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公夫人吩咐把生病请假的这三个人叫过来,“若能走,便走着过来。若走不动,便抬着过来。”她下了命令,管事婆子不敢怠慢,三个婆子分别带了丫头到三个请病假的人家里。
其余的两个丫头听说是国公夫人的命令,忙挣扎着起来,由人扶着或搀着来了。唯有大丫头书春听后脸色惨白,赖在床上不起来,气若游丝的道:“婢子实在病得重,起不了床,求嬷嬷替婢子求个情吧。”
管事婆子皮笑肉不笑,“夫人早料到了。夫人说,若是实在起不了床,便抬过去。”挥挥手,命人抬过藤屉子春凳,把书春抬到春凳之上,抬了便走。
书春的家人眼睁睁看着人被抬走了,吓得说不出话来。
前两个生病的丫头阿盒一一看了,摇头道:“不是。”齐国公夫人便命她们两个回去养病了,每人额外赏了十两银子。这两个丫头虽然病中折腾了一趟,但得了十两银子的赏钱,也是喜出望外,谢了赏,安心回去养病了。
书春被抬进来的时候,战战兢兢,抖似筛糠,齐国公夫人微晒,“这生的是什么病,抖成这样?”命阿盒过去辨认。阿盒趴下来扳着书春的脸仔仔细细的观看,惊喜叫道:“小仙姐姐!”
书春哭都哭不出来了,“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阿盒笑得不知有多开心,“小仙姐姐,虽然你衣裳穿得不一样了,可我就是认得你呀。你穿的不好了,还是那么好看!”
齐国公夫人冷笑一声,命令把书春带过来。
书春扑到齐国公夫人面前连连磕头,“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是冤枉的!这个丫头她在血口喷人!”
齐国公夫人笑道:“这也奇了。阿盒只不过指了你是小仙姐姐而已,这小仙姐姐是谁、做了什么事,府里并没公布,你怎么觉得她指认你是小仙姐姐,就是血口喷人,就是在冤枉你呢?”
“这个,这个……”书春张口结舌。
齐国公夫人脸色一变,沉声喝道:“你还不说实话,想被乱棍打死不成?”
书春到了这时,知道隐瞒不住,只好全盘托出:她因和表哥相好,幽会时被张洢的侍女紫芝看到了,紫芝便要胁她要帮忙做件事。她唯恐私情败露,只好答应紫芝替她办了,就是冒充小仙姐姐支使阿盒这件事了。
齐国公夫人面沉似水。
已经有了一个张洢奶娘的干儿子,现在又招出一个张洢的侍女。张洢一个姑娘家,心地便已经如此狠毒了么。
齐国公夫人疲惫的挥挥手。
蒋夫人带了阿盒、书春、王阿桂、海涛四人到了定国公府,求见太夫人,“婶婶,事情的经过便是这样了,我不敢做主,只好找您老人家拿个主意。
太夫人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可真是有个好孙女啊。
她就知道,杨氏那样女人,教不出像样的女孩儿,教不出真正的大家闺秀!
太夫人气了好半天才缓过神儿,安慰蒋夫人道:“你莫要和这些小辈一般见识。这件事我会让克儿严查,必得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才好。”
蒋夫人心中叹息。交给定国公,他只会和稀泥,还能舍得惩罚张洢?张洢算是轻轻巧巧便过关了。
“婶婶,我倒没有什么,横竖我只是担了个名儿。唐家姑娘不一样,她差一点就被人给暗算了呢。”蒋夫人委婉的提醒。
太夫人干笑了两声,“对,唐家姑娘才是担惊受怕了。你只管放心,唐家那边定国公府必须不会亏待,一定好生的陪个不是,务必让唐家满意。”
蒋夫人见太夫人一味的避重就轻,暗暗摇头。
定国公纵容妻女,太夫人纵容定国公,长此以往,这定国公府可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婶婶,咱们张家开国元勋,祖宗留有遗训,从来不许仗势欺人的。”蒋夫人的话不轻不重。
太夫人也知道张洢打着蒋夫人的旗号行事,实在太不地道了,难怪蒋夫人会这般不依不饶,便承许道:“咱们张家行事必定公平合理,这件事定国公府必定要给唐姑娘一个交代。”
太夫人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蒋夫人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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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初,定国公亲自到了成贤街,盛情将唐四爷、唐梦芙父女请到了定国公府。
原来蒋夫人要告辞的时候,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来了,力逼着定国公查清楚此事,还蒋夫人一个清白,还唐八姑娘一个公道。定国公没办法,只好把张洢叫了过来。张洢一开始不承认,后来没办法承认了,也把她自己撇得挺干净,“爹爹,我只是想和唐姑娘开个玩笑罢了,我没恶意的。我自己就是姑娘家,怎么可能去败坏另一个姑娘的名节呢?打死我也不敢啊。”
张洢又哭又说,定国公就相信她了,叹气道:“你这个傻孩子,开玩笑可不能这么胡乱开,会得罪人的知道么?既得罪了你四婶婶,又得罪了唐家那位小姑娘。”
张洢涕泣认错,定国公心一软,就原谅她了。
定国公一心想要息事宁人,可齐国公、齐国公夫人、蒋夫人都在呢,他脸皮再厚也知道这件事不是张洢哭一哭认个错就能善了的,不由的愁眉苦脸。
杨氏一幅娇弱模样,柔声给他出着主意,“不如咱们把唐姑娘请过来,多许她些好处,只要唐姑娘说原谅阿洢了,大伯和大伯母也不会纠着不放,国公爷说是不是?”
“是这个道理。”定国公精神一振,听了杨氏的话,亲自请唐梦芙去了。
定国公到的时候唐四爷正好回家,便陪着唐梦芙一起去了定国公府。
唐四爷淡青衣袍,仙风道骨,唐梦芙延颈秀项,皓质呈露,父女二人都是好相貌。这父女二人由定国公陪着进了待客厅,众人瞩目。
下首一名恭敬侍立的青年不能置信似的看着唐梦芙。
小兄弟?小兄弟怎会换了女装?
他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没看错啊,眼睛鼻子眉毛嘴巴,样样都一模一样,只是装束换了。原来小兄弟不是小兄弟,而是小姑娘,美丽动人的小姑娘……
唐四爷、唐梦芙父女和齐国公等人叙礼厮见。
这里多了位客人,太夫人的亲生女儿、定国公的姐姐、舞阳侯夫人张华。
舞阳侯夫人和定国公同母,脸庞生得像,也是斯文白净的长相。定国公禀性温和,舞阳侯夫人神色却凌厉,眉头紧皱,应该有心事。不过,眼神无意中从唐梦芙清丽脱俗的小脸蛋上掠过,舞阳侯夫人惊讶的轻轻咦了一声,似是为唐梦芙的美貌而惊艳。
“唐四爷,唐姑娘,你们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只要我能办到,一定答允。”定国公很是慷慨。
唐四爷只是个监生,定国公实在拉不下脸来赔礼道歉,所以只问唐四爷有什么要求。反正他是打算多多出钱的,财去人平安。
“在下所求的不过两个字:公平。”唐四爷语气冷淡。
定国公脸色僵了僵。
公平?公平他给不了,他愿意给的是钱,很多很多的钱。
定国公打个哈哈正要说话,唐梦芙笑盈盈的道:“爹爹怎能向定国公要这两个字呢?这也太难为定国公了。”
定国公听到唐梦芙前半句话喜之望外,对啊对啊,怎么能要公平呢,你要好处嘛,我是一定会给好处的嘛。再听到后半句话,定国公便知道是奚落挖苦他的,羞燥得满脸通红。
“哎,你有完没完了?我爹爹是国公爷,你对他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张洢不服气的嚷嚷。
张劼一把拉住张洢,低声吩咐,“阿洢,不许多嘴。”
张洢愤愤不平的瞪着唐梦芙,却不开口说话了。
张劼向唐梦芙陪不是,“唐姑娘,舍妹失礼,我代她向你道歉。”
唐梦芙道:“这些细枝末节,我向来是不在意的。我只在乎,令妹如此行事,最终会得到什么样处罚?”
张劼厚颜求情,“舍妹年幼无知,只是想和唐姑娘开个玩笑,把你拉到无人之处吓唬吓唬罢了。还请唐姑娘大人大量,原谅她这一回。”
唐梦芙一笑,“令妹是不是开玩笑,是不是只想吓唬我,这个稍后再说。张世子,我猜舞阳侯夫人是你请回来的,而且你请舞阳侯夫人回定国公府的目的,是要替杨应期、杨应全减轻罪名,求得宽赦,是么?”
“你,你……”张劼大吃一惊。
舞阳侯夫人也不禁诧异的多看了唐梦芙几眼。
齐国公、齐国公夫人、蒋夫人等已经见识过唐梦芙的本事,这时虽也有些出乎意料,却不像张劼和舞阳侯夫人那般惊讶。
“你胡说什么呀,我两个舅舅减不减轻罪名,和你有什么相干?”张洢记性不好,明明才被她哥哥斥责过,这时气往上涌,又质问起唐梦芙。
唐梦芙嗤之以鼻,“我的亲人今年本来应该参加豫章乡试的,但知道主考官是杨应期,就决定不考了。你觉得杨应期的罪名和我有何相干?”
“原来唐姑娘和我舅舅有仇怨。”张劼明白了。
唐梦芙嫣然,“你总算还不太笨,比你妹妹聪明多了。其实杨应期、杨应全虽然投降宁王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生机。二杨与逆党素无管属,贼军奄至,暂被胁从。胁从罪名一定,未必便死。古语道得好:‘无兵无粮,因甚不降’,如果当时真是尽了全力守城,为了保全百姓无奈降敌,朝廷也不是完全不讲人情的啊。”
张劼热血澎湃,“唐姑娘说得太好了!”
舞阳侯夫人不由的怔了怔。
眼前美丽小姑娘侃侃而谈,从容不迫,小小年纪,见解却很是高超啊。
齐国公夫人和蒋夫人狐疑的交换个眼色,不知道唐梦芙何用意。唐梦芙明明和杨应期有宿怨,以至于家里的亲人连三年一次的乡试都不参加了,张勆更是不喜二杨,唐梦芙怎么替二杨策划起来了?
不光张劼夸奖唐梦芙,杨氏也刮目相看,泪光闪烁,“唐姑娘,原来你不计前嫌,心地如此仁善。你有这份心便好,我承你这个人情。”
唐梦芙笑了笑,话锋一转,“我不明白的是,以胁从、保全百姓为名替二杨减轻罪名的法子,为什么你之前不想,今天才找了舞阳侯夫人过来?你早干什么去了?”
张劼迷茫的张开口,唐梦芙抬手制止,“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一定是曾经以为找到了营救的门路,那个门路在你看来万无一失,所以你根本没有考虑过多方营救设法,把宝全押到那个门路上了,是么?张世子,你输定了,你如此行事,注定会一败涂地。”
第36章
张劼惊呆了。
杨氏和张洢气愤难平, 忿忿瞪着唐梦芙,恨不得扑过去厮打唾骂。可齐国公、太夫人、定国公等人都在,众目睽睽, 这母女二人气只管气, 却隐忍不发,不敢真对唐梦芙动手。
杨氏黑着一张脸, 语气生硬,“唐姑娘你和杨家有宿怨, 自然见不得杨家好。杨应期杨应全我自会设法营救, 就不劳你费心了!”
唐梦芙话语被杨氏打断, 理也不理,娓娓而谈,“为什么我敢如此断言?因为张世子做事过于托大, 且行事被动,办法单一,休说防患未然未雨绸缪了,连江心补漏亡羊补牢也做不到, 其事必败!张世子你幸亏只是挂了个世子的名头,不曾带兵打仗,若你不幸做了将军, 不知多少兵士要被你害死!”
“你污蔑我哥哥!”张洢跳了起来。
定国公皱眉,“唐姑娘,念在你年幼无知,我们张家也不和你计较。不过, 也请你说话谨慎小心些,张家容不得你胡言乱语,诋毁我的世子。罢了,你是个小姑娘,我若严词训斥,想来你颜面上也挂不住,我和你父亲讲话。”
定国公说了唐梦芙两句,觉得他堂堂定国公和个小姑娘讲理实在太荒唐了,质问起唐四爷,“令爱如此狂言,阁下做为父亲,难道不应该约束她一二?”
唐四爷神色不改,“小女从来不会口出狂言,也从来不会胡言乱语。她说话一向是有根有据以理服人,请你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小女定能令你口服心服。”
“哈哈哈。”定国公也算涵养好了,这时候也被唐四爷、唐梦芙父女气得仰天大笑三声。
他堂堂定国公能被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说得口服心服,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之前这位唐姑娘不过是偶尔好运赢了幅石榴图,借着这幅石榴图敲了他一笔钱财罢了,难道她还有别的本事不成???
“我倒要听听这位唐姑娘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之语。”杨氏怒极反笑。
齐国公夫人、蒋夫人虽爱屋及乌,因为张勆的原因很爱惜唐梦芙,这时也很有些担心。毕竟张劼是位世子,唐梦芙直言他若领兵打仗,必定断送兵士的性命,是不是有些过份了?定国公府乃开国元勋之后,将才辈出,威名赫赫,百余年来不知出过多少将军元帅。张劼就算不出色,出生在定国公府这样的人家,耳濡目染,也差不到哪儿去啊。
“你说啊,说啊,看你说出来的话怎么让我爹爹口服心服。”张洢错着牙。
唐梦芙自负的一笑,“方才这话却不是我说的,而是已经去世的老定国公说的。那年翰海大捷,朝廷为老定国公举办的庆功宴上,老定国公便是这般训斥一个人的,‘休说防患未然未雨绸缪了,连江心补漏亡羊补牢也做不到,其事必败’‘若你不幸做了将军,不知多少兵士要被你害死’!老定国公说的太对了,见微知著见端知末方是将才,那些做事只顾眼前毫无远见之人,哪配带兵打仗?”
定国公迟疑不已,回想片刻,脸色煞白。
唐梦芙说的没错,他的父亲老定国公确定说过这样的话,被说的人……正是他……
老定国公还是挺给他留面子的,极少当着众人的面骂他。那天是庆功宴,来敬酒的人实在太多了,老定国公喝得脸红通通的,不知是谁恭维起他,老定国公便说出了以上那番话。
唐家这个小姑娘好不狡猾,竟把他爹老定国公的话给搬出来了,这让他如何辩驳?
定国公汗流夹背。
唐四爷温和的问着他,“如何?小女的话可有道理?”
定国公嘿嘿笑,“有道理,有道理。”悄悄抹去额头的汗水。
杨氏和张洢气得说不出话来。
张劼又是羞惭,又颇有些好奇,这个小兄弟……不对,不是小兄弟,是小姑娘……这位小姑娘识见如此渊博,是谁教给她的?她父亲唐四爷不过是名监生,连举人都没中,而且唐四爷神情举止淡然,和唐姑娘的咄咄逼人锋芒毕露完全不同,若说唐四爷教出了这样的女儿,却是不像。
齐国公向唐梦芙招招手。
唐梦芙轻盈走过去,脸上是小孙女面对祖父撒娇讨好的可爱笑容,甜甜的道:“老国公爷有什么吩咐?”
杨氏气得眼前发黑。
这个唐梦芙她冲着定国公那个态度简直就是随意的很啊,一点儿也没有尊重敬仰的意思啊,见了齐国公她便这样了!她可真会看人下菜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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