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大闲后——山野荆棘

　　坐在高高的步辇之上，李成秀一路走马观花，颇有几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尤其是在遇到宫人的时候，看到他们无一不对她躬身行礼，那卑谦恭敬的模样更是让她感觉无比美妙。
　　这便是权利的妙处！
　　难怪不得，为了“权利”二字人人趋之若鹭，为它疯狂为它痴。这人上人的感觉真的是太美妙了，妙不可言，让人回味无穷，令人欲罢不能。
　　李成秀还沉醉其中的时候，步辇便已经停下，说是到甘露殿了。
　　甘露殿，皇后的正殿，直白点讲就是皇后的办公室。一般在比较正式的招见外臣命妇，或是召集宫中嫔妃商议事务的时候都在这里。当然，若是她晚上想要在这里就寝也是合理合法的，端看她个人的意愿。
　　此刻甘露殿内已经是济济一堂，有内宫的嫔妃，又有武旦的兄弟姐妹及其家眷，还有皇室的宗亲、外戚、命妇。场面很大，美人很多，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但李成秀很淡定，因为美人虽多，虽然他们也确实美，却没有一个美过她的。——不是李成秀自恋臭屁，而是这确实是事实，从那些人自惭形秽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皇帝也来了甘露殿。
　　按照规矩，李成秀和武旦先在甘露殿朝拜完后宫内眷以后是要专程去一趟两仪殿的，在那里才正式拜见皇帝，一并见一些重要的大臣。
　　而现在，皇帝拉着皇后的小手肩并肩地坐在一起，脸上大写的“幸福”二字迎风招展，除了大大方方地给李成秀和武旦这对新婚夫妻做个好榜样，还是说明李成秀……没有到两仪殿去见大臣的资格？
　　武旦的脸色比较不好看，不过他一向如此，李成秀也看不出他是不是因为这件事不高兴了。
　　“男人的心思好难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算了，也懒得猜他了，还是应付眼前比较紧要。
　　假凤虚凰本就让李成秀心虚，皇帝和皇后还在眼前做了榜样，李成秀就不由得更心虚了。
　　因为心虚，所以李成秀就悄悄地伸出了小手，小心翼翼地勾上了武旦的幺拇指。当即便感觉到武旦一僵，李成秀的心嗖地就提到了嗓子眼儿，他该不会把她甩开吧？
　　但事实证明，李成秀又一次以她的小人之心度武旦的君子之腹了，人家武旦很大气，虽不知他是不是也有想秀秀恩爱的想法，但至少对李成秀的暗示从善如流了。
　　大手拉小手，李成秀和武旦款款地从殿外走进来，端得是男的挺拔，女的婀娜，俱是芙蓉粉面，明目皓齿，满头青丝如瀑如绸，一身凤裙龙袍不仅没掩二人倾国倾城之姿容，反倒替二人多增添了几分尊贵，使其气度更显雍容，一股威严之势隐隐显现。
　　众人观之，皆赞叹道：“真是好一对壁人！”
　　端坐在尊位上的皇帝皇后也在看着这一对壁人，皇帝坚硬的脸上尽是淡漠，但那双掩在飞刀般浓眉下的眼中却有着不同于淡漠脸色的复杂，似有苦，似有痛，亦似有儿子长大成人的欣慰，放在腿边的右手一下一下地做着拳起和放开的动作。
　　而皇后，她长得并不美艳，甚至可以说有些平庸，圆圆的脸庞，清淡的妆容，两只金钗挽发，左右挂了两枚金耳坠，除却之外再无半点佩饰，浑身上下，只有她那一身凤袍可见“华贵”二字，可就算是如此，这漫天之下最为尊贵的女人的气势也叫她彰显无疑，平庸却极致光华。
　　只是，本该温婉的脸庞此刻却尽是寒霜。
　　呃，公婆不喜欢她，这是李成秀的第一反应。
　　好像也不怎么喜欢武旦，这是李成秀的第二认知。
　　皇后的表现可以理解，毕竟武旦不是她亲生的，并且武旦的生母还和她是冤家对头，她那当了二十年太子的儿子又刚死没多久就被武旦顶了缺……这般，估计换谁这个时候都笑不出来。
　　但是皇帝的表现就令人费解了，好容易养大的儿子成家立业了，身为亲爹的他不该欢天喜地么……好吧，人家也刚死了儿子。
　　行至殿中停下，礼官唱礼：“太子、太子妃向皇上、皇后行叩拜大礼！”
　　武旦连忙拉着李成秀跪下，五体投地：“儿臣携新妇太子妃李氏，叩拜父皇、母后。”
　　三拜九叩后，礼官叫：“起！”
　　李成秀和武旦连忙起身，静立一旁等候。
　　须臾，礼官又唱：“太子妃给皇上皇后敬茶。”
　　便有宫人请李成秀到一旁，有一长案摆于角落，上面放着各种茶具、茶叶、花瓣，以及配料和各种调味品。于长案旁边，摆着两只火炉，火炉里无烟银霜炭烧得正旺。其中一个火炉上搁了把铜壶，另一个火炉是空着的……
　　这是要李成秀当着众人的面，亲手烹煮茶敬献皇帝后呢！
　　呃，新媳妇进门果然是要受一番考验的，哪怕你有体制保护的太子妃！
　　大老爷将李成秀一家堵在扬州别院门念的那道圣旨，其实并非正式的圣旨，只是皇帝的一份手诏。是以在李成秀被赐婚的这件事上，李家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的，端看皇帝要纳李成秀为儿媳的决心了。

　　☆、第78章：

　　于是李老爹在收下那道皇帝手书后便给皇帝写了一份陈情表，没有说自己年老舍不得女儿的那些可怜话，而是将他修德不够没有儿子是以将李成秀当儿子来养，以至于李成秀全然没个女孩样子，性子野，修养差，刁蛮、任性的性格、禀性都写给皇帝，甚至将李成秀把调戏她的表哥打晕卖到花船上的事都说了，女扮男装上学的事更是交待得一清二楚。
　　——但是很可惜，皇帝很开明，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他就是看中李成秀当他儿媳妇了，觉得……李成秀这般禀性才更附和太子妃的气质？
　　真个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皇帝没有被吓住，可也算是给他打了一记预防针了，差不多是跟皇帝说了一声：“事前我给你讲清楚了，事后你就莫很我乱算账了”的意思。
　　所以，李成秀什么德性虽不至于人尽皆知，但在皇宫之中，帝都之内的皇亲贵戚们都是知道的。
　　所以，现在大家都在坐等看笑话。
　　武旦也略有担心，在‘养松斋’那几个月他就没有见过她烹出像样的茶来。
　　而事实上……确实把李成秀难住了，她真不会烹茶。
　　不过，泡茶她倒可以试试。
　　李成秀一伸手，九生便拿出护腕将凤袍的宽大袖口收起，又替李成秀兑好了清水净手。
　　水已烧沸，只需要选好茶具，定好用哪种茶，然后倒上开水就ok了。
　　“咦？”看看李成秀泡好的茶，一旁的老宦不由得一诧，一对白玉杯里却泡了两种茶，青红二色与洁白的玉色相互衬托，倒是相得益彰。
　　哼，刮目相看了吧？
　　刮目相看的又岂止是老宦？试问殿中之人谁不觉得意外？
　　当然也有人不服，说：“太子妃烹得这茶倒是养眼，却是有些与众不同。”
　　说话的是一位大美人，真的很美，只比李成秀差了那么一丢丢……到底岁月不饶人。——认识到这一点李成秀暗呼庆幸，好险呐，差一点就被挤到“第三名”了！目前的排名是，武旦第一，她第二，这位美人第三……
　　这位美人长了一张鹅蛋脸，一双长眉入鬓，一对丹凤眼顾盼生辉，肤白如玉，细如凝脂，朱唇似火，未动先觉香，看上去二十四五岁的模样。她发髻高挽配以金凤宝钗，一颗小拇指大的红宝石垂于额间，正好与眉妆相应，身上的那件明紫色的宫衣是彩线绣花，金线描蝶，白狐毛皮做的封口，脖子上戴了一个缠枝开花造型的赤金项圈，披披迤逦于地，隐隐可见一条金丝绦在腰间摇动，丝绦末端系了一枚方形的莹白美玉，如云堆切的裙角下不见金莲，静静地站在那里如若鲜花照水，想必行动起来亦是如微风拂柳般动人。
　　端得是富贵逼人，雍容华贵！
　　能有这等气度，自是身份不一般。
　　“这位乃是萧贤妃。”老宦在一旁提示到。
　　哦，原来是七皇子的生母，皇后的亲表妹萧贤妃啊，她可长得真年轻啊，听说七皇子都已十五了……难道这位萧贤妃十岁就完成发育了？也太着急了些吧？
　　同样是庶出的皇子，却叫武旦捡了漏，不怪人家心不平。
　　李成秀暗道，这便是拉开她宫斗开始的帷幕了吧？
　　既然是初战，总得要讨个好彩头不是？可不能认怂！
　　李成秀满脸娇羞赧然，说道：“让娘娘笑话了，成秀驽钝不通茶道，不会烹煮什么好茶。在临出嫁时娘家母亲倒是教授成秀了几样茶式的烹煮，成秀也倒是学了七八分的模样。只是成秀以为，敬茶是仪式也是心意，最重要的便是‘真心’，所以成秀不想将那只学成了七八分模样的茶烹煮献给父皇母后，而是把自己认为最好的献上。”
　　萧贤妃哼的一声冷笑，讥讽道：“咱们太子妃真是长了一张利嘴。”
　　似未听出萧贤妃的讥讽，李成秀一派天真烂漫地言道：“娘娘莫急，一会儿您就尝到成秀烹的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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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丫头到底是心大沉腹深，还是真傻？怎么就挑不起她的火来呢？
　　萧贤妃暗暗磨牙，这种一拳打空的感受可真不太好。
　　“请父皇用茶。”李成秀捧了玉杯于皇帝面前。
　　皇帝接了玉杯只见得洁白玉杯之中盛了一汪浅绿的茶汤，茶汤一族碧色的茶叶缓缓舒展，几朵茉丽花在茶汤之中沉沉浮浮，煞是好看。
　　“看上去倒是有些别出心裁。”皇帝一笑，浅浅地尝了一口，随即便是一愣，有些诧异地看了李成秀一眼然后又喝了一口，细细的品味了一番眼晴就亮了，笑道：“果然与众不同，此茶初尝苦涩，细一品又觉回味甘甜，清香留齿，使人倍感灵台清明。”
　　李成秀言道：“苦涩乃茶之本味，回味甘甜是因为儿臣在茶水里添了少许的蜂蜜。此时正值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之季，人体亦是舒发之时，喝些鲜花汤可散发人体冬季郁积的寒气，生发阳气。是以，儿臣又在烹茶时放了少许茉莉花，所以才会茶香浓郁，使人神清气爽。”
　　“哦？”皇帝又喝了一口，点头笑道：“果然是，香气浓烈却是香而不浮，爽而不浊。”朝锦盘的另一杯茶看了一眼，问李成秀：“皇后那杯又有何讲究？快奉了你母后，好与朕快些说明。”
　　“是。”李成秀忙端了玉杯到皇后面前跪下，恭敬奉举：“请母后用茶。”
　　皇后倒也没有为难李成秀，很爽快的接了李成秀的茶，浅浅尝了一口，微微有些诧异：“是甜的。”
　　“是。”李成秀解释说：“也是与季节有关，儿臣今日所奉之茶皆是花茶，只是母后的这杯花茶与父皇所喝的花茶不同之处在于父皇喝的花茶中有茶，而母后的这杯却只有花。经过炮制的干花留有鲜花的清香，但是却少了些鲜花的苦涩，调以蜜糖喝最是顺爽。而儿臣为母后烹煮的这份花茶又以牡丹花入茶，母后的雍容华贵也只有牡丹花的国色天香可配了。又者，牡丹可通心肝肾三经，可调人体气血，有养肤驻颜之功效……”

　　☆、第79章：

　　“太子妃这是在说皇后老了，丑了吗？”萧贤妃掩口笑道。
　　李成秀眨了眨眼睛，像是被大人冤枉了的孩子般可怜模样看着萧贤妃：“娘娘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您没听见吗？成秀所愿的是母后的国色天香之雍容能永驻。”
　　“贤妃你今日怎么这么多的话？”皇帝眉头一皱轻斥道，萧贤妃只得悻悻地停住了话头，皇帝转头对皇后笑道：“说的倒是挺好，皇后觉得呢？”
　　“是挺爽口的。”皇后点了点头说。
　　“难得，难得啊。”皇帝大笑，抚须对李成秀和颜悦色地说：“到底是正经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说得一套一套的。以后你要多去你母后那走走……”皇后的脸色顿时一僵，皇帝默默的捏了捏她的手继续与李成秀说，“多与你母后说说体己话，她喜欢听你们小孩子的事。”
　　“是。”李成秀欢欢喜喜的应了，全当皇后的脸色没看见。
　　皇帝很高兴，笑着说：“你这杯儿媳茶朕喝着很满意。”随即就有大太监捧了一个盖了红绸的漆盘过来，皇帝将红绸撩开，是一只通体透亮的莹白美玉雕琢的如意，惹得满堂惊咦，有人更是脸色大变。
　　这可是好东西，李成秀深觉得这一通又跪又磕头又奉承的累是值很了，深深地稽首于地，高声地谢了皇帝：“谢谢父皇！”
　　有道是财能通神，李成秀成这一声“父皇”时就真心多了。
　　皇帝很喜欢李成秀这副孩子气的模样，看着她一个劲儿的点着头微笑。
　　可是，皇后却不甚欢喜。
　　“皇后，该你了。”皇帝又轻轻的捏了下皇后的手，对着她满目的愤怒亲昵地笑着。
　　皇后咬着牙地看着皇帝，腮帮子突突的乱跳，几欲拍案而起，却最终还是控制住了。
　　“玉兰。”皇后轻唤了一声，一个四十来岁的女官走了出来，接过了小宫女递上来的漆盘，送到了李成秀的面前。这个漆盘没有盖红绸，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东西，是一整副的头面、首饰，都是赤金镶嵌的红宝石，很华贵，很耀眼，也很普通……李成秀觉得远不值她这一通又跪又磕头，又说又讨好卖乖的价值，不过也行了，要知道她可是抱着承受被刁难的准备来的。
　　接下来该给宫中上嫔奉茶了，皇后没有兴致，言道身体不适退场，不过奉茶之事却并未因此停止，照常进行。
　　李成秀是太子妃，是一国储君的正妻，论体制这阖宫之中，甚至这全天下的女人唯有皇后比她尊荣，别的人，就算是身为皇帝长姐的荥阳公主也要向李成秀俯身回称“臣妾”，更何论萧贤妃之流了。但是今天依的是家礼，不过就算是如此，李成秀奉给他们的茶也不需要自己亲手端给他们的，自有她身边的人为她代劳，她只需要在一边“娘娘”、“皇兄”、“皇姐”地喊过来就行了，连最后一步接收礼物也不用李成秀亲自动手。
　　——这就不得夸皇帝公公一句了，虽然同是皇帝，他就比较自律，虽说宫妃不少却也只生了七子八女，并且还把武旦的位置放得很好，公主们个个都比武旦大，皇子当中他也排在倒数第二，所以才使得李成秀收了一路礼，只倒贴出去一份的好下场。
　　收完礼，哦不，是给长辈和宫中上嫔敬完茶，受完下嫔和命妇们的礼，李成秀和武旦离开了甘露殿，果然是不用他们再跑一趟两仪殿了。
　　李成秀一点也不在意，反而她现在还很高兴。
　　刚才李成秀收了很多的礼，远比敲诈“毒蛇大叔”百次还要多……幸福来的太突然，李成秀高兴得都有些愁怎么享受这些好东西了。嗯，她初步决定，回去将它们全摆出来，先养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