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大闲后——山野荆棘

　　“是。”李成秀和武旦齐声应道。
　　说了这些，该说的也都说完了，皇帝也该累了：“好了，你们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朕再叫人传你们过来。”
　　只是，李成秀和武旦却还有未完之事。
　　武旦朝榻上的皇帝磕了个头，道：“禀父皇，儿臣有事禀奏。”
　　“什么事？”皇帝颇为诧异地看着武旦。
　　“儿臣奏请朝廷，将长安城最近火热的彩票收归朝廷专营，取缔普通商户的经营之权。”
　　武旦说着就从袖中掏出一叠纸来，恭恭敬敬地递向皇帝，那正是他和李成秀花了数天时间写了改改了又写而得的《奏请朝廷收彩票专营疏》。
　　皇帝面无表情地接过奏疏，打开来粗粗地扫了一眼紧簇的眉头便是一挑，再继续仔细看来慢慢地眉头舒展开来，脸上严肃的神色也渐渐舒缓，再到喜不自胜。

　　☆、第122章：

　　“这彩票之营所获之利竟然有如此之巨大？”皇帝指了奏疏处的“可日获万贯之巨利”的字眼，吃惊地问道。
　　“是。”武旦重重地点头，沉声道：“其实这日进万贯之数还只是齐泰所营的‘聚宝坊’一家之利，如若将整个长安城所有卖家的归总，怕是十万贯也未必没有。”
　　日进万贯，甚至是十万贯……
　　虽然武旦言词凿凿，可皇帝还是有些不相信：“果真？”
　　“果真。”武旦正色回答。
　　天哪，真是悚然惊闻，拥有九州万方的皇帝陛下被惊到了，他万没有想到不过是小小的几张纸竟能生出如此庞大的巨利！
　　相比这个行当，盐、矿之产又算得了什么？
　　若是真能如武旦奏疏上所写，将其归为朝廷所有，那么皇帝一直想要做却不能做的事情就都能够做了，比如说征契丹，平突厥，征吐番……
　　至于武旦奏疏上所写，以什么慈善的名义募款，将募来的款项用来修桥铺路，办学、经医，扶助孤寡贫病……这些事也是要做的，但是饭得一口一口的吃，事情得一点一点地做……用不着太着急。
　　只是喜过之后皇帝的脸上又显露出一丝为难来，迟疑地道：“可是，朝廷终归是朝廷，与民争利……怕是会引来非议。”
　　“父皇不必忧心，太子可为父皇分忧。”李成秀笑着言道。
　　“哦？你如何替朕分忧？”皇帝兴致勃勃地看着李成秀。
　　武旦沉痛地说道：“昨日齐泰进宫来，儿臣听他说了一件事，城西永和坊有一家十一口被人火活活烧死在了家中。”
　　“什么？”皇帝闻言顿时龙颜大怒：“是什么人这么胆大包天？”
　　当然，此刻更想问的是，这事儿跟彩票有什么关系？
　　“父皇且慢息怒，请等太子将话说完嘛。”李成秀冲皇帝眨了眨眼说。
　　“你接着说。”皇帝一指武旦。
　　武旦连接着说道：“据齐泰所说，那家人有个儿子人在外面欠下了巨额的赌债，赌坊的人追到家里逼债，失手引起了大火，才致一家十一口惨死火海。”
　　皇帝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恍然道：“你们的意思是要朝廷以此为契机，对赌博一业进行严查、打击，顺势便可将彩票一行收归朝廷所有？”
　　李成秀言：“是，也不是。”
　　“何解？”皇帝问。
　　武旦说：“凡沾上赌博的人多是荒废本业，倾家荡产的下场，就算是一个好人只要一沾上它，也会变成一个品行卑劣的贪诈之徒。可是，造成这样结果的原因却并非只是他们自身品性的问题。儿臣们认为，除了赌博者自身的问题外，赌场也有很重的责任。赌博，亦称博戏，戏者，玩乐也。既是玩乐的一种消遣本是无可厚非，想来大多数的人都不会将它当成一种发财的途径，都只是抱着玩一玩的心态，然，走进赌场却是由不得他们，世间赌场十间有九间半都会千方百计地引诱他，构陷他，让他深陷于赌桌之上，欲罢不能，直到赢光了他的家产还不罢休，还得让他卖尽自己的儿女，逼死了他才会罢休！就像齐泰所说的城西那家人，就是家主逼债所致！死还只是轻的，更有甚至者是沦为了盗匪。凡是陷于赌博中的人，多是越赌越输，越输越要赌，输得家产精光，儿女卖尽，实在是没得卖了，便做起了贼，行起了盗，贼盗聚在一起便成了匪，为一方之大患！是以，赌博之业实该严格的约束控制，收归彩票一行不过是搂草打兔子。”
　　说罢，武旦又从袖中掏出一叠纸来，双手举过头顶，递于皇帝的面前：“是以，儿臣还写了一封《奏请朝廷严束赌博疏》。”
　　皇帝忙将手中的奏疏放下，赶紧将这封《奏请朝廷严束赌博疏》拿起，飞快地将其看完，只觉得字字如刀，句句似锥，撼人心魄。
　　“你写的这些可都是事实？”皇帝指了奏疏上的一段文字严肃地问道。
　　“回父皇的话，全是事实。”武旦说：“是儿臣让慕轩和齐泰查实了的。”
　　“好，好，好！”皇帝面露喜色，将两份奏疏递给皇后，笑道：“你看看老六写的这两份奏疏，颇有老大的神韵。”
　　皇后也不扭捏，大方地接过了奏疏看了，看完笑道：“语气倒真有些像老大，不过又与老大写的不一样。”
　　“正是。”皇帝说：“老大的奏疏文采飞扬重恩威，而老六的奏疏却更重实例。一个是严威有度的君王气度，一个是踏实肯干的守城之主。”
　　“儿臣惶恐。”武旦兴奋不已，却是半点儿也不敢表露出来，还要说：“儿臣哪敢与大哥比高低？不及之万一也！”
　　“唉！”皇帝手一摆，言道：“好便是好，你不可太过自谦。你是你大哥从小带大的，你要比他强才更好呢！你大哥，你母后，还有为父我是会更高兴！皇后你说是不是？”
　　“正是。”皇后温婉的笑着回答。
　　“儿臣会继续努力的。”武旦矜持地笑着道。
　　“好。”皇帝收了奏疏在枕边的木匣里，想要说什么，却是张了张又闭上，看了李成秀一眼，不满道：“好个没眼色的儿媳妇，为父我说了这半天话口干舌燥的，也不晓得给为父倒杯水。”
　　简直是神转折！
　　李成秀一滞，脸儿随之一红，连忙从地上爬来跑到几边抓起上面放着的茶壶拎起来，倒不是空的，却是冷的。
　　“儿臣现在就去给您煮。”李成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着茶壶就往外走。
　　“我去瞧瞧，她第一回怕是还找不到茶房在哪个方向呢！”皇后笑着说，李成秀连忙停下脚步，等着皇后一起出了东侧殿。
　　出了殿门，下了台阶，往左拐，顺着房廊往南，一直走到了东偏殿尾的一间房间前。
　　早有宫人跑在前面支会过了，等李成秀和皇后到茶房外，茶房的管事太监已经是恭候多时了。

　　☆、第123章：

　　“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管事太监孙定英领着两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跪迎。
　　于皇后的眼中，这三人不过是三只蝼蚁，蝼蚁是不需要正式的。
　　然，李成秀却是不能也这个态度，她虽是这天下仅次于皇后地位的第二尊贵的女人，但是她还是新人一枚。
　　有道是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从她所了解的太监的品格多的都不怎么高尚。
　　是以，李成秀不敢小视这些太监，当然也不至于太过亲切。
　　抬了抬手，李成秀温和地道了一声：“起来吧。本宫要替父皇和母后烹茶，还要请你搭把手。”
　　“是老奴的荣幸。”孙定英诚惶诚恐应着，连忙站起身来，佝偻着身子领着同样佝偻着身子的两个小太监一起侍俸着李成秀进了屋。
　　从外面看，这间茶房似乎并不大，但一进里面才觉别有洞天。
　　几个槅扇就将屋子隔成了几个空间，最外面的类似一个会客室，向左是值守太监的休息室，往右有一扇门。从那扇门里进去是一个二十多平米的一个储藏室，屋子中间是南北向的两排架子，沿着墙四壁亦是摆满了柜子。虽是处在正中间，屋里的光线却是极好，抬头一瞧，只见得屋顶漏着几块天窗，灿烂的春色便从那天窗洒进屋里。
　　从储藏室南侧的小门进去，又是一番景像。
　　小门外有一个三米多宽的平台，对着门往前四五步就是一个三级的台阶，台阶之下是一个大的操作间，里面有放有器具的置物架，亦有储物柜，还有一张硕大的当作操作平台的案板，再往前便是墙了，沿着墙根是一排大大小小的火炉，这些火炉质地不同，颜色不同，有的是可以移动的，有的却是固定在那里的，却不知有何机巧。
　　“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这两个炉子是燃着的，水也刚烧开。”孙定英躯身上前，指着其中两个固定的放了铜壶的火炉道，上面放着的铜炉果然冒着腾腾的热气。
　　“你只管给太子妃说，本宫是来做陪的。”皇后拂了拂衣袖言道，有机灵的小太监忙拂了旁边坐榻上的灰尘，请了皇后安坐。
　　“母后，您想喝什么茶？”李成秀看着炉火和器具笑问皇后。
　　“随你便，你给本宫煮什么茶本宫就喝什么。”皇后随和地言道。
　　表现得是随和，却是真为难，这世上之事，就怕随便二字。
　　李成秀唉地一叹，在储物柜上扫了一眼，只见其中一隔上面标着“桃花”二字，便笑道：“不如儿臣就给您煮一杯桃花茶吧？”
　　皇后觉得奇怪，问道：“为何是桃花？”
　　“因为应时应景啊！”李成秀说。
　　闻言皇后便道：“好啊！”
　　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皇后现在顶着一对水泡眼，桃花正对其症，有利大小便，治水肿的功效。
　　也不知道皇后知道了这个原因，还会不会答应得这么爽快了。
　　李成秀不经意地发现皇后的目光始终黏着她，也不知道是在偷师，还是在防备着她下毒！
　　手上一边行云流水地操作，李成秀的脑子一边开始无限制的发散，什么杀人灭口纵火焚尸啊，什么在茶水中下毒栽脏嫁祸啦……
　　不过是泡一杯茶，哪里又用得了多少时间？
　　虽然为了此种泡茶的技艺高深，李成秀故意做了些花式的动作，增加了一些华而不实的程序，然也不过多出两三分钟而已。
　　似乎只是眨眼之间，一碗色泽艳丽，艳而不俗的桃花茶泡好了，李成秀双手俸于皇后的面前：“请母后品鉴。”
　　皇后半合的双目缓缓睁开：“倒是赏心悦目。”优雅地接过白瓷胎的茶碗，浅浅的酌了一小口，只觉得一股清香瞬间溢满口齿，然后直冲灵台，本是公事性的微笑当即便真诚了许多：“味道也很好。”
　　“依旧是调了蜂蜜。”李成秀解释说。
　　“嗯，快给皇上和太子烹了端去。”皇后点点头说，李成秀忙应是，又请教她该煮什么茶好，皇后言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又是这么一句！
　　李成秀气结，真是浪费她一声“讨教”。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免不得要费一些心思，担一些风险了。
　　李成秀仔细地回想着见到皇帝的一切，他似乎在吃药，并且刚吃下没有多久……
　　既是在吃药，那么茶叶就不能放了，茶叶有清毒，解毒之功效，会减轻药效的。
　　这次见到皇帝明显感到他的白头发多了许多，面色也苍老了许多，脸上虽是在笑着，眼里却没有笑，就算偶尔有几次笑容到了眼里，亦是浅浅地浮在上面，未到深底……
　　想即这些，李成秀灵光一闪，计上心来，就它了！
　　“公公可能为本宫寻得几枚酸枣仁儿来？”李成秀唤来孙定英问道。
　　“酸枣仁儿？”孙定英一愣，使劲地想了想道：“老奴这里没有，不过御药房肯定有。”
　　“御药房太远了，来不及。”李成秀听闻摇了摇头，眼睛又在储物柜上扫了两圈，突然又看到了两个字：龙眼！“有了！快，把那最上面的那个龙眼给我拿下来。”
　　孙定英顺着李成秀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有一个格子上面写着“龙眼”二字，连忙自搬了梯子亲自爬了上去，替李成秀取下了龙眼。
　　孙定英帮着李成秀将几枚龙眼去壳留肉，李成秀将其洗净，与冰糖一同放于一个砂钵里，掺上沸水，将砂钵置于火炉之上慢煮。略等了三分钟，李成秀将命将砂钵取出，用一青玉碗装了。
　　“好了？”皇后见李成秀将青玉碗放到托盘里，便站了起来，往托盘里一扫，却是笑了：“怎的只有一盏？太子的呢？”
　　“太子的还不容易？”李成秀调皮地冲皇后眨眨眼，顺手拿起一个白瓷碗来，抓了一戳茶叶往里一扔，提起水壶将沸水往里一倒。“好了。”
　　皇后：“太子的茶你也太敷衍了吧？”
　　“哪有。”李成秀嘿嘿笑道。

　　☆、第124章：

　　体力活儿自然是用不着李成秀伸手的，不过为了体现诚意，李成秀还是亲自端着托盘回到了寝殿。
　　武旦已经坐到了皇帝的榻沿上，父子两个正低声说着什么，似乎是相谈甚欢。
　　“可算是把你这碗茶等来了。”听到脚步声，皇帝抬头看了一眼，见是李成秀和皇后不由得笑了。“快端过来，朕都渴坏了。”
　　“是儿臣的罪过。”李成秀忙请罪。
　　“假惺惺。”皇帝宠溺地瞪了李成秀一眼，接过了李成秀递过来的茶碗，扫了一眼便咦了一声：“又换花样了？”
　　“是。”李成秀得意地笑答。
　　“那朕尝尝，与上次的有何不同。”皇帝看了看茶碗，递到嘴边喝了一口，眉头便是微皱：“又是甜的。”
　　李成秀心头不由得咯噔一下，这次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不应该啊！
　　“您不喜欢吗？”李成秀小心翼翼地看着皇帝问。
　　“朕确实不太喜欢甜食。”皇帝说，李成秀的脸当即垮了下来，皇帝紧接着却道：“不过你弄的这个倒还算能入口。”
　　什么人啊？逗人很好玩吗？
　　大起大落后李成秀不由得总归出一条人生经验来，长得好看的老头子都不是什么好人！诚如李老爹，诚如李大老爷，诚如面前的这个死老头子！
　　看着李成秀撅着嘴一副委屈得无以复加的模样，皇帝忍不住哈哈大笑：“朕逗你玩的呢！朕甚是喜欢食甜的。”
　　李成秀的脸垮得更凶了，嘴巴也撅得更高了。
　　“真是羡慕你爹啊！”皇帝没来由地这么感慨了一句，弄得一屋人都一头雾水。“皇后，你说咱们的儿女中怎么就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的开心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