存,做了他人的妾室,哪里还敢亵渎先生的清名。
方大儒叹口气,“罢了,以前的事情多说无益,你受这么多年的苦,也是我的错,你若肯原谅,就再唤我一声父亲吧。”
巩氏抬起头,泪珠滑到嘴角,嘴唇微动,“父亲。”
“好,能找到你,为父甚慰。”
赵县令连忙站到巩氏的身边,双手一拱,弯腰行礼,“小婿见过岳父。”
小婿?
难道…算他识相。
方大儒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看着就是一位农夫的样子,身量中等,长得普通,穿着官袍也不像大人,怜秀居然给这么个男子做妾,让人心塞。
他转头看一眼巩姨娘,再看一眼身后的雉娘,孩子都这般大,再计较这些又有何用,到底是不太甘愿,淡淡地应了一声,赵县令大喜,将人往里面请。
时过境迁,再去追究往事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怜秀已委身赵县令多年,还育有一女,让她和自己归家,以后也难寻什么好人家,好在姓赵的莽夫还算识相,抬了怜秀的位份。
巩姨娘眼巴巴地看着他,他抬起脚,迈进县衙后院。
一路上冷着脸,赵县令陪着笑,想不到有朝一日,他还能和方大儒攀上关系,成为翁婿。
方大儒来渡古就是为怜秀撑腰,见赵县令还算识趣,赶在他到之间将怜秀由妾升妻,又想到那毒妇已死,赵县令身边也没有其它的女人,他哼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以后赵县令若敢负怜秀,那他可就不会再轻易放过。
赵县令将他请进东正屋,方大儒也不客气,端坐在上位,赵县令和巩氏二人又一同行礼,然后叫出姐妹三人,来拜见外祖父。
赵凤娘拉着燕娘向方大儒行晚辈礼,口中称着外祖父。
方大儒对赵凤娘印象不错,是个有眼色会做人的女子,对于赵燕娘,眼神分外的冷,赵燕娘被凤娘死死地拉着,心不甘情不愿地行礼,方大儒冷着脸,本想发作,看一眼巩氏,生生地忍住,只觉得心里头一股无名怒火发不出去,狠狠地瞪一眼赵县令,赵县令急忙让燕娘退到一边。
赵燕娘满心的不忿,嘀咕着巩氏没有给她娘上香执妾礼,赵凤娘冷看她一眼,示意她闭嘴,可她说的话,方大儒已经听到,他不便与一介女子计较,只凉凉地睨着赵县令。
赵县令气得头发晕,连连致歉,“燕娘不懂事,望岳父见谅,我今后一定好好管教她。”
方大儒垂下眼眸,树已长歪,哪是管教就可以改正的。
只可惜怜秀,竟然在这样的地方生活许多年,他微叹一口气,看向雉娘,雉娘走上前,行大礼,口中称着外祖父。
她这一声外祖父叫得比任何人都要深情,方大儒欣慰地点头,目光慈爱,幸好雉娘不像怜秀,他万不会让雉娘再走怜秀的老路。
赵凤娘拉着燕娘向巩氏敬茶,她称呼巩姨娘为母亲,巩氏喝过茶,分别给了红包,至此,巩氏赵夫人的名头坐实。
方大儒不想在渡古多做停留,事情一办妥就要回府城,只再三叮嘱巩氏母女要常回方家,巩氏连连点头,双眼含泪。
赵县令多次挽留,“岳父难得来一次渡古,小婿还未好好尽孝道您就要离开,要不再多留几日,渡古有几处好景致,也让小婿带您去瞧瞧。”
“不必了,你好好照顾怜秀和雉娘,让她们以后多去府城看我就行。”
若不是看在怜秀和雉娘的份上,方大儒哪会愿意和赵县令多说一句话,这赵家,他一天也不想多呆。
马车已在县衙外候着,方大儒撩袍坐上去,马车缓缓地开动起来,巩姨娘泪水湿了衣襟,依依不舍。
赵县令满心的喜悦,目送马车走远,心中想着虽然岳父脸色不好看,但他是方家女婿的身份毋庸置疑,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私低下嘲笑他是泥腿子出身。
方大儒前脚一离开,胥家兄弟和文齐贤就登门拜访,赵县令才知道他身边的师爷居然是北方文家的四老爷。
一天之内,他先后和方文两位书香世家扯上关系,还有胥家的大公子和二公子来拜访,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已经震惊得不知该做何表情,胥家兄弟是陪同文齐贤一同来的,得知赵县令已升妾为妻,都一起道声祝贺。
后院的赵燕娘听到胥大公子上门,喜得差点跳起来,好生收拾一番,就要去前衙,一出门就见黄嬷嬷守在门外。
“二小姐,您这是要去哪里?”
赵燕娘哼了一声,这个老奴才,她要去哪里,还需要向一个下人报备吗?她懒得理黄嬷嬷。
黄嬷嬷拦在去路上,“二小姐,老奴奉县主之命,在此等着二小姐,县主有命,二小姐不能外出,若要外出,老奴要陪在左右。”
什么?赵凤娘竟然敢监视她。
“好你个奴才,也敢管本小姐的事情。”
“老奴不敢。”黄嬷嬷让开路。
赵燕娘气呼呼地走过去,黄嬷嬷低着头,不声不响地跟着。
前衙中,赵县令使出浑身的解数,想巴上胥家,胥良川冷淡如常,倒是胥良岳和他多说了几句。
赵家和方家现在是姻亲,就凭这层关系,以后说不得会常见面。
赵燕娘赶到时,胥家兄弟俩正准备起身告辞,猛然听到有人捏着嗓子唤大公子,胥良岳浑身发寒,汗毛都竖起来。
一回头,原来是赵家的二小姐,看那脸,抹得可真够白的,像鬼一样。
“还不快回去,这哪是你该来的地方?”赵县令低声喝她,示意她赶紧回去,可赵燕娘哪里会听,她可是老幻想着能接近大公子,大公子才会发现她的好。
“大公子,既然来了,为何不多坐一会。”
胥良川充耳不闻,长腿一迈,出了县衙,胥良岳似笑非笑地看一眼赵燕娘,摇着扇子跟上去。
留在原地的赵燕娘脸色僵硬,目光怨恨,赵县令也沉着脸,燕娘不愧是董氏养大的,这不知廉耻的模样都像了个十成十。
想到胥二公子那临走时的笑,他的面上都在发烧,他怎么就养了这么个不知羞的东西。
“将二小姐给我带回去,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二小姐不准出后院。”
“爹,你在说些什么,女儿做错了什么,你要禁足?”
“做错了什么?”赵县令恨不得一掌拍死她,她竟然还不知做错了什么,见到男子就不知羞地贴上去,还有脸问,果然像董氏,死不悔改。
他的脸阴下来,对着曲婆子吼道,“本官话的听不见吗?还不将二小姐带下去,若二小姐再出后院,本官就将你提脚卖了。”
曲婆子一个激灵,连忙去拉扯燕娘,黄嬷嬷也上前帮忙,两人才将赵燕娘拉回后院,赵燕娘不敢骂赵县令,只不停地骂她们俩。
将赵燕娘送回去后,黄嬷嬷去禀报赵凤娘,赵凤娘没有吭声,只将手中的书捏得更紧。
半晌,起身张开手臂,黄嬷嬷会意,立马替她更衣。
“县主要出去吗?”
“嗯,去给母亲请安。”
巩氏和雉娘正在西屋,巩氏神色还是很伤感,先生此行,定是为自己撑腰来的,若不是先生承认她是方家女,老爷又怎么会如此爽快地将自己抬为正妻。
她们母女欠先生的,真是良多。
“雉娘,你外祖父是个好人,你以后可要多孝顺他。”
“嗯,雉娘知道。”
“不仅雉娘要孝顺外祖父,凤娘也会孝敬他老人家的。”赵凤娘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巩氏一抬头,就见她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巩氏擦干泪,“县主来了。”
“母亲,您叫我凤娘吧,县主听着好生份。”
“好,那我就叫你凤娘。”
赵凤娘温柔地笑一下,“母亲,凤娘来是替燕娘向您陪不是的,凤娘自小离家,并不太清楚燕娘的性子,只近几日相处,发现她被教得有些骄纵,行事说话都有些不妥,还望母亲不要与她一般计较。”
巩氏有些坐立不住,“凤娘言重了,我怎么会与她计较,她的性子直,许是说得无心。”
“那就好,凤娘还怕母亲会生气,只不过燕娘这性子在家里还好,若是在外头也如此,可能会被人说闲话。”
雉娘静静地站在巩氏的后面,摸不透赵凤娘的来意,不会是真的专门来替燕娘道歉的吧。
果然,赵凤娘见巩氏没有说话,又接着道,“母亲,燕娘也是您的女儿,这教养之事,还得您来做,我虽是姐姐,可与燕娘是双生,她对我多有不服,怕不会听我的话。”
巩氏大惊,教养燕娘,她可不敢,就赵燕娘那性子,谁敢教,再说教也教不好,恐怕会适得其反。
“这…燕娘对我也多有不满,可能也不会听我的。”
“母亲,您是母亲,她是女儿,天下哪有女儿不听母亲的。”
巩氏被她说得有些底气,迟疑地点点头,“那我姑且一试。”
赵凤娘露出如释重负般的笑容,“凤娘多谢母亲。”
“应该的。”巩氏有些羞赧,她来赵家多年,还是头一回受到如此的礼遇。
赵凤娘略坐一会,和巩氏闲聊几句后就起身告辞,她一走,巩氏就开心地拉着雉娘的手,“你看,凤娘的教养可真好,真不愧是京中长大的。”
雉娘嗯了一声,她不愿意去揣测别人的心思,但赵凤娘表现得太好,太知礼,太识大体,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世上哪有做女儿的人,在自己亲娘一死,就同意父亲将妾升妻,还满脸的恭敬,一口一个母亲,叫得亲热无比,都快比上她这个亲生女儿。
她看不透,不做评价。
第38章 花朵
且说那边胥家两兄弟一出县衙, 就遇上文家叔侄俩, 文师爷正是听侄子说胥家公子也在县衙,想到因为侄子的缘故,他的身份已经暴露,倒也没有再遮掩的必要。
胥良川看着面前的男子, 儒雅无害的长相,有着中年人的睿智和沉稳,前世, 文沐松最后官至阁老, 是新帝在朝中的第一心腹, 此人城府极深,不动声色地打压阆山一派的官员,排除异己,为官几十年,到终老致仕时,皇帝都舍不得, 感叹文公难得,功不可没。
文沐松来到渡古已有几年, 期间从未说过自己的家世, 也没有去方家拜访过, 想着母亲几次来信催促,侄子又亲自来寻,可能是时候离开渡古了。
“胥大公子,二公子。”
“文四爷。”
文沐松也是第一次见以这位胥家大公子, 心中暗道不愧是百年世家书香墨海里养出的嫡长孙,气度从容淡定,神色冷清沉静,眸底深如暗涌,有着不符年纪的超然脱尘。
两人不露痕迹地相互打量着,各自心中明白,恐怕对方才是自己以后仕途上真正的对手。
胥良岳和文齐贤隐约觉得他们两人气场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文齐贤见到自己的叔叔,当然是极力劝说他归家,文沐松虽觉得有些遗憾,但却是默认将要回文家的事实。
文沐松带着侄子来县衙,一方面是为了会会胥家大公子,另一方面便是向赵县令请辞。
几人相互见礼后,略寒暄两句,便分道扬镳。
回到阆山的路上,胥良川的脸色都寒冷如霜,胥良岳猜不透兄长的心思,暗想着兄长最近的举止可真够奇怪的。
文齐贤与他们同路回渡古,兄长竟然还陪着他一起去县衙,若是从前,兄长怎么可能会如此做,那么会不是会自己猜想的那般,兄长看中了赵家的三小姐。
要说那三小姐现在身份也是嫡女,配兄长也不是不可以,胥家娶媳本就不太重出身,只看女子本身的品貌。
谁知三小姐没有等到,倒是赵家二小姐窜出来,兄长会不会是太过失望,所以才一直臭着脸不说话。
远远地看见阆山书院的大门,隐约可见青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进出,见到二人,都上前行礼,兄弟二人也回礼。
进门后拐进左边的小路,径直到阆山的后院,那里是胥家人的住处。
胥老夫人正在院子里侍弄花草,远远瞧见出色的两位儿郎并肩走来,各有千秋,风仪出众,她眯眼一瞧,正是自己的孙子们。
“看看,谁家儿郎归,堪比松柏姿。”
她身后的执墨抿着嘴笑,老夫人幽默风趣,常拿大公子和二公子打趣。
兄弟二人走近,胥良岳摇着扇子接口道,“此时相近看,原是胥家子。”
老夫人嗔怪道,“贫嘴。”
说完她自己爽朗开怀大笑起来,胥家兄弟俩也笑起来,胥良岳和兄长不一样,他是笑得畅意,而胥良川笑看起来都是淡淡的。
“祖母,几日不见,孙儿十分挂念,饭不思,茶不想,你看我是不是都清瘦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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