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午时,世间阳气最盛,过去她还能黑纱罩身,在外走动。可是现在,她何止再不能出去,连稍微往窗边靠靠,灰质状的皮肤,都会一片片剥落下黑粉。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身上的尸癍与日俱增,几乎已长上脖子,很快就要蔓延到白骨疤脸。
无奈之下,她日日穿高领底衣,衣袖不敢随便乱卷,哪怕已至盛夏,也不露脖颈,甚至手背。
她只能在夜间活动,夜越深,越精力充沛,也是一天里,她唯一心情较好的时刻。
每到这时,她便喜欢飘上西王山的山峰,遥望神鹰盟的方向。她会一动不动地呆上一夜,直到曙光再现,不得不返回阴暗之处。
她之所以遥望神鹰盟,是因为那儿有江南子墨,一位被她伤得体无完肤的至亲,现在他,是她唯一的牵挂。
上次在火影幻境迷宫,她曾誓,会释放正统鬼王,让他平安归去轩辕山。谁又能料到,云夜郎君的援救行动,最终会失败?
自幻镜迷宫一别,江南君久未见正统鬼王脱险,对她的恨,是不是又加深了?下次再见,大概就不会再鞭下留情,可能连一个字都懒得说,直接一鞭甩中要害,让自己化作黑尘?
想到这儿,她绷紧的心,忽然松开,嘴角竟有了笑意。如果要死,这样的死法,是不是最有意义?
她再也坐不住,“腾”地跳起身,脑子里想的,直接喊了出来,“不错!既然我横竖都已走到人生尽头,为何不在死时,把这一世欠他的,全还给他?”
正要做具体打算,帐外却传来喧哗,听起来,是有人要往里硬闯。
关键时刻被打扰,她使劲皱眉,但又觉得奇怪。她在西王山不受待见,这钢魂兵元帅的大帐,真是除了鬼,谁都不愿靠近,又有什么人会这样着急地往里闯?
正暗自惊奇,帐帘一撩,就有卫兵向里喊:“启禀云帅,魔族魇烈君求见。属下想通禀,他却要擅闯!”
“魇烈?那个无脑匹夫?此人唯利是图,若无事相求,定想不起我。可我都沦落成这样了,还能帮他什么?”一听是他,云清更觉费解。
她这个落魄假鬼王,除偶被火铃儿召去,议一议军中之事,其他西王山的大小事务,就再也与她无关。
而他魇烈,领了足二十万魔兵,还刚在东海打败叛军路赞,能算盟主帐前的大红人,平时对她,连眼角都不扫一下,现在竟肯屈尊,亲自到访?只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想到此她冷冷一笑,招手道:“请他进来。”
第八百三十八章 营救鬼王之冒犯
云清营救云夜郎君失败,被火铃儿赶进山里,除了军营,哪儿都不许靠近。
其实她人未死,心已死,也不想再往哪去,每日最大的享受,就是在半夜飘上山峰,遥望轩辕山方向,悄悄思念江南君。
眼看死期将至,她突奇想,若能死在江南君手里,岂不是既能让他泄愤,自己又可以瞑目?
想法刚起,就被幽冥魇烈打断,那人大概担心不被召见,硬是要往帅帐里闯。
若是果断不见,他大概就要缠上了,会一直闹下去。云清不胜其烦,只想快些打他走,便传令,让他进来。
功夫不大,魔王就披着火红的袍子,带着劲风,又卷杂浓浓火硝之气,撩开帐帘,声势浩大地往里冲。
云清记得在十六岁前,每逢仙魔宴,都能远远见他这样一身火红,在江南世家里横冲直撞。此时再见,魔王没变,自己相比那时,却已是人鬼之别,且连鬼都再做不下去,不禁悲从中来。
魇烈不知这些事,见她于案后正襟危坐,呵呵笑着没话找话,以示寒暄,“我说鬼王啊,今日阳光明媚,不热不冷,可是享受清新空气的好日子,何故不出去耍耍,却要躲在这阴暗的营房里,独自用功?”
和鬼提享受阳光,他这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个不知轻重的蠢猪!”云清暗暗臭骂,嘴上则不痛不痒,简简单单地回答:“鬼见不得阳光。”
“哦……”魇烈一听,差点一巴掌扇上火盘大脸,就觉每次提太阳,都会有严重后果。比如曾经在金凤宫,不也被妹妹凤涅喷过一脸吗?
他自知说错话,冒犯了假鬼王,面色顿时涨成深紫,尴尬地挤眉弄眼,眉毛都要垂下眼睑。
“这个……哈哈哈,你瞧我这嘴笨的,尽顾着胡说八道!该罚……该罚!哈哈哈……”
他不停用打哈哈掩饰心虚,云清干脆将手中书本一扔,以示不耐烦。也难怪魇烈说她用功,听说有人来,她就顺手抄起本书,假装专心阅读。
“我这鬼营偏僻安静,少有人来,魇烈将军可从未光顾过。今日不知何故屈尊赏光,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如有话就直说吧,再过半个时辰,我的鬼将军们将来议事,到时莫要让魇烈将军误会,我对你下逐客令。”
这假鬼王,几乎被整个苍狼盟耻笑唾弃,竟还敢对他这堂堂魔君,端这样大的架子,魇烈心里冒火,但毕竟是来有求于她,总得拿出点诚意,唯有真屈尊降贵,将就将就她,于是继续陪笑。
“哎呀,云帅呀,你成天躲在这大帐里,足不出户,我可是好心,怕你消息渠道闭塞,错过了重要的大事,才好心来探望你,顺便和你八卦一下最近生的事,你不要据我于千里之外嘛!”
云清扯动脸颊,算是笑笑,道:“魇烈君哪里话。我云清难得有个不人不鬼的朋友,你肯来探我,我自然万分感谢。不过我属下众多,莫说这西王山里,哪怕是在山外,怕也没我不知道的消息。你所指的大事,大概是我师傅重掌大权,不日将领一众鬼兵,开拔泰山之事?”
第八百三十九章 营救鬼王之挑拨
云清白天哪儿都去不了,就坐在帅帐里想心事,不料被魔王魇烈打扰,顿时好不厌烦。她有心不见,又怕被纠缠,只好传他进来。
魇烈是魔,云清用“不人不鬼”来形容,还真恰到好处。纵然他蠢笨如牛,也不会听不出,这话是语带双关,大脸一下就阴沉下去。
换作平时,若有人敢这样冒犯,早就被他一团圣火给烧化了。奈何云清对他大有用场,要想达成目的,他必须竭力克制。
仔细想想,南风获释,西王山因此而鸡飞狗跳,哪怕是聋子瞎子也该知道了,何况她还是统领三军的鬼王?自己这跑进来后,说出一箩筐废话,又怎能怪她不耐烦?
一想通,他就不气了,尴尬难免,依然“哈哈哈”几声,用大笑掩饰过去,清清嗓子道:“云帅天天坐镇大帐,还能关心营外大事,事事洞察秋毫,魇烈着实佩服。鬼界归你统领,本就与我这个魔君平起平坐,咱俩要结成至交好友,苍狼盟里,还有谁敢来欺负咱们?”
这哈哈打的,打出了老底。云清一听就明白了这人是在打啥主意:他不辞辛劳地跑来,摆明是因为南风。他二人素来不睦,只因南风曾假扮妖族圣君,哄得这魔君团团转,成天围着他拍马屁。魔君对假圣君的骗局怀恨在心,从来就没淡忘过,一直在伺机报复。
好容易盼到南风倒台,结果没过两天,他又咸鱼翻身,挺了过来,魇烈能甘心吗?自己与南风美其名曰是师徒,但数次被他坑害,次次都险些丢掉鬼命,西王山上下,谁人不知?魇烈大概就是想趁虚而入,利用她对南风的恨意,借刀杀人。
对方意图已摸清,她却不动声色,冷然道:“魇烈君若真为南风而来,他的事,我确已知晓,你这好意我心领,不知还有何指教?”
魇烈大手一挥,答道:“诶,指教不敢当,我只是好奇,云帅与那南风长老,已是百年师徒。对他突然重掌兵权,不日就要带你的鬼兵,向泰山开拔,是怎么个看法?”
试探意味如此浓重,云清好不恶心,未及回答,他还又补充:“哎,不说也罢,说来就是个气。这老道,对别人不好还说得过去,却连自己的徒弟都不放过,真是寡廉鲜耻!”
这词用在这儿,与他无脑匹夫的称号十分相符。云清瞅瞅他蠢头蠢脑的模样,再衬上一身火红,倒还真显得喜庆,差点嗤笑出声。
但转头想起南风,以及百年来,和他一起干过的坏事,还有因他而遭受的种种苦难,就再也笑不出来。魇烈之言虽词不达意,挑拨离间的效力,可是不弱。
云清一颗心刺痛,脸上则似笑非笑,讽刺道:“听魇烈君的口气,似对盟主释放我师傅,心有不服,对他重掌大权,又醋意十足,我猜得可对?”
他所暗示的合作,云清毫无兴趣,却又不想拐弯抹角,浪费时间,所以说得十分直接。
魇烈的脑子简单如猪脑,这直白的讽刺一听就明,还真对路数,叉着腰吼道:“我呸!鬼王此言差矣!想我魇烈,乃堂堂魔族之,与那啥帝神鬼臾区都算平级!南风这种无名鼠辈,配让我来吃醋?云帅,你实在是太小瞧本王!”
第八百四十章 营救鬼王之露骨
云清的鬼兵军营,难有人驻足,幽冥魇烈却忽然造访,自称是来探望她,可惜没说上两句,此行目的就露了馅,惹得她又是好笑,又是不屑。
魇烈不可一世,却先被她用双关语辱骂,紧接着,又是一顿冷嘲热讽,哪还能忍?气得是暴跳如雷,大吵大嚷地要为自己辩解。
他越气得厉害,云清就越觉快意,笑道:“魇烈君威名震天下,我一只女鬼,岂敢小瞧于你?之所以有这错觉,是因我师傅重掌兵权这事,在我看来本不值一提,你却如此介怀,还兴师动众地跑来与我拉帮结派,又怎脱得了不服气之嫌疑呢?”
魇烈的小九九,自认藏得妥当,却被她一语道破,是又气又怕。
就算他要拉拢云清,也断不敢明目张胆。这种窝里斗的事,万一叫这女鬼掀出来,被盟主查办,自己岂不是羊肉没吃着,反惹一身骚?
话不说也说了,他索性不再遮掩,悻悻然道:“好了好了,老子是个直人,就不和你闹虚文了。当年的事,你肯定还记得。那老道假扮圣君,化作怪眼,大摇大摆地在我幽冥谷出入,是骗吃骗喝又骗财。直到今天,这口气我也没咽下去。不怕你笑话,老子的心胸只能这么大,此仇不报,怕是后半辈子都活不安生!”
他既说出真话,云清反不为难他了,不阴不阳地答道:“师傅骗你,是他不对,你想报复,我也能理解。但他被盟主断去两腿不得止,还给吊上了自家山头。这折磨加折辱,还不够你解恨?”
魇烈原形毕露,疯狂地叫嚣:“当然不够!他若真就这样死了,我便作罢!就算他给吊得还剩一口气,得盟主大恩,获释后告老归田,安安稳稳再活上两年,我也会大度地不予计较。谁叫他不仅咸鱼翻身,保住了狗命,还又重新得势,来抢我的风头?你说,这我能答应吗?云帅,咱俩打开天窗说亮话,就算你认他这个师傅,他也没真把你当个人看,这事大家有目共睹,我就不信,你心里没一点想法。既然你我都恨他,我们就能同仇敌忾,结成联盟,一起想个法子,把他弄死!”
这一次他痛痛快快,畅所欲言,却如此露骨,说得云清鬼身子寒,大热天的,硬是打了个寒颤。
魇烈这一闹,闹来了她的兴致,定定神,托着腮帮子问:“魇烈君不提醒,我还想不到这么远。你的话,听着有几分道理。我师傅确实是因做人不厚道,与不少人结下了梁子,你便是其中一个。打算怎么弄死他,你且说来听听?”
见她态度转变,口气松动,魇烈劲头大增,蹭蹭几步就蹿到她案前,凑过脸盘道:“南风现在是又瞎又跛,刚从山上下来,元气还有段时间恢复。咱们不如这样,就躲在暗处,给他来个痛快,等他咽气后,鬼王你,再举荐我出兵泰山如何?泰山为五岳之重,泰山之战,苍狼盟必胜。只要能接过盟主令箭,这立大功的好时机,就被我牢牢抓在了手里。到那时,等我幽冥魇烈立下战功,盟主论功行赏,自然少不了你鬼王的好处!”
第八百四十一章 营救鬼王之转念
魇烈急欲除去南风长老,又生怕惹祸上身,就自以为聪明地,想将那过气的鬼王云清当枪使,万一失败,可拉她作替罪羊。
主意不错,奈何他大脑迟钝,为人粗浅,几句话就被云清识破,反遭了一顿羞辱。
眼看算盘落空,他还不甘心,干脆与云清把话挑明。
云清暗自冷笑,“我这一世,自视甚高,回顾过去,却没干过一件聪明事,以至如今自食其果,不得好死。你这个头脑简单又四肢达的怪物,以为杀了南风,就能一劳永逸地搬开这绊脚石,却不知你这种愚蠢,足以惹来杀身之祸。你死与我何干?却要来拖我下水,用我作垫背,真是其心可诛!”
想到这儿,脸色骤然转冷道:“魇烈君,这是在与我说笑吗?南风对我好坏与否,和出征泰山,毫无关联。他领出去的是我的鬼兵,一旦立下战功,就是我鬼营的功劳,是我鬼王治军有方。我凭什么要把这大好机会拱手相让,让你和你的魔兵出风头,与我抢功?”
“这……”魇烈给劈头盖脸地反问,哑口无言,仅大张着嘴呆立当地,像只快死的鳄鱼。
云清说得极有道理,他怎就没想到这一层?他自己都说了,泰山之战必胜,出兵就等于白捡功劳,盟主既已指定由鬼兵出战,云清作为统帅,就只用坐等封赏,还需来沾他的光?
顿时,他如同吞了只苍蝇般难受,火盆脸上,五官拧在一起,显得奇丑无比。云清三言两语收拾了他,心情倒格外舒爽。
话说到此,她脑子一闪,不知为何,就想起了真鬼王云夜郎君。魇烈主动找上门,要与自己联手报复南风,会不会是一个绝佳的,营救鬼王的机会?
想到此,她大感振奋,身子向前一探,含笑道:“魇烈君有怪莫怪,其实我并非刻意为难,拒你于千里之外。我这状况,你也知道,就怕你是代他人前来试探。我若再着你的道,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得罪之处,忘君莫怪。”
魇烈本已绝望,她却忽然话锋大转,就是一愣,不知她忽冷忽热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不过若真为试探,以防着道,也情有可原,于是重新萌生希望,连连摆手道:“云帅错怪我了!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锄强扶弱,言出必行,最讲君子之道。你既已知我真心,这事是否还有得商量?”
云清态度可亲,可依然摇头道:“当然不成,你这明目张胆地杀人,不是自掘坟墓,给把柄盟主,让他诛杀你吗?别到时南风未除,你却死在了他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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