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入宫之后,这书房没人动过。”她静静说道。
唐梦芙恍然,“原来这是宋学士的家啊。”
今年负责出题的四个人当中,有一位宋学士,原来他是宋夫人的族兄。
张勆陪唐梦芙在书房看了看,唐梦芙见书桌上有本书,拿起来随手一翻,见上面潦草的写着一行字,“拟宋增置制举六科群臣谢表”。
唐梦芙懵了。
这如果是道试题,答题人必须对宋代制举制度较为熟悉,否则根本无从答卷啊。
张勆也翻出一本书,上面随手写道:“中外之兵隶于卫所者动以二千万计,兵不为充也。如何治理好天下之兵,请为我陈之。”
唐梦芙呆了呆。
考军事武略当然没啥不可以的,不过唐四爷、唐梦龙这样的文人议论军事,恐怕完全是外行吧?
再往下看,竟然是“狱囚脱监及反狱在逃”。
好嘛,这必须熟悉律法了,要不然没法答卷。
今年如果真是这位宋学士参与出题,死读书死背四书五经的人就惨了,根本就无-从-答-起。
第60章
陆陆续续又找到些散碎题目, 加起来竟有上百道之多。
“四个人呢,不会真挑中宋学士出的题吧?”唐梦芙也不知是在和张勆商量,还是在自言自语, “真要是这样的试题, 我爹爹还行,哥哥就可怜了, 他肯定不会。”
“如果提前告诉他呢?”张勆问。
唐梦芙把宋学士书房中看到的题目集中在一起,“你看, 光宋学士书房里这些东一鳞西一爪的搜集起来, 就有上百道题目了。宋学士只是住在紫烟阁里四个人当中的一个, 皇帝陛下和内阁大佬们未必最后会采用宋学士出的题目。也就是说,现在这上百道题目加起来,顶多有四分之一的机会而已。咱们就算想提前告诉他题目, 也没有办法啊。”
张勆思忖片刻,“我这些天多找陛下说说话。”
皇帝酷爱习武,又一直想做大将军,张勆想见皇帝太容易了, 皇帝巴不得张勆天天找他呢。
唐梦芙摇头,“怕是不行。我听大伯说了,陛下向来不耐烦管这样的事, 都是交给内阁大臣处理的。徐首辅张次辅,也不知他会交给哪一位。”
“让他自己定。”张勆稳稳的道。
唐梦芙:……
“他会听你的不?”
张勆笑,“我陪他打回架,让他赢了便是。”
皇帝要是能“打”赢张勆, 得乐疯了,那时候劝他什么他都听得进去。
唐梦芙不禁莞尔。
虽然笑得开怀,但唐梦芙知道会试共分三场,第一场考四书义三道,每题限二百字以上;第二场考试论一道,限三百字以上,诏诰表内科一道,判语五条;第三道考经史时务策五道,均限三百字以上。这些题目当中,治国之类的题目最为常见,但军事、武略、农田水利、钱粮赋税、马茶盐铁、田亩纠纷等都可能出现,绝对不是死背四书五经就能应付得了的,也绝不可能到宋学士书房看上一看,便能猜到题目胜券在握。
“其实我爹爹是应该考上的,他有真才实学。”唐梦芙提起唐四爷的事,满怀同情,“我爹爹最倒霉啦,祖父在世时候便感慨过的。我爹爹每回乡试遇上的主考官都和我祖父共过事、有过矛盾,只有一任学政是清正廉洁公正无私的,偏偏那回我爹爹病了没去成。”
“岳父大人怀才不遇。”张勆为唐四爷鸣不平。
唐梦芙心里舒坦,嫣然一笑,“我哥哥其实火候还不够啦,考不上不冤枉的。不过我哥哥为了娶含黛真的很拼命,我看着不忍心,简直都想替他去考试了。”
“真的考不上不让成亲?”张勆问。
“不是。”唐梦芙嘻嘻笑,“我都从我爹我娘那里套出来了,只要我哥哥用功了,努力了,考不上也让成亲的。我爹爹说,到时候设法给含黛认个义父义母,明媒正娶。我爹我娘说这义父义母就是给我家帮忙的,只要是正派人家就很好了,我争强好胜小心眼儿,却想要一个远远胜过王家的,好为我哥哥出一口恶气。”
“交给我了。”张勆自告奋勇,“我姑母、姨母对我都很好,姑母家是勋戚,姨母家是文官,到时候岳父岳母不管喜欢哪一家,都由我去说。”
“嗯。”唐梦芙轻轻答应了一声。
她心里忽然把什么会试、进士之类的事都看得轻了。
唐四爷、唐梦龙之前对于科举并不十分热衷,之所以这么用功,无非是想替她挣面子。不想让她以监生之女的身份嫁给张勆这个一品大员。张勆对唐四爷的功名地位更不在意,带她来宋家无非为的是让她高兴。父亲兄长和张勆都是为了她,这还不够么?结果如何,倒不重要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唐梦芙笑着把书籍等各归原位。
“好。”张勆并无异议。
张勆和唐梦芙出了书房,宋家姑奶奶又带他俩去见了宋学士的夫人李氏。李氏年近六十,白发已生,一团和气的告诉唐梦芙,“会试二月十六结束,二月二十九发榜,看似充裕,实则紧张。故此很多考官只看重第一场的经义,一旦第一场的答卷被取中,后两场便是平淡些、没有真知灼见也无妨。如果第一场经义不入考官法眼,机会就少了,只怕策问写得再好也是一场空。若想出贡,还是要八股文令考官惊艳。”
“谢谢您。”唐梦芙盈盈曲膝。
李氏说的这些全是实在话,不是自己人不会开口的。
李氏笑着扶起她,仔细端详,“只有你这样的姑娘,方才配得上阿勆这样的英雄。”
张勆向李氏道谢,“舅母费心了。”
李氏眉目生慈,“阿勆,咱们宋家的人也该调任回京了吧?”
张勆简短的道:“会的。”
李氏握着张勆的手拍了拍,虽没再说什么话,却胜过千言万语。
张勆和唐梦芙略坐了坐便告辞了。
俊朗青年身姿英挺,美貌少女窈窕玲珑,并肩同行,渐渐远去。
宋黎静静站在母亲身边,“娘,您该回去歇着了。”
李氏恍若无闻,轻轻笑起来,“婢作夫人犹嫌未足,还联合外戚打压宋家,将宋家的人贬官的贬官,外放的外放。我瞧你能横行到几时?”
青铜三足香炉袅袅吐着烟香,芳香之气在屋内漫延,幽静安宁。
张勆陪唐梦芙回到成贤街时天已经黑了,唐梦芙从后门溜进去,张勆却绕到前门,登门拜访。唐四爷和黄氏自然留了他一起吃晚饭。
张勆若在,唐梦芙便不应该出现了。可她回家换好衣裳之后便喜孜孜的来了,唐四爷舍不得开口撵她,黄氏也是一样,便由着她留下来了。
会试一天天临近,唐梦龙恨不得吃饭也捧着书本看,胡乱扒了几口饭,就想要回去用功。
唐梦芙一把拉住他,“哥哥,坐下坐下,我给你讲个故事。我跟你说啊,唐朝时候有一个姓李的才子高中头名状元,得意的不行。有一天他到村里游玩,在一户人家遇着位姑娘,虽说是村姑,却是明眸皓齿的美人,他就走不动道啦,借口口渴要讨水喝,赖在那户人家不走,还挑逗那村姑。他出尽百宝人家姑娘也不理他,他就把状元名头拿出来炫耀,结果你猜那姑娘怎么说?”
“怎么说?”唐梦龙好奇。
不光唐梦龙,黄氏和张勆也殷切的看着唐梦芙,等着听她说下文。
唐四爷是知道这则逸事的,微笑不语。
好几道目光都落在唐梦芙身上,她淘气的笑笑,道:“那村姑便说,‘我当是什么稀罕玩艺儿呢,原来三年就有一个啊’。言下之意,自然是说这状元名头没什么了,拿来唬人没用。哥哥,你说这村姑嘴巴毒不毒?”
“毒。”唐梦龙说真心话。
唐梦芙笑得更调皮了,“哥哥,我方才讲的这则逸事便叫做‘村姑毒舌’。”说着话,冲唐梦龙伸出小手掌。
“做甚?”唐梦龙不懂。
唐梦芙嫌弃的撇撇嘴,“人家说了这么好半天,绘声绘色娓娓动听,多费嘴皮子呀。哥哥就当听说书了,给钱吧。”
“好,给钱,给钱。”唐梦龙乐了。
唐梦龙取出荷包拿钱,“妹妹,哥哥这些碎银子都给你。”
黄氏也乐呵呵的去取荷包,“我也听了,我也得给钱,福儿说的真好!”一边取钱一边还忘不了连声夸赞。
“娘不用给,您听了这个也没用,我就是说给哥哥听的。哥哥一个人给就行了。”唐梦芙笑咪咪 ,“哥哥听了不光得给钱,还得明白事理。你就算是中了状元,那也是三年就有一个,好稀罕么?”
黄氏这才知道唐梦芙的用意,感动的不行,“看看我福儿多懂事,瞧着她哥哥太用功,心疼了,想出这法子来解劝。”
唐梦龙却没被妹妹劝住,认真的道:“不是因为稀罕,是因为一个人。”
“为了我么?”唐梦芙一双明眸亮晶晶。
“不是。”唐梦龙有些狼狈。
唐梦芙和他不依,“就算不是为了我,你就当哄我高兴又怎么了?你主要为了含黛,顺带着为了我也行呀,我不挑剔的。就是一句好听话的事儿,又不要你花钱,惠而不费,你都不肯!”
“芙妹妹,我说好听话哄你。”张勆安慰的道。
唐四爷两道利箭似的目光就射过来了。
张勆忙改口,“芙妹妹,我以后说好听话哄你。”着重在“以后”两个字。
唐四爷这才算满意了。
唐梦芙没劝住哥哥,唐梦龙还是要回房搂着书本苦读,为了含黛他非拼命用功不可。
唐梦芙无奈,小手一拍桌子,“哥哥别回房用功了,在这儿听张大将军讲讲军事武略吧。哥哥,我这只是猜测啊,并不准确,不过我真的觉得会试题目中可能会有军事的。你也知道了,皇帝陛下酷爱习武,出了名的不想做皇帝,想做大将军。”
“有道理。”唐四爷赞成。
“张大将军,拜托你了。”唐梦芙道。
张勆笑,“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我难得有这个做老师的机会,那是说什么也不以放过的。岳父大人,舅兄,咱们今晚就来说说如何治理好天下之兵。”
他还记得在宋学士书房看到的那个题目,仓促之间,便从那个题目讲起了。
对于唐梦龙来说,一切都是为了考试。妹妹既说了皇帝陛下想做大将军,试题或许会和军事武略有关,唐梦龙就不再固执,专心听张勆讲课了。
说到军事武略,张勆自然是内行,命人拿了军事舆图过来挂在墙上,把全国各地卫所的形势讲给唐四爷、唐梦龙。唐四爷、唐梦龙听得津津有味。
张勆一直讲到人定时分才结束,讲完之后直接把唐梦龙撵去睡觉了,“若想出人头地,请先从准时入睡、准时起床开始。”唐梦龙觉得有道理,果然梳洗过后就上床了,挨枕头就着,睡得特别香。
黄氏乐得合不拢嘴。
这个女婿多好,多体贴,常言说一个女婿半个儿,这话不对,像阿勆这样的女婿可不止半个儿啊。
张勆低声跟唐梦芙抱怨,“岳父大人真小气,连句好听话都不许我跟你说。”
唐梦芙安慰他,“你先攒着呗,攒到以后一起说。”
张勆还想再说什么,唐四爷过来了,“阿勆,我送你出去。”将唐梦芙推到黄氏身边,“芙儿,陪你娘亲回房。”生生把这对未婚夫妻给拆散了。
张勆很有些幽怨。
唐梦芙悄悄向他挥挥手,随母亲回去了。
回到房里,就见含黛在烛光下埋头刺绣,唐梦芙叹气,“说了不让你整天做这个的,你就是不听。”自打唐梦龙说了要娶含黛,这两人便一个拼命读书,一个拼命刺绣,还真是天生一对。
“我,我心里……”含黛美丽的脸颊晕起阵阵桃红。
“过意不去也没用啊,事情已经这样了。”唐梦芙顺手替她把东西放好,拉了她起来,“来替我梳头吧,今晚我想早点睡。”
含笑一脸憧憬的过来了,“姑娘,你会画大饼不?”
唐梦芙一时之间没明白过来,“画大饼做什么?”
含笑激动难捺,“姑娘,你不是让我自己一个人单住一个屋子么?还让我随着自己心意打扮那屋子。我想来想去,觉得屋子里最好的装饰就是画上一墙的大饼,那样的话我看着就安心舒服了!”
“噗……”唐梦芙笑了。
含黛也笑弯了腰。
“笑什么呀,到底行不行?”含笑摸不着头脑。
含黛揉着肚子,“含笑,大饼我给你画吧。我没画过,我尽量给你画得像一些。行了,你别看姑娘了,姑娘也没画过大饼……”说着说着,撑不住又笑软了。
唐梦芙笑着倒在床上滚来滚去,“画大饼好,画吧,画大饼总比整天做女工强……”
含笑不明白姑娘和含黛姐姐为啥笑成这样,不过,见她俩高兴,她也高兴,咧开嘴巴笑得腮帮子都麻了。
这晚三人也没分开,唐梦芙睡大床,含黛和含笑各睡一张小床,半夜迷迷糊糊起夜的时候还相互调侃了几句,睡着了都在笑。
张勆果然和皇帝“打”了一架。本来想让皇帝赢的,但两人武力值相差实在太远,张勆昧着良心也没办法装作输了,只好和皇帝多走了几个回合,让皇帝输的慢了些。
皇帝满头大汗,哈哈大笑,“阿勆,朕功夫大有长进啊!”
张勆嘴角抽了抽,“是,大有长进。”
皇帝兴奋的不得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拉张勆也跟着坐下,兴冲冲的道:“阿勆,朕觉得男子汉还是应该像你一样为国守边才对。你小时候朕也没觉得多出色,到边关历练了这十几年,你就这样了!”
张勆盘腿坐着,面容安静,“臣并非想为国守边才从军的。陛下,那年臣只有七岁,母亲嫡妻原配的名份被人抢去,宋家因不肯承认杨氏遭到贬斥,我在京城立足不稳,被迫离开。”
皇帝干巴巴的笑了几声,“阿勆啊,那时朕登基没几年,还没亲政……”
“和陛下无关。”张勆欠欠身。
皇帝对张勆的态度很满意,感慨道:“你家的事我也听说过,这全是太后……唉,她是母后,朕也没法多说什么。阿勆,总之以后不会那样了,宋家的人不会再被贬斥。”
“我母亲的族兄宋学士,现入住紫烟阁。”张勆缓缓的道。
皇帝高兴了,大力拍拍张勆的肩,“阿勆你放心吧,你母亲的族兄就是你舅舅,宋家的人以前遭遇不公平,以后可不会了,宋学士学问是顶好的,朕知道。这次会试朕亲自选题,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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