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大闲后——山野荆棘

　　“埋伏！是埋伏！”童奉大声地喊道：“快！集结，备战！”
　　那片通红在原地滞了滞，然后瞬间化成了点点飞火流星，夹着风声咻咻地朝山下扑来。
　　“快，卧倒！”李成秀大喊着，一手扯了还呆愣着的二妞扑倒在地。
　　无数的飞箭，扑天盖地而来，如天女散花一般朝营地里插下，本就很混乱的大营此刻更是乱成一团糟了。
　　当南边山坡上的这批火箭飞出后，北边的骚动似乎也小了些，星星点点的火把亮起，渐渐地连成了一片，也将北边山坡照成了通红一片。与南边山坡上一样，北边山坡上的通红随即也便成了点点飞火，扑天盖地朝营地射来。
　　南北夹击，无数的飞箭带着冒着桐油燃烧后的臭味落在营地里，使得营地成了一片火海，无数人被火箭射中，幸运的一箭毙命，倒霉的被烧成火人却还没死，他们或是四处奔跑东西乱撞，或是倒在地上打滚，无不发出惨烈的嘶吼。
　　李成秀被众人保护在中间，倒是没有被火箭射倒，只是保护她的人却是多有受伤。
　　“不要扎堆，散开，都散开！”李成秀大声地呼喊着，可是哪里有人肯听她的这话？生怕她被流箭伤到，带了百多兵士将她围在中间，箭雨落下，有数不清的军士被射中，射中的军士便或是自觉，或是被迫脱离了保护圈。耳边听着箭矢入肉的声音，军士们惨叫的声音，李成秀心就像是被人使劲地攥着一样，疼痛难忍。
　　李成秀将自己的感受告诉童奉，童奉却说：“娘娘不必如此伤怀，能为娘娘死，是我等的荣光！”
　　吃惊地看着童奉，他的表情竟是无比地轻松，那认真的模样告诉李成秀他说的是心里话。于是，李成秀便更不解了，他们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大无畏？她有何德何能？
　　“娘娘……”又一指箭雨射下，又夺走了无数弟兄们的性命，童奉看着他们飞离开去的身影，童奉的眼里的笑意越来越轻快肆意了：“……您若是真的可怜我们，以后一定要继续做我们的好娘娘。”
　　“好娘娘？”李成秀表示对于这个词她缺乏理解。
　　童奉给出了李成秀答案：“娘娘可知道我们三率的兵士都是从哪里来的吗？他们都有原来的军户，但绝大多数都是逃难到长安的难民，本来他们早该死了的，是娘娘您让他们活了下来。”
　　“我？”李成秀吃惊地反指着自己，她怎么不记得她做过这样伟大的事情呢？
　　“没错，是娘娘您。”童奉说：“娘娘自从您第一次派人给城外的难民送医、送粮起便没有死过一个难民……”
　　童奉正说着突地他身上响起了铛的一声，边上有人忽地惊叫了一声，然后就见得有一个人着了火。
　　“快，救火！”李成秀惊呼。
　　“救不了。”童奉死死地将李成秀拉住，痛苦地道：“那是特制的火油，别说是烧在人身上了，就是沙土也能燃的！”
　　果不其然，只童奉说话的这么一会儿功夫，那火已经快要将整个人湮灭了。
　　“那也不能见死不救啊！”李成秀大喊道：“脱衣服，把他衣服拔了！大妞，大妞！”
　　“是！”大妞锵锒一声抽出宝剑，唰唰地几个剑花剜过，附在那人身上的大火一片一片地飞了出去，火势小后立即又将他按倒在地上，用沙土一淹这才熄了。
　　虽然大妞出手很快，但是那人还是被烧得不轻，等得火被熄灭已经是人事不醒了。
　　“何必费这劲，救下他他也逃不过一死。”童奉说。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烧死吗？”李成秀眼中噙着泪花吼道。
　　童奉张了张嘴到底工是没有说什么。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李成秀说：“咱们得撤！”
　　撤，撤去哪里？左右有不明的敌军，前后又都被六卫包围，这诺大的营盘里哪里有一处可供东宫容身？
　　“去前面！”童奉说：“荥阳公主素来支持太子，或可给我们一些帮助。”
　　“不行！”齐泰大喊：“不能去！绝对不能去！”
　　“为什么？”童奉十分不解地看着齐泰。
　　齐泰哪里回答得上来，吱吱唔唔道：“皇后娘娘素来与我祖母不睦，这时候东宫人去我祖母那里，势必会给齐家造成不可估量的危险。”
　　原来不过也是一个贪生自私的小人！
　　听得齐泰的话，童奉当即对他的好感全无。
　　童奉不理解齐泰，可李成秀理解，她知道，她确实是不能去荥阳公主那里的。
　　思来想去，李成秀道：“齐泰说得没错，我们不能去荥阳公主那里。荥阳公主素来支持太子，我们不能给他们找麻烦。前面去不得，我们去后面！”
　　“后面？”
　　童奉朝西边看去，隐约还可见皇后逃离的背影。比起现在这里的飞箭如蝗，那处确实是要安全得多。虽然去那里有可能和皇后的人产生冲突，但皇后的人已经跑散，没有多少战斗力了。去，和人血拼一场夺得生机，而留下只能苟安一时，等得山上的敌人射光了箭矢冲下来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是以，根本不需要多么地挣扎，童奉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伙长把自己的人收拾起来，往身后撤退。”童奉大声喊着，给大妞叮嘱了一声，让她好好地保护李成秀，然后便先带了一队人马朝皇后他们追去，他必须先行一步把路打开，如若不然伤亡太大。
　　其实童奉想多了，皇后的人只顾着逃命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们追来了。观察了一下童奉发现了这点，于是也不去惹皇后，只带着东宫的人往火箭稀疏的地方撤。

　　☆、第259章：

　　一拨又一拨的飞火箭雨不停地洒下，夺去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李成秀身临其中，看着面前一个一个的人倒下，他们被熊熊大火包裹住发出惨烈的叫声，那痛苦挣扎，甚至是求死的模样，实在是吓坏了她。
　　“给他们一个痛快吧，给他们一个痛快吧。”李成秀哆嗦着喃喃，最后喃语变成一声嘶吼：“童奉，齐恒，给他们一个痛快！”
　　都是手足兄弟，童奉和齐恒又哪里不想让大家活？无情的大火却让他们生不如死……只是，这些都是昔日里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啊，叫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又一个人被火箭射中了，扑倒在李成秀的面前瞬间就被大火吞灭，然后他便开始惨叫，翻滚，哭嚎，求告，然后抽搐……
　　“啊！”李成秀捂着眼睛不停地嘶吼着，浑身剧烈地颤抖，双腿变得无力。
　　见得李成秀脚下虚浮无力行走，大妞连忙将她一把捞住。“没事，没事……”大妞这样安慰着李成秀，却是无力得苍白。
　　“借我用用……”李成秀突然抓住大妞拿刀的手腕。
　　大妞怔怔地看着李成秀，不知道她要借什么。
　　“借我用用。”李成秀又伸出一只手搭上了大妞的手腕，然后将它慢慢地抬起，艰难地把大妞手中的长刀抽离了她的手掌。
　　李成秀抱着那柄五尺六寸长，五寸半宽，两寸一分厚的大刀步履艰难地往回去，花费了许多的力气才挪到了刚才倒在她脚下的那个兵士的面前……他身上的火还在燃烧，他还在抽摔，她甚至还能听到他嘶哑的惨叫，虽然它已经变得很微弱了，但她还能听到，他在还在受罪……
　　刀尖在地上划过留下深深的印迹，刀尖在石头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声音，激起星星点点的火花。与满营的大火相比，这点火花显得很渺小，但却是刺眼得很。刀尖，慢慢地，慢慢地离开了地面，它不停地晃动着慢慢地，慢慢地抬高，抬高，再抬高，然后，失重落下！
　　只是须臾而已，似乎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但那个被火已经烧得焦臭却还依旧活着的人，就在这须臾间结束了痛苦的煎熬。火熖还包裹着他，还在燃烧着他的身体，它跳跃着，无声地疯狂地咆哮，可在它的红光之中映着的却是那个刚刚结束生命的微笑，他，解脱了，他谢谢他的太子妃殿下。
　　这是李成秀第一次亲手结束一个生命，以前只吃冷冻肉的她，今天却亲手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毫无颖问，这对李成秀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刺激，她感觉自己的快要崩溃了，身体有感知地擅抖个不停，灵台虽然清明可脑子里却一直轰轰地直响，像是有一台炼钢炉装在了里面，它不停地制造着噪音，不停地堆积着热量！铛地一声，大刀落在了地上，李成秀哆嗦着抱着胳膊，缩着肩头，似乎有东西在身体里奔流，一股冷，一股热，有时候是相替着出现，有时候又是相撞在一起，然后制造出一记或是刺痛，会是胀痛，或是拍击的猛烈地疼痛……
　　“没事的，没事的。”大妞一直与影随形，一边拖着李成秀艰难前行，一边将手中的刀挥得密不透风。
　　“给他们一个痛快！”李成秀使出浑身的力气，发出了一声惊天大吼。
　　童奉和齐恒收回了看着李成秀的目光，彼皮对视了一眼，同时将手他们手中的兵器举起，齐声痛呼一声：“兄弟，走好！”然后反身刺出，给打滚挣扎的兵将送上一程。
　　一路痛呼着送走同袍兄弟，一路奔跑着躲过飞火箭雨，突然，童奉脚下一拐，从皇后他们身后一个岔路奔去。
　　这里有一条小溪，地势本就偏低，还有一座矮丘挡在了路口，密林下又是半人多高的荒草，最是一个好藏身之处。
　　这是李成秀的主意，东宫必须与六卫分开。
　　瞧那漫天飞下的箭雨，南北两山上的人至少不下三万，一会儿他们乘火箭之威从山上俯冲下来必是狼入羊君之势，到那个时候必将有一场恶战。而东宫与六卫刚刚还剑拔弩张，共同面敌只能彼此防备……说不定还会在背后捅刀。如此情况，六卫和东宫三率合二为一，不仅不能叠加力量，反而还会消弱彼此，坏大事。如此，不如东宫的人先藏起来，保存实力待机而动。
　　当然，李成秀也不得不在心中承认，她是害怕了，一是被白天里的突变给吓怕了，一是被眼前的惨烈给吓怕了。——看她那如筛糠一般的哆嗦，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在小溪沟边藏好，李成秀给齐恒道：“你带几个人去探探情况。”
　　“是。”齐恒毫不迟疑地就领了命，完全不惧那漫天飞落的危险。
　　“注意安全！”李成秀一把抓住齐恒的袍袖，哆嗦却十分有力地说道：“一定要活着回来。”
　　闻言，齐恒坚毅的眼神中被晕上了一抹温暖，但他没有出声，只重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李成秀又说：“皇帝……”不知道怎么的，说着话呢李成秀突然便是一激灵，然后又道：“贺犇、齐渭，你们两个随齐恒去。”
　　“可是……”
　　贺犇和齐渭是受老爹专门派来保护李成秀的，在他们的心中保证李成秀的安全才是第一要务，当然，不愿意接受李成秀这样的一个安排。
　　但是，李成秀是不会允许贺犇和齐渭拒绝的！
　　“快去！”李成秀冷喝道，脸上浮现出大家从未见过的凌戾之气，是众人一个激灵，只听得她严肃地说：“陛下才是东宫安全的保障，不容有失！”
　　听得李成秀这般说，众人心头不由得五味杂呈，老师以了这个份上了这太子妃居然还这么“忠孝”。
　　只有大妞和齐、贺三人心中翻滚着惊骇巨浪，回响着阵阵惊雷。
　　齐恒走了，童奉去布置岗哨备战了，二妞也忙着去照顾罗秋云了，齐泰说要回荥阳公主那里看看情况，大家都散了，在李成长有的身边又只有大妞一个人了。李成秀还在打着哆嗦，不停地哆嗦着，时不时地还皱眉咬唇一阵，脸色也变得越发地难看了。大妞巴巴地望着李成秀着急得不行，却是束手无策。
　　“小姐，你怎么了？你的气息好不对劲，是不是，是不是又犯病了？”大妞着急地问道。
　　“这是一个吃人的世界。”李成秀似在答非所问，她抖得牙齿咯咯直响，断断续续地反复吐出一句话：“我不想杀人的，我不想杀人的……”
　　大妞只以为李成秀说的是那个被火烧着的军士，忙安慰她道：“不怪你，那怎么怪得了你呢？你也是为了他好，他是知道的。”
　　李成秀没有回应大妞的这句话，可身体却颤抖得越发地激烈了，脸色也变得更加地不好看。
　　“我给你推推穴吧？”大妞伸出手去，想要扶李成秀坐好，却是被李成秀挥开了：“你别管我，你帮不了我的！”
　　如此，大妞只好作罢。
　　“怎么会这么巧？皇后偏在这里找我们的麻烦，那些人偏就刚好埋伏在这一截，肯定是早就设计好了的！”李成秀喃喃自语道。
　　“这是霸王弩！”大妞拿了一只长箭递给李成秀。
　　所谓的霸王弩，是一种机械弩，与一般人手所持的机弩不同，它体积很大，是由复杂的机关零件组成，一张弩机一次性可射出三十只这样的长箭，是用于攻城或者远程打击所用。
　　是以，山上的人绝非一般乱军。
　　“李大老爷，是李大老爷！”李成秀惊呼道：“没错，一定是他！肯定是他搞的阴谋诡计。”
　　“你别想这么多了，好好地休息一下。”大妞看着李成秀赤红着双目，苍白着脸，还在不停哆嗦的身体，由疼得都快落下泪来。
　　可是李成秀哪里能停得下来？
　　李成秀的身体十分难受，她也想让自己停下来，不停下不停地哆嗦，停下身上的疼痛，停下脑中那一幕幕的画面，可是，就是停不下来。这场变故实在是给她的刺激太大了，她发现她还是将皇室政治想得简单了，所以，才致于落得今天的狼狈。李成秀的眼睛不停地转动着，告诉大妞她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可是，越想李成秀越觉得乱，越想越没有头绪，倒是把她自己给吓了个够呛。
　　实在是受不了了，李成秀突然又一把抓住大妞的手臂，盯着她问：“武旦会没事的对不对？爹爹一早把齐渭和贺犇派到我这里来，后来又遣了施弥勒来助，一定是他早就料到了会有这场事故，对不对？皇帝和皇后在这里对我下手，武旦那边肯定也出事了，爹爹不会不管他的对不对？”
　　“对对对……”大妞迭声地答着，这些事情她哪里懂得？但是，她也只能这么对李成秀说了。
　　……
　　天下飞落的箭雨已经稀疏了不少，估计是快要结束了，但没有一个人感觉到轻松，反而越发地觉得严峻难耐。就算是心乱如麻的李成秀也能感觉到，山上的恶狼就要冲下来了。
　　小溪四周静悄悄的，别说是鸟虫鸣叫的声音了，就连溪水也都仿佛噤声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