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魏老师一拍脑门,“你是说……”
“是吧,”童女士笑得含蓄,“你也记得。”
冯先生夹在中间,双手抱胸靠着椅背,一副看你们打哑谜到什么时候的表情,看起来特别高贵冷艳。
“就是年龄嘛,”魏老师摸了摸下巴,“小了点儿。”
冯先生此时竟也仿佛猜到他们说的人一样,恍然大悟,“哦,她啊,”他翻动着桌上的报名表,“她还没来吧。”
“现在你知道我们在说谁了?”童女士右手半捂着嘴笑,翠绿镯子在舞台灯光下直打晃。
“老实说,”冯先生半真半假地回答,“一张证件照就让我留下如此深刻印象的人,不多见,不多见喽。”
而在会场外的草坪边,他们提到的人正低着头接受表哥岑景云的训话,许是马哲思修刚考完的关系,他张嘴就是一串串的“对得起辛勤培育你们的党和人民吗?对得起含辛茹苦养大你们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吗?”听得叶如和林声晚偷偷发笑。
在他好不容易停下话头之际,林声晚忙给自家表哥送上一瓶没开过的矿泉水,他一口气咕噜咕噜喝下大半瓶,扭着瓶盖看两小花骨朵站在太阳底下,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得了得了,晚晚啊,你两去树荫底下等着,哥哥我帮你排队,一会儿快排到了……”他左看右看,叶如适时地送上自己的遮阳伞,他满意地点头接过,摸摸两小的脑袋,“快排到的时候我就摇晃这把伞。”
“表哥你真好,”林声晚由衷地感叹道。
“得了,别罗里吧嗦的,让人听了多不好意思,”岑景云一挥手,“赶紧过去吧。”
“对了,我偷偷溜过来的事,可别跟我父母说呀。”林声晚不放心地叮嘱道。
“知道啦,啰嗦!”
把两人轰走后,岑景云动作迅捷地掏出手机,熟练地翻出通讯录里林声晚妈妈——也就是他姑姑的私人电话,犹豫半刻,还是退出了页面。
表妹好不容易跑到这里,什么事等她参加完后再说吧。
趁排队这会儿功夫,林声晚争分夺秒地掏出双肩背包里一本历史教材,借着树荫从元谋人开始往后翻,路上打着阳伞的行人目瞪口呆地盯着她的书,还有个牵着小孩的妈妈对自己儿子说,“看,姐姐在看书,多认真啊,以后也要向姐姐学习,好好读书。”
耳尖听到这话的林声晚老脸发红,背过身去,面朝树干,仿佛面壁思过。
历史从秦朝开始改变,就好像走入分叉路口,林声晚所生活的大庆太瑞,对应唐朝贞观。皇后比长孙氏死得更早,太瑞三年病逝。书上正一品四夫人称号以贵淑德贤为序,而在大庆朝,除却最受宠爱的张贵妃,代管后宫的乃是林晚这个贤妃,可见历史有所偏差不足为奇。
读着这些冷冰冰的铅印文字,林声晚好似回到过去深宫后院的日子,嫉妒、孤独、忧愁、烦恼,终日惴惴不安,勾心斗角,心力交瘁。每天晚上,她都要在睡前避着丫鬟舞一套拳脚,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活着的事实。
夜夜如此。
“晚晚,”一声轻唤将她喊回,叶如露出花一样鲜活的笑脸,拉拉她的袖子,指向队伍前方,“你表哥在给我们打暗号呢。”
林声晚顺着她的手指往蜿蜒的队伍前列眺望,叶如粉嫩的遮阳伞在金色的阳光底下摇来摇去。
“我们过去吧。”
核实林声晚和岑景云的“家人”身份后,工作人员放她一个人进去,叶如守候在场外,眼睁睁地看着岑景云拨通了林声晚妈妈的电话。
场内也需排队,篮球场内灯光大亮,照得场馆犹如白昼,上前领号坐下,林声晚手持一卷历史书,放下书包,她穿着一袭白色连衣长裙,长直黑发被拢到胸前,垂至腰间,发上无一装饰,只用黑发卡夹了层刘海,露出额前美人尖,眉似远山,肤色苍白,宛若久不见天日,眼下黑青,恍如给她染上一缕轻愁。
有自信来参加海选的,都不是什么丑人,美女各有各的美,妖艳、娇憨、仙……但能让审美不同的人众口一词说她美,那可就太难了。
像是三位评委,童女士喜欢明艳张扬,魏先生偏爱楚楚可人,冯先生则长着一双挑剔的尺子眼——他是选角导演,最看重的是脸在电视屏幕甚至电影荧幕上的表现。因为人脸在屏幕里会从三维转为二维,有些在生活中百里挑一的美女,拍出来泯然众人,而有的脸不起眼,放电影里有故事,能让观众惊喜、被吸引,这就是祖师爷赏饭吃了。
这个女孩会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脑补了好几段她在摄像机里的表现,冯先生蓦地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心不在焉错过了好几个参赛者,忙收心到选角上来。
选手们一个接一个上场表演,唱歌的、跳舞的、诗歌朗诵的……,甚至还有个穿戏服的,当场来了段吱吱呀呀的昆曲,赢得满堂叫好。而林声晚还在抓紧每一分每一秒补历史功课。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没过多久,工作人员叫号,林声晚背起背包朝表演场地走去,三名评委不约而同地直起腰来。
童女士翻着报名表,冲她柔和地一笑,“你是,林声晚?”
“我是林声晚,各位评委老师们好,”林声晚的声音不高不低,字正腔圆,哪怕坐在离她五六米远的评委桌后,评委们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声音的气息和语感不错,”童女士喃喃自语,顺手在本子上标个记号。
冯先生摆弄一番桌上的录影机,镜头对准林声晚,“你选择饰演哪个角色?”
她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这点小阵仗丝毫不放在眼中,呼吸一丝不乱,镇定自若地回答道,“牡丹花妖葛巾。”
评委们险些怀疑自己听错,葛巾?她最多是个配角。“我还以为是聂小倩,”魏老师低声嘀咕一句,才问,“你表演的是古筝弹奏,对吧。”
“是,”林声晚应道。
工作人员早从旁边的乐器里挑出古筝,两人拿支架,两人抬筝,还有一个搬凳子,林声晚在旁边缠假甲,一切准备就绪后,评委老师一挥手:
“请开始你的表演。”
作者有话要说: 林声晚:顿时不想开始了
※、《梅花三弄》
在离评委桌不远的会场一角,魏老师的学生们拿眼睛打量着坐在琴凳上的林声晚,她撕开白□□用胶带缠好假甲后,从放在旁边的背包里取出湿纸巾,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手,接着抽一根寺院里常用的线香,以打火机点燃,袅袅轻烟升起,佛香如丝如缕,沁人心脾。
他们这才想到,古人抚琴之前,需沐浴更衣,净手焚香,屏去杂念。嗅到那似有似无的香气,评委们一扫之前累积的急躁,饶有兴趣地看她弹筝。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啊,”魏老师暗自在心理嘀咕,这根香一燃,任谁想必都会对她印象深刻,若是有记者,那立马能上头条。不过看她表情自然,举止闲适,不像精心准备巧妙设计,而仿佛在家里平时也这么做的一样,倒分不清她是有意无意。
冯老师对筝曲研究不深,但名曲《梅花三弄》之前有人用古琴演奏过,他一边听,一边看,一边默默对比。
古琴乐声古朴含蓄,余音袅袅,古筝清越灵透,颇有气势,若说谁弹得好,他这个外行人分不清,可若看谁弹得好看,那妥妥的是林声晚。体育馆大灯往下一罩,显得她的手指白皙,手臂纤长,一拉一拨、一按一压,举手投足,韵味十足。腰背自然挺直,头微低,目光下垂,不像之前那个抚琴的,简直整个人都要扑到琴上,放到电视里,哪有什么仪态可言。
当然,她的白衣、黑发、佛香都是加分项,明明身在灯光大亮的体育场馆,童女士却仿佛从看到了一副大雪纷飞,红梅招展,美人抚筝的画卷。两分钟预定时间过去,她正要叫停,却听筝声一转,林声晚五指纷飞,铮铮作响,硬生生地弹出一股雨雪交加迎风而立的傲意,配着她的抬头一瞥,那倔强包裹着脆弱的眼神,委实让人惊艳。
可不是吗,林声晚弹完一小段后,听评委评价时,思绪万千,仿佛回到从前的宫廷之争。有一梅嫔,长于诗赋,精通乐器,最爱梅花。当年她就是在梅林以一曲傲骨铮铮的《梅花三弄》引得皇帝注意,让他当场抛下了其他妃嫔——其中就有她林贤妃,后来梅嫔失宠,不堪受辱,于冷宫跳井自尽,也是她林贤妃念其至情至性、可怜可悲,着人好生安葬,这一曲《梅花三弄》,不过是复刻当年场景,若说其中风韵,不足梅嫔多矣。
这么一走神,自然没听到评委们在称赞些什么,只听到最后一句,“恭喜你通过海选进入复选,这是我们剧组包下的酒店名称和地址,告诉前台你的名字,她会给你房间号和钥匙,房间从明天开始可以入住,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林声晚接过酒店名片,迟疑地说,“那个,我还在上学,需要请假……”
“我们会叫人帮你向学校请假,”魏老师十分好说话,“你学校叫什么,地址在哪?”
林声晚掏出纸笔写给他。
“接下来的复赛,”童女士望着她,目光复杂,仿佛看到从前时候的自己,“被淘汰的人当天就要退房,收拾东西离开,请你好好准备,这会是很严峻的淘汰赛。”
但对你不是。
是的,看到她的表现后,三位评委心知肚明,内定名单里又多了一个名字。
她的名字。
离开场馆,等候在体育馆外阴凉处的叶如和岑景云望着她欲言又止,林声晚一根眉毛也没动一下,“怎么了?”
“晚晚,”岑景云硬着头皮说,“我刚给你妈打电话来着。”
林声晚勾起的唇角带着些许嘲弄,“她说什么了?”
“让你回去上学,”岑景云老老实实交代道,没把后半截“别搞这些乌七八糟的”说出来。
林声晚抬脚就走,甩下一句,“你告诉她,有本事,就自己来羊城跟我说。”
“晚晚,晚晚,”叶如瞪了岑景云一眼,赶忙加快脚步跟上,只留他一个人愁眉苦脸地给林妈妈编辑短信,发送完毕他手机看也不敢看,迈开大步跑起来,“等等我啊。”
林声晚气归气,但理智犹存,她脚步一转,借叶如的手机给学校班主任打电话报备,好在班主任看在成绩和剧组的面上没说什么,只叮嘱她不要放松学习,接着,她又拨通了林爸爸的私人电话。
林爸爸专注事业,林妈妈这个家庭主妇多半不敢在他工作的时候打扰,给了林声晚一个先发制人的机会,果然,正在会议室开会的林爸爸一接到自己女儿的电话,马上中断会议,到旁边办公室笑眯眯地说,“囡囡,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还是钱不够花?”
事到如今,是怎么也瞒不了了,林声晚巧言将自己参加选角活动的事掩饰一番,告诉他自己进入复赛,是个难得的锻炼机会,不想就此错过,林爸爸受教育程度不高,一手打拼出自己的商业版图,对学习方面没有爷爷奶奶和妈妈那么热衷——他们想林声晚考上好大学,最大的原因是给婚嫁多添筹码——因此他一口答应,毕竟女儿和他们关系疏远,难得有件事求他,而爷爷奶奶和妈妈那边也议定他去说,免了林声晚的后顾之忧。
至于林妈妈听了会怎样,林声晚才懒得去管,天大地大,原主的心愿最大。
说完正事,林爸爸又让表哥岑景云接电话,问他银|行卡号,打一笔钱让他陪着表妹到处转转。林声晚要在羊城呆一周,正是需要钱的时候。斜了岑景云一眼,他这个还在推托的告密者就举手投降,乖乖答应了。
三人正商量下午去哪,岑景云身上一响,他摸出手机定睛一看,险些没叫出声来,意识到周围排队的人太多,不时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他把两个妹子往旁边一拉,低声说,“晚晚,我接到网银转账短信,你爸给我打了三万。”
叶如眼睛一亮,拉了拉林声晚的袖子,“晚晚你从前不是说想买一个手机吗?”
“也可以配个笔记本电脑,羊城比镇上便宜,”见表妹只带了个双肩包,他好心建议道,“市中心有好多家商场,要不要顺便买几套衣服。”
“那还等什么,我们走吧。”
羊城的阳光热辣无比,三人从凉飕飕的地铁出来,几乎逃跑般逃到某商场里,靠着林父资助的钱和计算机系岑景云给的建议,林声晚很快挑好笔记本电脑和手机,她从未接触过此类高科技产品,在表哥的教导下才学会存电话号码和收发短信。
“晚晚你户口本和身份证带来没有?”路过一家华国银行支行,岑景云停下脚步,扭头问道,“带来的话我陪你去开个户,把钱转给你。不过可不要乱花哟。”
海选需要身份证,林声晚的证件放在一起,索性把户口本顺手带上。她点点头,“带来了。”
银行排号又是半天,办好银|行卡和网上银|行,岑景云将林父转的钱转回给她,松了口气。
等选好几套衣服——林声晚还在饰品店买了几盒陶瓷珠子和线,说是要回去穿来戴——已是下午四点四十分,原本晴空万里的天色被蒙上一层阴云,挡住热辣辣的金色光线,风中带着潮气,空气潮湿闷热,眼看一场骤雨即将来临,三人在人声鼎沸的商场门口商量着打车回酒店,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低斥,“小心!”
林声晚心里蓦地袭来一阵强烈的危机感,耳边恍若拉响了刺耳的警报。她下意识地将叶如和表哥扑倒在地,正好从天而降的人形物件重重摔在他们方才所站的地方,铁锈般的血味霎时蔓延开来。
人群尖叫声此起彼伏。
“你们没事吧?”
“你没事吧?”三人坐起来,异口同声地问向对方,林声晚眼尖地看到叶如手臂上擦红了一块,滲出血丝,岑景云肘上也青了,好在人没事。
接连不断的意外让林声晚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自己撞了什么邪,但是原主从前都好好的,也没见发生那么多意外啊。
周围已乱成一团,人们围成一个圈把他们和地上的人圈进去,林声晚正要从地上爬起来,旁边突然伸出一只白皙的手,她的视线往上,落在这只手的主人身上,那双蓝色眼眸着实让人印象深刻,“顾,顾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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