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那样说,不是她比别人智慧,是因为她感同身受。假如难过,那就发泄,那就痛哭。克制只是为悲伤做了一个暂时盛放它的器皿。悲伤越积越多后,器皿终会不堪重负爆掉的。那时再也别想能自我克制什么了。那时人就走向绝境了。
要么会疯掉、要么把会自己杀掉的绝境。
“我走了,你痛快地哭一下吧,别憋着了,男人偶尔哭一哭,也不丢人的。”
宁檬起身走了,把释放的空间留给了陆既明。
进入四月中下旬,天气越来越暖和。宁檬的心情也随着天气一点点回暖起来。
尤琪现在看起来挺好的,她走到每个地方都会让安中给她在自然景观前拍照,然后把照片发到宁檬手机上。
宁檬看着一个个壮观瑰丽的自然景点,再看看尤琪灿烂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有点酸楚。
那笑容再也不是一无所知的纯粹的笑,那笑容已经经历过人生的大悲大恸。
宁檬看了会照片,退出对话框,点开财经新闻。
一条新闻标题醒目地冲进她眼睛里,毫无征兆地撞了一下她的神经。
“来来贷疑似资金链断裂,P2P平台再现兑付危机”。
宁檬耳朵里嗡的一声。
她想起几天前和陆既明在地铁相遇时的对话。
——你车呢?
——车开够了,卖了。对了,过两天我可能要搬家了。
宁檬从耳朵里听到了自己一下快过一下、一声重过一声的心跳。
所以,他是遇到了什么难题,缺钱到把车和房子都卖了吗?!
第98章 快点找到他
陆既明垮了, 垮得如一夕之间大厦骤倾。
在宁檬看到陆既明的P2P平台出现兑付危机的新闻后,从那天开始,她就再没有看到过陆既明。
此后她目睹了陆既明一手建立的既明资本如何轰然倾塌——
人员散了, 公司空了, 一波波人来商讨债务未果后, 又一波波叹气地铩羽而归。
看着满室狼藉,宁檬心如刀剜。这是她最初成长的地方, 曾经那么繁荣昌盛,那么实力强劲,如今却满目疮痍,一地破败。
杨小扬是最后一个离开已经破败的既明资本。她站在满地的废文件里, 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哭。终于收拾好了,她哭得撕心裂肺地问宁檬:“阿檬, 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会这样!陆总明明说这个难关我们可以挺过去的,只要他投的那两只定增股票的钱回来了,就可以的!可是为什么那两只股票那么不争气啊?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在这里工作到退休养老的,我再也不用吃北漂的苦了, 可是怎么一下就变成这样了呢?我没办法相信啊阿檬!你走了, 任总走了, 人全都走了,现在连公司都垮了,就留下我接着北漂,人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啊!”
宁檬鼻头酸得呛人。她告诉杨小扬别难过,实在没去处就来找她, 她会给她找份活干。
公司垮了,员工们都很可怜,一下就这么失业了。可宁檬觉得现在更可怜的,是陆既明。他父亲病危,公司又垮了,这双重打击对他同时压下去,真不知道他扛不扛得住。
别人是从北漂变回北漂,从零出发又回到零,不过是没输没赢,大不了重头再来。可陆既明却是从总裁跌成了穷光蛋,从一百跌到零、跌到负。在这样的落差里他跌没了所有,不知道还能不能挺得住。
宁檬很担心一无所有从100的金字塔尖跌下来到0的塔底的陆既明,会不会想不开。
她很想联系一下陆既明,看看他怎么样了,但无论她拨号等待了多么久,电话都无人接听。之后再打过去提示音干脆变成了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而她发过去的信息也是同样的待遇,条条石沉大海般,杳无回音。
宁檬对门的房子也已经易了主,易得悄无声息,让人无知无觉。等宁檬知道的时候,问来收拾房子的新主人,房子旧主去哪里了?得到的答案是他们也不清楚,他们只知道房主急需用钱,才把房子卖给了他们。
宁檬最后给曾宇航打了通电话,终于从他那里听到了陆既明的消息。
宁檬和曾宇航约在了曾宇航住处附近的咖啡厅见了个面。
这是曾宇航提出的,他说希望能把最近发生的事和宁檬聊一聊,因为他觉得宁檬遇事冷静,脑子活络,他希望宁檬能帮他想一想后面该怎么安置陆既明,该怎么让他振作起来。曾宇航告诉宁檬,陆既明现在正由他看着,目前应该还不会有什么事。不过老陆倒了,公司又垮了,这两件事对他造成的打击真的是巨大的。
曾宇航按照时间线,把陆既明陡然败落的前因后果,从头讲给宁檬听。
“你知道明明亲自下场替他爸在二级市场吸了2%的筹码吧?”曾宇航以这样一个问题开启了所有事情的序幕。
宁檬点点头。陆既明和他说过这件事。
“那你有没有想过,购买2%钦和股份对应的十位数资金,明明是从哪里搞来的?”
宁檬的心晃荡荡地用力一坠。
所以,最初是从这里开始,出现了问题吗?
-
曾宇航告诉宁檬,去年10月,陆既明下场开始吸筹。由于他是陆天行的儿子,一些他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就由曾宇航代他出面。至于吸筹的具体操作过程,陆既明都是安排好了的。
“他当时说他会张罗一部分钱,以我的名义出,银行再配资一部分,凑到十位数的资金差不多是可以的。然后通过他联系好的机构发个资管计划,到二级市场去收2%的钦和股份。”曾宇航把当初陆既明吸筹的操作方法告诉给宁檬。
“我问过他,就算去掉银行配资的部分,他要张罗的那部分钱也不是笔小数目,他能搞定吗。
“他当时很有信心地跟我说,钱的问题放心交给他去运作,没问题的。
“他当时明明说了句:虽然有点凶险,但他也是准备了后手的,应该没什么问题。目前就先这么着,后面咱们再走一步看一步。”
曾宇航脸上浮现出满满的懊悔与自责:“我当时就应该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他要铤而走险的!我真是太大意了,听到他说有后招后就没再多问了!”(86)
宁檬顾不上他的自责,抓住关键问题问:“所以他的钱,到底是怎么搞到的?”联想着陆既明垮台的源头,她的心重重一沉,她大胆地推测着,“他挪用了P2P的资金?!”
曾宇航看着她,凝重的点点头。
-
曾宇航说:“宁檬你知道吗,去年10月明明的P2P平台募集了一笔资金,六个月期限,利率很高。他就是违规挪用了这笔钱,去做了资管计划的劣后!你说他平时那么守规矩的一个人,居然都敢这么干了,他是不是为了他爸豁出去了?”
曾宇航还告诉宁檬,陆既明挪用那笔钱的时候,还有一个月,他的两个定增项目投资期就到了——这就是他所说的他的后招了。他本来是计划投资定增的钱连本带利收回后,再加上把从二级市场收购的2%钦和股份质押给银行得到的一笔质押款,这两笔钱就能把挪用P2P的资金窟窿堵上了。
可他的后招出现了意外。那两只定增股股价突然大跌,他于是决定等等再退出。结果这一等又等坏了,还不如之前及时止损,能收回多少是多少的好。这一等,股价越等越跌,跌到他在这两只股上,血本无归不说,还欠上了银行的利息。
那段时间,他既要操心他爸的事情,又要处理两只股票的事情。他熬掉了不少心血,他小时候那遇到重压时吃不下饭的毛病都犯了——他不管吃什么,吃了就吐。
宁檬听到这里,心里酸得发苦。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陆既明的身体会一下子虚成了那个样子。
曾宇航说:“后来我们和其他几个投资那两只定增股的机构通了气,知道原来是有人在故意砸盘,应该是一个叫Jason王的人和一家机构合伙搞的鬼!”
宁檬听到Jason王这个名字后,心狠狠一跳,再重重一落。
又是他。
所以砸盘的事,一定也和何岳峦有关系了!
宁檬握紧了拳,脊背发凉。
他们太狠了!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居然可以这样不顾一切地赶尽杀绝。
宁檬已经快速想明白了Jason王、何岳峦、以及彩凰资本老板靳海洋他们这么干的原因了——他们应该是在某次聚会上,一边喝着酒,一边谈笑风生,甚至每个人都软玉温香抱满怀地商量好了该怎么去砸那两只股,该怎样断掉陆既明后路,不让他有任何机会能帮他爹翻身或者出头。最好能趁着这机会顺便让陆既明一个跟头栽到死,这样斩草除根了,大家也都好放心了。
他们那么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着,酒与笑中落下的却是一柄柄杀人不见血的刀。
“等我查出来Jason王和那个机构老板是谁,老子一定提刀去砍死他们!”曾宇航咬牙切齿地发誓说。
因为他这句话,宁檬把彩凰资本四个字吞进了肚子。
她决定先不要说了,万一陆既明和曾宇航真的提刀去砍人,便宜的还是那些坏人。
她岔开曾宇航的杀气,让他接着说,说后面P2P平台的事。
曾宇航说:“后面就是,今年四月到了,P2P那边的资金该兑付本息了,可是明明一时拿不出那么多本金和利息。本来事情也许还有转机,他可以操作一下的,比如问别的机构借借钱贷贷款什么的。可是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把他来来贷兑付遇到困难的事加油添醋捅给了媒体,这可就真坏了菜了!银行机构哪里都不借钱给他了!最后他不得已,质押了钦和2%的股票,但那些钱是不够的;他就又卖了别墅,卖了你对面那套房子,卖了车,拿出来老陆的钱,又拖垮了既明资本,才填平了P2P那边的窟窿。可是那边是填上了,既明资本却垮了,他现在身无分文不说,还欠着银行和机构一屁股利息!”
宁檬听到最后听懂了曾宇航的意思了。
陆既明,倾家荡产,身无分文,无家可归。
她忽然鼻子一酸,差点忍不住让奇怪的东西从眼睛里流出来。
他怎么可以一下子变得这样惨。他是个坐在企业食堂座椅上都需要她为他铺好面巾纸的金贵人儿,他怎么可以这样惨。
宁檬问曾宇航:“为什么不找人帮帮忙借点钱度过难关?为什么眼睁睁就拖垮了既明资本?”
曾宇航满脸悲怆:“宁檬,记得吗,自打那次他怀疑别人吸,大闹一回,把大家闹得都被警察拉去验了尿且还有个哥们真的是阳性,从那时起,大家就都跟他绝交了。这一两年大家伙和他早就散了交情没了联系,到现在他出事,全都躲得远远的看热闹,没人愿意站出来帮忙。我和小恬恬倒是愿意出钱帮他,可我们的钱,是杯水车薪啊!”(77)
所以陆既明,就这样一无所有了。既明资本,就这样垮了。
宁檬仔细一想后,苦笑一下否定了自己的结论。
不,现在的陆既明不是一无所有的,他还有一屁股的债。
宁檬和曾宇航聊完来龙去脉,两个人心情都很沉重。曾宇航对宁檬说:“我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有时间的时候,能来开导开导明明,他现在的状态,真的让人很担心!现在可能也只有你的话,他还能听一听了!”
宁檬苦笑摇头:“我哪有那么大能量,他连我电话都不接的。”
曾宇航连忙解释:“他不是不接你电话,他是把他手机摔了,摔坏了,按不了接听键……他看见是你打的电话,想接听却干按接听键按不动,等你把电话挂断之后,他一躁狂就直接把手机摔成渣了……”
宁檬:“……”怪不得后来她再打就提示关机了。
这么悲怆的时刻,宁檬居然在无语中觉得有一丝好笑。
宁檬说:“那我明天就去看看他吧。”
曾宇航求之不得,直说好的。
两个人就此告别,约定第二天上午十点,宁檬到曾宇航家拜访。
晚上一整夜宁檬都睡得不太好,眼皮跳来跳去,不管她是揉是按都无法让神经末梢变得消停。
第二天一早宁檬顶着黑眼圈去洗漱的时候,意外接到曾宇航的电话。
她纳闷曾宇航怎么来电来得这么早,他们约好了十点见的,可现在才七点还不到。
她接通电话。
曾宇航急促的说话声加快了她眼皮跳动的频率。
“宁檬,不好了!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医院来了通知,老陆停止呼吸了!我和明明赶到了医院,然后他现在,人不见了!!”
宁檬脑子里伴随嗡的一声,很空白很无知觉地懵了。
他垮了,他欠了一屁股债。这就够给他打击让他萎靡不振了。
而现在,他的父亲,去世了。
这将是压倒他脊背让他觉得这个世界再生无可恋的最后一根稻草!!
宁檬觉得天旋地转,她从洗漱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脸上血色已经褪尽。
她抓着墙壁稳住自己,对曾宇航说:“快!快找到他!一定要快!晚一点他容易钻牛角尖!”
第99章 有一点后怕
宁檬和曾宇航许思恬三个人一起找了很多地方, 那些陆既明平时常去的地方,可是都找不到陆既明的人。酒吧,餐馆, 健身房。这样翻着指头一数, 宁檬才发现陆既明的活动圈子窄得可怜。他真是一个挑剔的人, 挑剔朋友人选,挑剔活动场合, 更挑剔他自己。于是他看起来总是跟别人较劲,其实他是在和他自己较劲。他内心该是一个多孤独的人。宁檬在寻人的一路上,都洒下了自己为那人心酸的痕迹。
可是每个洒下痕迹的地方都没有陆既明的身影。
在每一次扑人希望落空后,不好的恐怖的念头便在三个人心里熊熊燃烧一次。而每一次不好的恐怖念头的叠加, 就快把人逼向着急发疯的边缘。
许思恬最先崩溃。在又找了一个陆既明常去的地方却不见他人影后,她小声的啜泣起来, 啜泣声因为内心的恐惧变得细碎和颤抖。她无意识地问着曾宇航:“怎么办?怎么办?他不会真想不开吧?怎么办!”
曾宇航也着急,想安慰许思恬告诉她别担心,但这话眼下他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顺风顺水三十年的陆既明,此前所受过的最大挫折也不过是想留下他的小秘书在身边而没能留住, 除此之外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什么时候尝过没钱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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