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眼一番无厘头的指责,却让江南君从惶恐里惊醒,恢复了刚才的从容。
他从地上站起来,问道:“你休要胡言乱语,最好先让我知道,你是谁?”
怪眼怪笑道:“哈哈哈,我是谁不重要,你叫我怪眼就行了。总之从我这里,你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你这个人间使,不过是个掩盖身份的幌子,所以今后,你就不要再做得那样有滋有味了!”
江南君给了他个白眼,不屑道:“或许你说的是事实,我江南世家的祖上,确实是神帝身边的神护法。不过我可没想过要换差使,如果你想让我换,还得掂量掂量,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说服我。”
怪眼的眼光变得有点失望,悻然道:“你这小子还真是条汉子。这么说来,你就不管你妹妹了?”
这句不阴不阳的话,搅得江南君又开始烦乱,怒道:“你这个怪物……你到底想将我妹妹怎样?”
怪眼道:“哎呀呀,江南君,怎么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明白?依旧是老条件:拿水铃儿的命,换你妹妹浣姝的命。水铃儿死,浣姝成神与你相聚。他若最终成神,成神之日就是浣姝的死期。他们俩之间,只有一个能活。”
“什么?水铃儿成神?此话怎讲!”江南君深感震惊。
可怪眼话到关键处,却打住了,好像是要故意吊他胃口,讪笑道:“江南子墨,今晚我和你谈得够多了。这件事,主动权掌握在你自己手里,我由得你爱办不办。如果事情有进展,或者你需要找我,你就回到这里,燃上三堆银色篝火,记住,是银色篝火,怪眼我就会出来见你。”
说罢又是一声尖锐的长啸,声音越传越远,很快,那怪眼已消失不见。周遭剩下的,依然是坟山上无尽的阴冷。
江南君步履沉重地离开运河北坡往回走。
他觉得自己的魂魄,此时已飘离身体,跟着身边的鬼魂一起,钻进了那些坟包。
他紧捂心口,脚步趔趄,欲哭却无泪。
“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必须在水铃儿和浣姝之间选一个!竹月,我不会动你的徒弟,铃儿也是我所痛惜的孩子。可是,我到底该如何既保全他,又保全自己的嫡妹呢?”
第十五章 卢田异像
回到稽落山,已两月有余。≦水铃儿果然如曦穆说的那样,再未闹过事。他每天就一个人安静呆在浮生殿里,苦练指天禅。
斗斗偶尔会过来陪一陪他,但是不知为何,兵龙兵虎现在的操练节奏越来越频密,斗斗能陪他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回来大约一个月后,曦穆彤就开始穿过自己设下的结界,亲自走进浮生殿检查他的修炼情况。
二人依旧相对无话。
曦穆彤每次来,都会向他演示各种武学基本功,他心领神会,曦穆彤演示,他就老老实实呆在一边跟学。
她教完便走,从不和他说一个字。时间一长,除了指天禅外,他的武学基本功已越来越扎实,甚至连莲池虚步,也开始走得像模像样。
而曦穆彤永远也不会忘记,水铃儿回来一个月后,她第一次进入浮生殿时见到他的情形。
从他由五岁孩童生长为少年,始终是烂衣蔽体、泥血盖面,基本见不到他的真容。
而那一次,他已彻底把自己收拾干净,换上了捉衣嫂为他巧手缝制的新衣。
十六岁的他,头戴玉冠,长披肩,身材修长,玲珑有致。那青春的面庞,一扫小叫花子嬉皮笑脸的邪气,换上的,是真正自内心的悲痛与仇恨,令他身上的气息,变得无比冷傲。
这样俊美的少年人间罕见,初初一眼,她仿佛又看到了竹月刚从孩童修成少年时的情景。几百年了,过往曾经依然历历在目,可斯人已逝,令她心痛难当。
水铃儿练功之余,时不时都会拿出那块卢田玉,放在手中把玩。
实在情难自己,他就念动江南子墨教的心诀,唤出师傅的画面,泪光闪闪地与那幻影共度一段时间。
灵儿总是舒舒服服趴在窗棂上晒太阳,但每到这时,他都要哼哼唧唧地爬过来,和他一起观看—它的虫虫心灵里,也在不时地怀念着月竹仙呢。
这日练完功,水铃儿读了会儿诗词歌赋,觉得无聊,又伸手将卢田玉掏出来,放在掌心捏来捏去。
忽然,他现玉身中隐隐显出一团似血的殷红,还没等他看清,这殷红又很快扩散开去,整块卢田玉,竟然眨眼就变成了一块血玉!
不仅如此,它更变得像火一样烫手,他一下拿捏不住,惊叫着手一松,那玉便掉到了地毯上。
灵儿趴在窗棂上睡得正香,根本不知道生了什么。
玉落到地上,他什么都没念,却见一股青烟飘渺而出。青烟构成画面,画面里不是师傅,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
那女人貌似中年,看上去雍容华贵、凤仪庄严。她头戴一顶凤冠,身上穿着锦罗玉衣,一身皇族贵胄的气质,显得贵气逼人。
她幽幽然抬起手,挥一挥,好像正召唤着他。
“你是谁?怎么会在我的卢田玉里?”水铃儿不防之下,吓得几乎从椅子上摔下来。
女人竟能开口说话,答道:“我是华夏帝的妻子,宣英娘娘。作为神帝的继承人,你该来了,不要让你的神族族人,再留在幻生符里受苦!”
“宣英?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水铃儿努力回忆,想起那晚在坠思谷,偶遇万空道长的怨火,当时那怨火念叨的正是这个名字!
正待去问,画面却已匆匆消失,仅瞬间,卢田玉又恢复了原状。
这时灵儿醒了,揉着眼睛看着他,似乎是怨他把它吵醒了。
“灵儿,刚才你看到什么了吗?”他顾不得它的抱怨,急忙冲到窗边问它。
灵儿见屋子里一切如常,不像生过啥,只是迷糊地摇摇头,打个哈欠,便又睡过去了。
第十六章 蓬莱仙山
蓬莱,素来是世人眼中神仙聚集的地方。
这座仙山位于东海偏西的海中,靠近归墟。若从半空俯览,那烟波浩渺的美景,会令人顿生如历梦幻的感觉。
那归墟,以能广纳天下江河海洋之水而著称,却不知为何,水面始终保持得平如镜面,从不上升或下降。不过水面之下,实则暗流涌动,深不见底。
归墟中有一道泉眼,上飘阵阵仙雾。向外溢出的水,与江河海洋之水不同,乳白如琼脂,却剧毒无比。
凡人修仙的最后一关,需饮下通仙汤以辨仙凡之躯。而那通仙汤,正是由这泉眼而来。
通仙大典每三年举行一次,每到典礼举行前,就有蓬莱弟子驾着仙船,飘于归墟之上,用神农采集草药时用过的神农不动锁吊下仙桶,入归墟泉眼取汤。
那不动锁既为神农用过之物,自然灵力十足,不但能助汤桶毫无偏差地探入泉眼,且无论刮起多大风,也能牢牢把桶固定,不让桶里的水溅一滴出来。
尽管如此,舀取通仙汤,也是一项十分危险的任务,必须由成仙资历已深的弟子完成,否则万一操作不当,取汤弟子就会连人带船地给吸进归墟,再无生还可能。相传那乳色汤水能蚀人血肉,若不慎掉进去,瞬间就会被腐蚀成一堆白骨。
既然归墟如此危险,蓬莱自建派起,自是将此处保护得极好,所以几千年来,倒是未曾听闻有谁真的掉进去过。
蓬莱仙山钟灵毓秀,因其在人间界久负盛名,且成仙比例大大高过中原其他的名山大川,故慕名而来的弟子多不胜数,其中仙资卓越之人,更不在少数。
蓬莱掌门万空道长,早年跟随师傅在江湖中斩妖除魔,是与星月兄弟齐名的大英雄。那时他和他们一样,只要提起大名,便会令妖魔鬼怪闻风丧胆。
后生所谓的魔婴灭世,万空正处于闭关期,故逃过了那次大劫。
如今妖族鬼族未再出现,他就算是闲下来了,每天不是教教徒弟,就是写写诗下下棋。再不,就踩着他的纳隐葫芦,去云游四方。这种日子在旁人眼里,自然是羡慕死人的两个字:逍遥。
蓬莱共有弟子三万,仅万空道长门下,人数就有近三千。其中最得力的,是他的大徒弟,叫武修缘。
武修缘留在万空身边已过百年,一直忠心耿耿、无怨无悔地帮他操持整个蓬莱的大小事务,令他这个师傅十分放心。
武修缘这人有个奇特之处,就是从来不笑,终日显得愁眉紧锁,心事重重。不过百年来,谁也猜不出他到底在为什么事愁。
这日,万空道长将武修缘唤来,告诉他道:“修缘,为师要出去云游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你要好生打理蓬莱,如遇重要事情,必须尽快通知为师,你可清楚?”
武修缘一愣,反问道:“师傅,您这才云游回来不久,为何又要离去?”
万空叹了口气道:“漠北那边有点急事,我打算赶过去一趟。”
武修缘一听大惊,急道:“师傅,漠北如此遥远,你此行肯定是想去搜寻妖王行踪,然后救那个女……”话未说完,已经窘得说不下去了。
万空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师傅的事,何时轮到你来过问?”
武修缘满面通红,大着胆子说道:“师傅,并非徒儿大逆不道,只是徒儿已经忍了百年了,今天必须得把心里话说出来!那个女人把你伤成这样,你却依然还想着救她,我怕她迟早会害死你的!”
万空已怒不可遏,吼道:“你给我住口!你这是想造反吗?”
武修缘却更执着了,双膝跪地直往前蹭,抓住万空的衣袖哭喊道:“师傅,您做的事,万一被其他门派晓得,按照落音竹宇仙律,您是要被判支离山悬刑的!难道为了一个宣英,您要置三万蓬莱弟子于不顾吗?”
万空听他此言,顿时如被雷击,两只手停在半空,起了呆。
正在此时,一个小东西嘤嘤嗡嗡地从窗外飞进来,停在了他面前,那竟然是一个密语修罗。
万空道长被这密语修罗吓醒,赶紧伸出手来。
密语修罗吐给他一颗泥丸,他用手拂尽泥土,露出里面的纸条。展开看,纸条上写着:“幽冥谷会魇烈。”
每次密语修罗来送信,师傅都是非走不可,武修缘虽知他是在与妖人魔人私通,却阻止不了。
这次眼看师傅铁了心又要走,武修缘无奈,只好捧上一盏清茶,道:“师傅既然坚持,徒儿不敢再多言。不过此去漠北路途遥远,请师傅喝完这杯茶再走,徒儿心里,也好受一点……”
万空看看他,不忍拒绝,叹了口气,托起茶盏一饮而尽。刚喝下,就觉得不对,手指颤微微指着他连说几个“你……你……你……”,然后颓然倒地,万事不晓。
武修缘见师傅已倒,哭丧着脸,对着他磕了个头道:“师傅,请恕徒儿不孝,徒儿实在是想不出其他办法,才出此下策。等您醒来,徒儿愿接受一切惩罚,但是这趟,就让修缘代您去吧。”
说罢,他从万空袖囊中取出那张纸条,看了看,又在指尖燃起一团火,将纸条烧毁,就拎起宝剑匆匆离开了蓬莱岛。
第十七章 幽冥圣火
踏剑御风许久,一片幽暗山谷出现在武修缘脚下。
山谷里处处鬼气森森,随处可见漆黑的、布满空洞的怪石。另外还有一滩滩犹如火山岩浆的赤水,在一阵阵腾起浊烟。
他踏上泥浆地,收起宝剑,对空拱手道:“蓬莱弟子武修缘,前来拜会幽冥君魇烈。”
未几,便听一个粗声传来:“万空自己为何不来?那个老家伙架子怎的这样大,密语修罗都唤他不动?”
武修缘道:“非也,家师临出门时,突感身体不适,无法出行,故命修缘前来赴约。”
粗声大概是想了一下,方才答道:“好吧,你跟随那断龙坛坛主楚傒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只眼睛的楚傒就领着几个长得怪模怪样的魔兵出现在他面前,然后将他像囚犯似地架起来,向魇烈的幽冥殿走去。
幽冥凤涅正好外出回到幽冥谷,远远看见武修缘的背影,尽管不知他是谁,却直觉地感到那是一个仙族人。仙族中人为何来到魔界?好奇之下,她便悄悄跟了过去。
武修缘随着楚傒走进幽冥殿。
魇烈端坐在圣火炉边,用一双骇人的大眼死死盯着他从外面进来,同时一只大手,就插在熊熊燃烧的圣火炉里。
虽说这空荡荡、黑沉沉的殿堂上有火在燃,那光亮却非但未给人半点暖意,反而更令人觉得这里冷气森森,毛倒竖。
“小子,你如果敢耍什么花样,我这手上的圣火,可就到你身上了!”魇烈边说,边手捧起一团火花。
武修缘面无惧色,淡然道:“我只是一个蓬莱小弟子,奉师尊之命前来接话,然后转告给他。魇烈君杀我没什么意义,反而会令天下人耻笑您,以大欺小不善待晚辈。”
魇烈嗤笑道:“小弟子?小弟子能有这么大胆识,见了我魔君的排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怕早就吓得尿裤子了吧!武修缘,你可是那万空老儿的座大弟子,蓬莱派未来的掌门,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没想到这个魔王什么都知道,武修缘身份被揭穿,这时才暗生一丝慌乱,只好强振精神道:“是又如何,不过是传几句话,来什么弟子都无所谓吧?”
魇烈的火盆大脸更显冷冽:“无所谓?这可大有不同呢!你想想,如果你被我抓在手里,万空老儿是不是不敢不听我的话?如果换做个小弟子,他可就没那么紧张了吧?”
武修缘听他语中透恶,顿时大惊,喊道:“魇烈你要干什么?”
魇烈不理他,转向楚傒下令:“把这小子吊到圣火炉上去。”
武修缘被不由分说地吊上圣火炉,猛烈的火焰戾气直烤得他五脏六腑都似在融化,痛楚之下他怒吼:“快放我下来!魇烈你居心何在?我师父已经为了宣英屈从了妖族狞灭天子,你们为何还要这般咄咄逼人?”
“屈从?说得好委屈呀!能追随狞灭天子和圣君,可是你们几世修来的福分!你蓬莱有了今日这点小奉献,待日后我妖魔族联盟攻上仙族云霄大门,至少能让你们死得体面一点。并且,凭我的感觉,圣君他们好像从来就没有真正相信过那个万空老儿呀!宣英,加你这个席弟子兼未来掌门,给我们捏在手里才能更保险一点吧?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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