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曦让金落霞别怕,岔开话题指左边那道菜,“你多吃几口,我吃不下了,吃不完明天坏了要浪费的。”
“这就饱了?哎哟,每次都只吃这么点……”金落霞成功被她转移注意力。
饭毕,方明曦收拾碗筷,洗刷两遍沥干净碗里的水,已经调到静音的手机嗡嗡震动。
她看一眼屋里,金落霞正看电视,打开大门到外面去接。
“刘姐。”
那边中气十足地应了声“欸”,接着就连珠炮似得扔来一串:“明曦啊你怎么还没来?这边包间定了一大半,人都开始来了,再晚赶不及推销了噢,我跟你讲你这个只做一两天,本来就不是长期,数量不达标钱要减两成的,还有抽成……”
方明曦赶忙应,“我马上就到,马上。”
一通电话打完,她于原地静站三秒,在傍晚西沉的光线下长舒一口气。
回屋拿了东西就走,吃完晚饭还出门金落霞自然要问,方明曦随口扯了个理由:“我同学让我陪她买东西,我过去一下,晚点回来。”
金落霞不疑有他,“那你注意些,别太晚。”
“知道了。”
方明曦拎包出门,很快小跑远去。
.
随着开门关门间隙,包间里传出一阵一阵的音乐声,喧闹且嘈杂。
刘姐四十左右的年纪,人很干练,红色的纹绣眉毛是几年前的美容手艺,在她说话时微微轻挑:“先从606号那边过去,那几个包厢人多,酒水肯定要的多,重点推我们自己的几个牌子——”她压低声音,“酒柜上绿色标志那款是新来的品牌,给的抽成高,可以多推一推。”
“好的。”方明曦换上不合身的工作装,理着衣摆点头。
去年假期她给刘姐打过短工,在别的夜场做酒水推销员,硬酒和浓度低的软饮果酒都经手卖过。她长得好,别人乐意多看她,销量业绩水涨船高,赚得也不少。只是这种地方乱,金落霞打一开始就有意见,尚未满一个假期,方明曦就没继续干了。
方明曦拎起两瓶酒,抓起酒水单朝包间进发。刘姐拍拍她的肩,一副寄予厚望的模样。
……
方明曦果然没让刘姐失望,或者该说长相在现今这个社会,或多或少都占便宜。她端起比平时热情得多的笑,挨个进包间询问,即使客人要的不是她主推的酒,她开口推荐多半也不会拒绝。
一个多小时,大厅卡座早都坐满,满场热唱,包厢基本全去一遍。方明曦把该送的酒水送到,找了个角落休息。
谁知气没喘匀,服务生急吼吼跑来找她:“快,快去……13的客人发脾气,在骂酒难喝!”
方明曦凛神,连忙过去。
一到613包间外就听见里头骂人的声音。她推开门,姿态小心:“您好,是酒有什么问题吗?”
“你自己喝喝看这他妈什么玩意儿!就这也敢拿出来卖——”应声的男音粗沉,抓起桌上酒杯一砸,嘭地碎在她脚边。
方明曦吓了一跳,忍着没往后退,“这个酒味道是稍微苦一点,但口感和……”
“少他妈废话,难喝就难喝!”
方明曦被噎得一顿,重新聚起笑,“如果您实在觉得这个酒味道不好,我给您换成其它牌子等价的酒,另外我们再额外送您三支新上的软饮,您尝尝味道,可以吗?”
她说着欲要蹲下抱走开了纸封的大半箱酒,一只脚踩在箱面上。
“谁答应了?”
抬头一看,这帮客人中的“大哥”人物端着酒杯,脚踩住箱子不放,一条盘龙花臂青黑,他纠眉笑,“我看你也没什么经验怪年轻的,这样,你坐下,把这箱酒喝掉一半,其它的我就不追究了。”
方明曦反应过来,立即抽身要溜:“这个问题我们先跟厂商反应,您们稍等一下。”
“别走啊——”大哥没给她开溜的机会,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让你喝两口酒扭扭捏捏的,怎么卖酒的?”一边说一边作势要灌。
他劲儿大,方明曦手腕挣出了红印,心下越着急,挣扎越强烈。大哥变了脸色:“给脸不要脸了是吧?”
他伸手过来就要捉她的捏肩膀和胳膊。
方明曦猛地一挣,手不小心扬到他脸上,清脆的巴掌声令四下空气一静。
这种情况绝不是一句对不起能解决的。
下一刻,方明曦扭头夺路而逃。身后稍有滞怔,很快骂咧声音追来。
方明曦朝大厅跑,刘姐在那一块推酒,她一个人不顶用,刘姐好歹在夜场代理酒这么长时间,能说上两句话。
她跑得急,大厅里灯光昏暗,只有飞快闪动的灯柱光线晃得人眼花,一连撞上好几个人,她不敢停,一直朝大厅另一边冲。
跑至末座区域,快到通道走廊,脚下不妨被一箱无人处理的空酒瓶塑料筐绊倒,方明曦踉跄两步,摔得跪在地上。
手撑地板,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抬头和卡座上最靠边的人打了个照面。
她愣住。
——又是他。
肖砚没什么情绪地垂眸和她对视,一桌几个男人,上次帮她和金落霞赶跑流氓的都在。她的头皮非常不合时宜地再度蹿疼。
就这么短短两秒,几个男人沿着过道追来了,方明曦脸色唰白。肖砚扫一眼那些人,视线淡淡落到她身上。
“站起来。”
方明曦循着头顶声音朝肖砚看去。他重复:“站起来。”
心砰砰跳得极快,又慌又紧张,有些微痛感。短得无法计量的一刹,方明曦内心结束一番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听了他的,站起身。
跑不及了,那些纹身的男人直奔而来。
没等方明曦作何反应,肖砚突然伸手扯她手腕,把她拉到腿上。
“大哥”带着几个纹身男到卡座边放缓脚步,客套笑了下,“哟,肖老板怎么在这?”
方明曦被肖砚摁在怀中,他的手先是搂着她的腰,缓缓上移停在肩头,姿态随意又亲呢。方明曦脸贴着他的胸膛,不敢抬头,也一动不敢动。
“出来喝两杯。”肖砚接过寸头递来的烟,不点燃,两指搓着,烟嘴轻轻磕在玻璃桌面上。
“您怀里这是……?”纹身大哥眼灼灼跟冒火似得,皮笑肉不笑睇埋头在肖砚怀中的方明曦。
肖砚只笑,不答。
方明曦窝在他怀中,揪着他的衣摆微微用力。
他身上有一种很清爽简洁的男人气息,像股热浪将她包围,隔着衣服面料,他坚实的胸膛触感清晰。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是一种慌乱,和另一种慌乱相互交织的声音。
纹身大哥又道:“没听说肖老板身边有人呐,再者,她穿这一身我看着怎么是卖酒的衣服,肖老板别是认错了人吧?”
方明曦的心蓦地揪起。
肖砚很短暂地弯了下嘴角,“没办法,小姑娘家脾气大,非闹着要自己挣零花体验一把。”
圆话圆得随意,脸上也全无半分不适之色。肖砚微微低下头,大掌拍了拍方明曦的臀,“怎么,你又捅什么篓子了,把张老板气成这样?”
第4章 四朵
方明曦被肖砚的动作弄的浑身一颤,脊椎骨缝中仿佛嵌入异物,一节一节卡住,整个人都僵了。
抬头和他目光对上,半秒不到又猛地收回。
她不说话,只安安静静躲在他怀中。
肖砚作了这番姿态,看架势是没打算让他们把她怎么样,至少这会儿在他面前不行。
纹身的张老板并非没有眼色的人,心下不虞,碍于面子也不能全表现在脸上。
“算不上得罪。”张老板两只眼眯瞪成不一样大,道:“就是年轻姑娘脾气有点太冲。既然是肖老板的人,那就算了。”
“张老板大人大量。”肖砚淡笑,冲卡座空位抬下巴,“坐下喝两杯?”
“不了,我那边还有一堆人,呼啦啦都来了你这儿挤不下。”张老板哼哼笑了两声,“改天有空再喝,回见。”
肖砚颔首。
一堆人怒冲冲来,铩羽而归。
大厅里仍旧放着不清静的音乐,但没了危险追在后头,方明曦一颗心总算放下。
“我身上坐的舒服么?”
上方传来的声音让方明曦一顿,下一刻,面贴着的胸腔轻震,比方才低了几个度的声音传入耳:“你还要坐多久。”
她触电般回神,弹簧似得飞快从他腿上跳下地。
满座人都在打量她,方明曦扯扯衣摆将褶皱拉平,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通道在后面,没事就走。”肖砚变了副神色,刚刚应付那帮人的零星笑意烟消云散,磊硬面庞浮上冷淡,同片刻前仿佛两个人。
——就像在医院初见那次,揪着她的头发,动作、表情、语气,全无半点怜悯与温度。
方明曦缓慢动了动喉咙:“……谢谢。”
无论如何他救了她这次。
肖砚端起酒杯喝了口,橙黄液体面上飘一层白沫,碎冰随着摇晃,在透明杯身中啷当啷当。
他放下杯子,抬眸睇她,“没什么好谢的,我只是看在邓扬的面子上。”
方明曦抿唇,垂头视线朝下,踌躇道:“邓扬,邓扬他……”
“邓扬出院了。这次运气好,头上只是留疤没大碍。”
方明曦默然。
肖砚瞥她,说:“他经不起你折腾。你要是真想谢我,那就离他远点。”
言毕,他不再看她,自顾自喝酒,好似桌边没这个人。
方明曦没说话,站了几秒,扭头就走。她走进后边通道,在狭仄昏暗的长道里行了几步,而后提步狂奔。
……
“砚哥。”寸头给自己满了一杯,笑嘻嘻捏着杯沿同肖砚的碰了碰,“嗑啷”清脆一声,他挑眉问,“你刚刚为什么帮那个丫头片子?”
肖砚把没抽的烟扔还给他,“你耳朵不好?耳朵不好去治。”
寸头撇嘴。
他哪里耳朵不好,刚刚砚哥的那番说辞他听得一清二楚,他不是想再问问么。
肖砚没空陪他废话,方才的小插曲过去即是过去,在他这转瞬就翻了篇。
“周六去陂县那厂看一看。”他说,“马上要到交单的时候,都是训练用的东西,材质要过关。”
寸头听他说正事,也收了玩笑神色,“周六去?可是周六关教练就到了,要不周日?”
肖砚稍作考虑,道:“没事。周六等关教练到了,给他接完风,晚一点可以让他一块下去看看。”
那个厂说在陂县,实际在来往陂县和瑞城的路上。
“行,那就……”
“算了。”肖砚皱眉,改了主意,“接完风我们自己去,让关教练适应适应,早点休息。”
“好嘞!”寸头没异议,仰头一气将杯中酒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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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课业结束,没有晚自习,方明曦和周娣吃过饭就从食堂回了寝室。她看书,周娣玩手机。
周娣是嘴闲不住的性子,看到什么好玩的都要转述讲给方明曦听,一个嘴皮子不停,一个注意力停在书本上偶尔应一声,只有她俩在的寝室显得分外安宁。
周娣翻了会儿网上八卦,朝空的几个床铺看了眼,“她们几个今天又出去了?你在食堂看到她们没。”
方明曦的声音跟在翻书的动静后,“没。”
周娣啧声:“夜生活忒丰富。”想到什么,又略不爽道,“这都什么事儿,学校里那么多人,一个比一个过的多姿多彩,到周末学校附近的小宾馆都住满了,那些人什么事儿都没有。倒是你天天窝在寝室,放假约你玩也不见人,编排你的比谁都多。”
方明曦似应非应嗯了声,比前几次话多些:“别管人家的事。”
“我也不想管啊,谁想管。”周娣朝天翻白眼,“就说咱们寝室这几个,回来的晚了又要我们开门,大半夜的折腾,吵死了。”
方明曦没答,专注写着,笔尖在书上沙沙摩擦。
手机震了震,屏幕亮起跳出一条新消息。
瞥见刘姐的名字,她一顿,点开看完,内容不少:“在忙吗明曦?我刘姐。前天的单算完了,卖的还不错,只是你差点就把场搅和了,我们这边也有点难做。这样,原先说好90的底金我给你70,抽成也扣一点,总共算120。要是行,你礼拜日过来拿,中午我在莘街茶叶店这边。”
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明曦打下两行又全数删掉,重新编辑回复,只有两个字:“好的。”
周娣在铺上问:“我听到你手机响,你在弄什么?”
“没什么。”方明曦把手机推到书桌角落,继续提笔。
周娣扒着床栏杆往下瞧了眼,见她安安静静写作业,收了脑袋。
上铺周娣说话声不停,方明曦一搭搭应着,天渐渐变黑。
七点不到,她暂时停笔,起身倒水喝。接了一杯,没等她坐回桌前,保温瓶刚塞上手机就响了。
来电显示写着邓扬的名字。
铃声炸耳,周娣奇怪:“怎么不接?”
方明曦暗暗抒气,直至响到快结束才摁下接听。
……
瑞城医药专科学校的大门建得不丑,但和不远的立大相比,气势上却差了不止一个等级。
邓扬等在右边过道第一个路灯下,见方明曦出来,当即迎上。
方明曦本来已经换好睡衣,因他这通电话只能把白天的衣服穿上才出来。
邓扬问:“吃饭没?饿不饿?”
“找我什么事?”她不答,直接开门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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