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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第一公主——罗青梅

时间:2017-12-10 15:41:00  作者:罗青梅
  老学士讲到一半时,朝她笑了一下,捋捋长须,目光慈爱。
  裴英娘摇摇头,迫使自己清醒一点,看着头发花白的老学士兢兢业业授课,她实在不好意思打瞌睡啊!
  而且老学士前几天刚在李治面前夸过她呢。
  裴英娘努力支起眼皮,用一种呆滞麻木的眼神,强撑到老学士离开。
  等老学士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她立马丢下卷册,靠在凭几上呼呼大睡。
  宫婢们看两个公主都累成这样了,不敢打扰,直到掖庭宫的女官过来,才叫醒姐妹俩。
  裴英娘从睡梦中苏醒,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看到上官璎珞抱着一捆锦绸书筒走进殿时,她吃了一惊,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伸到一半的懒腰硬生生停下来。
  上官璎珞神色如常,只是脸色看起来格外苍白,轻扫裴英娘一眼,朝她微微颔首。
  除非武皇后的耐心耗尽,直接命人把她拖出宫去斩首,否则她绝不会服输。
  裴英娘不由佩服起上官璎珞来,武三思昨天的暴行差点就成功了,她受到那样的侮辱,竟然还能坚持来授课。
  这一份固执,即使有些不合时宜,也不免让人动容。
  等课堂结束,李令月邀裴英娘一起回寝殿,“我下午不弹琵琶,你也别练字,明天咱们要出宫去曲江池玩一天,今天可以休息。”
  裴英娘让李令月先走,“我和上官女史说几句话,一会儿就过去。”
  上官璎珞知道裴英娘有话对她说,站在甬道前等她。
  甬道两旁栽了一排手腕粗细的海棠花树,海棠花开得正艳,朱红的花朵,浅碧的枝叶,层层叠叠,富丽端庄。
  上官璎珞穿一身宦者的装束,倚着花树,脸色雪白,没有一丝血色。
  她也曾是个锦衣玉食、备受娇宠的小娇娘,忽然家逢大变,全家女眷被没入掖庭为奴,从此只能任人驱使。
  就像簌簌飘落的海棠花,一旦离开枝头,只能随风飘荡,零落成泥。
  裴英娘带着半夏走过去。
  “咚”的一声,上官璎珞跪在地上,“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她曾看不起裴家十七娘,觉得对方是个胆小如鼠、溜须拍马的庸俗之辈,不屑和她多说一句话。可昨天生死关头,绝望之时,却是裴家十七娘想办法把她从武三思手中救出来。
  那么多宫人路过,没有人为她出头,其中甚至有她原先的家人。
  她的亲姐妹,眼睁睁看她落进武三思手里,第一反应,不是救人,而是捂住自己的脸跑开,不想让她认出来。
  上官璎珞那一刻忽然觉得无比讽刺,她的坚持,她的傲骨,到底是为了什么?阿耶教会她诗书,教会她琴棋,唯独没教她怎么识别人心。
  在上官璎珞心如死灰,以为自己无路可逃,准备咬舌自尽时,只有年幼的裴十七为她驻足。
  没有她,执失校尉不会来得那么及时。
  上官璎珞想及从前对裴十七的种种怠慢之处,脸上像火烧一样,满面羞惭。
  她确实高傲,但还没糊涂到好赖不分,裴十七从来没有害过她,还冒着得罪武三思的风险救下她。
  救命之恩,她无以为报。
  裴英娘看到上官璎珞眼里的真诚和热切,微微一笑。
  不管怎么说,至少她没有救错人。
  “女史想报答我的话,不如听我一劝。”裴英娘示意半夏把上官璎珞扶起来,“女史聪慧不凡,苦学多年,才有如今的渊博学识。难道你真的甘愿一辈子在掖庭宫当女奴吗?”
  上官璎珞拂去眼角的泪珠,经过此事,她不敢再把裴英娘当成一般的小孩童看待,垂眸道:“公主是想劝我投效武皇后吗?”
  她曾对裴英娘说过相似的话,但那时是讽刺居多,今天她是真心询问,语气不再是质问和鄙夷。
  裴英娘仰头看着上官璎珞的眼睛,“女史想过要为家人报仇吗?”
  上官璎珞浑身一颤,良久无言。
 
 
第25章 
  为阿耶报仇?
  上官璎珞垂下眼眸, 眉眼间浸出几分苦涩。
  即使她无比憎恨武皇后, 心里也明白,上官家的荣光已经一去不复返, 只剩下在掖庭宫中苟延残喘的孤寡幼儿, 报仇太虚无缥缈了,缥缈得她们甚至从未起过这种念头。
  裴英娘肃礼,笑着道:“既然女史没想过报仇的事,那么我有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上官璎珞来回咀嚼这四个字,似有所悟。
  裴英娘两手一拍, 大大咧咧道:“我救了女史,女史想报恩的话,答应这个请求,从此咱们就一笔勾销啦!”
  “我可以答应公主。”上官璎珞想了一会儿, 垂眸看着裴英娘,“不过, 公主为什么笃定我会真心臣服于武皇后?公主不怕我假意归顺, 其实是心怀不轨、卧薪尝胆吗?”
  裴英娘笑了一声, “女史日后就明白了。”
  不管上官璎珞是真心降服, 还是假意投靠, 只要她接受武皇后的任命,裴英娘的目的就达到了。
  武皇后并不在意上官璎珞是否忠诚于她。武皇后那样的人, 如果没有完全控制上官璎珞的把握,不会一而再再而三饶恕上官璎珞,耐心等她低头。
  而且裴英娘相信, 任何一个有才华、有抱负的女子,在受到武皇后的重用后,不可能没有触动。
  裴英娘没有房娘子、上官璎珞等人的学识,不懂朝堂上之事。但她相信,能以女子之身参与政事,掌管诏令,和男人一样尽情施展自己的才华,这样的诱惑,上官璎珞很难抵挡得住。
  而这一切,只有武皇后能够给予她。
  即使她心中憎恶武皇后,也不得不归顺于这位注定将改天换地的女皇。
  五更过后,天光大亮,从太极宫正门的城楼开始,渺远的钟声依次响起,响彻市井里坊。
  坊门缓缓开启,早已等候多时的里坊居民抓着刚出炉的胡饼、肉馅的蒸饼,一涌而出。
  武承嗣打马走在前往皇城的长街上,一路魂不守舍,无心观赏路上风景。
  恍惚间行到公廨门前,户奴提醒他到了。
  武承嗣松开缰绳,下马的时候,不小心一脚踩在台阶前的水坑里。溅起的泥水弄脏袍衫,有几点还飞溅在他的手背上。
  他抹去手上的泥污,脸色阴沉。
  户奴吓得面如土色,双膝一软,扑在他的皂靴前,试图用袖子为他擦拭鞋帮。
  武承嗣心下烦躁,一脚踹开户奴。
  “朗朗晴日,武奉御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一个穿小团花圆领绫罗袍的青年缓缓走下台阶,语带讥刺,“奉御可是昨天流连平康坊,春宵一刻,让坊间花娘们掏光了精气神,才这么没精打采的?”
  武承嗣皮笑肉不笑,从齿缝里一字一句道:“哪里,比不得王御史风流倜傥。”
  王御史哈哈大笑,“方才我和令从弟恳谈,令从弟似乎很想念武奉御呐!”
  武承嗣沉默一会儿,忽然咧嘴一笑,“不劳王御史操心,天后惦念三思,圣人不几日就会放他出来的。”
  王御史嘴角轻扬,拍拍武承嗣的肩膀,抬脚走开。
  武承嗣对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废王后的余孽,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揣着一肚子火气踏进公廨,正在交头接耳的同僚们看到他,立刻闭口不言,四散离开。
  武承嗣忍气画完卯,记下那些同僚的名姓,今天你们敢在背地里取笑我,来日等我得势,一定要让你们尝尝枷锁的滋味!
  武承嗣并非常参官,不用去上朝。盘腿坐在书案前,忍受着同僚们的指指点点,握着羊毫笔的手指用力到发白,几乎把书卷划破。
  熬到日中时分,众人相约去膳堂用膳。
  他下午不用当班,干脆一掀袍袖,让人预备一份精致的饭食,去狱中探望武三思。
  武三思在狱中待了一夜,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看到武承嗣的身影,两眼闪闪发亮,紧紧攥着铁栏,“从兄,快救我出去!”
  武承嗣让人把漆盒送进牢房,“你先忍耐几天,圣人还在气头上,姑母不好偏袒你。”
  武三思瘫坐在散发着恶臭味的草堆上,掀开漆盒盖,抓起蒜泥、羊肉、酪浆、拌匀的麦饭,往嘴里塞。
  武承嗣看一眼被他弃之不用的银匙,目露嫌恶,皱起眉头,“三思,我早就警告过你,我们刚从岭南回来,还没到张狂的时候,必须勤谨小心,先站稳根基再论其他。你怎么冥顽不灵,偏偏去惹裴十七!”
  武三思抬起脸,米粒、菜叶黏在头发上,看起来比里坊间的乞丐还不堪。他额前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响,“我只是想给那个上官璎珞一点教训而已,姑母不是一直嫌她不识时务吗?谁知道裴十七会刚好路过那儿!”
  他发指眦裂,“我看分明是裴十七在故意害我!她不安好心!区区一个养女,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武三思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武承嗣眯起眼睛,冷笑一声,“她不安好心,也得你自己先色欲熏心,鬼迷心窍,闭着眼睛往坑里跳!”
  武三思放下漆盘,愤愤道:“一个宫婢罢了,值得什么!没有她多管闲事,谁敢拿我?”
  武承嗣看武三思还不知悔悟,摇了摇头,“三思,你忘了武敏之是怎么死的吗?”
  武敏之是武皇后的姐姐韩国夫人的儿子。
  武皇后厌恶异母兄弟,手握实权后,立刻把兄弟们全部流放至荒野山林。然后大封亲眷,让姐姐的儿子贺兰敏之改姓武氏,承袭周国公的爵位。
  武敏之成为武家的继承人,仗着外祖母杨氏,傲慢放纵,肆无忌惮,曾多次冒犯顶撞武皇后。
  武皇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武敏之闹出什么动静,都没剥夺他的爵位。
  武敏之得寸进尺,试图染指太平公主李令月的侍女。
  武皇后极为震怒,下令将武敏之流放雷州。
  武敏之离开长安后,武皇后犹不放心,最终派人把他勒死在流放途中。
  武三思正对裴英娘破口大骂,听到武敏之的名字,噎了一下,顿时清醒过来,汗如雨下:“从兄救我!”
  武承嗣阴沉道:“圣人十分宠爱裴十七,看样子,差不多已经把她当成亲生的看待,你暂时不能动她。三思,我们奉姑母之名位列朝班,为姑母办差才是眼前的正经事!别为了出一口恶气,因小失大,后悔莫及!”
  武三思点头如捣蒜,“我听从兄的,等我出去,一定会离裴十七远远的,绝不去招惹她!”
  武承嗣依旧面色青黑,他太了解自己这个从弟了,现在他急着逃离牢笼,什么好话都说得出来,一旦等他出了牢狱,肯定会旧病复发,继续为非作歹。
  武三思一咬牙,举起黑乎乎的手掌:“从兄,我可以对天血誓,我刚才说的话,绝没有一句虚言!裴十七……”他顿了一下,恨恨道,“这一次是我咎由自取,和裴十七不相干!”
  武承嗣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记住你今天的誓言。”
  武三思指着长满青苔的墙壁,双眼血红,神情狰狞,“如果我他日再重蹈覆辙,绝不给从兄添麻烦,一头碰死,以应此誓!”
  从阴森幽寒的狱中出来,武承嗣回到家中,换上一身干净的浅青色圆领袍衫。低头整理衣襟时,觉得身上还是有股淡淡的馊味,忍不住扯下衣袍,从头到脚全部换上一身簇新的,这才迆迆然跨上骏马,前往蓬莱宫。
  宫门口的金吾卫仔细检查鱼符,摆摆手,示意护卫放行。
  含凉殿里有东西配殿和独立的楼阁亭台,李治受不得潮湿阴冷,一般住在宽敞疏阔的正殿。东配殿毗邻太液池,是武皇后平时起居之所。
  宫人把武承嗣带到东配殿前。
  武皇后正在召见宫廷女官,殿门里头时不时传出她的朗笑声。
  不一会儿,一个头戴纱帽、穿螺青色圆领男袍的女官从半开的朱门后走出来。
  武承嗣怔愣片刻,瞳孔紧缩。
  宫人挂着一脸殷勤的笑容,把上官璎路送走。回头看到武承嗣,笑着道:“殿下很喜欢上官女史,已经免去她的贱奴身份,命她掌管宫中诏命。”
  武承嗣心下大骇,倔强高傲的上官璎珞为什么会突然主动依附武皇后,难不成是被三思吓破胆子了?
  姑母向来爱才,会不会为了替上官璎珞出气,再度流放三思?
  他心念电转,悄悄把藏在袖子里的金锭塞到宫人手心里,“多谢内侍提点。”
  宫人不动声色,也不看金锭的大小重量,随手往衣襟里一揣,笑嘻嘻道:“奉御宽心,您可是殿下的内侄,上官女史再得宠,终究是比不上您的。”
  武承嗣勉强笑了一下,小心翼翼走进内殿。
  武皇后终于把上官璎珞收揽在自己名下,心情正好。
  武承嗣犹豫片刻,见武皇后和颜悦色,不想错过机会,大着胆子道:“姑母,三思他……”
  武皇后不等他把话说完,轻笑一声,“你是来为三思求情的?”
  武承嗣趴伏在铺了一层波斯织锦地毯的地上,“姑母,三思从小无人管束,才会糊涂至此,犯下大错。求姑母看在他年纪尚小的份上,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武皇后笑了笑,“也罢,他毕竟是武家骨血。”
  武承嗣松口气,“谢姑母成全!”
  等武承嗣告退,羊仙姿小声说:“武奉御手足情深,倒是个好的。”
  武皇后长眉微微一挑,“不过是帮着说几句话,求个情而已,又不会伤筋动骨,还能借机收服武三思,顺便减轻我的防备,他当然热心。”
  羊仙姿道:“殿下认为,武奉御还是不值得重用?”
  武皇后靠在凭几上,垂眸看着手上翻开一半的奏疏,“听话是听话,可惜除了听话之外,也没什么其它可取之处。”
  武家儿郎中,没有一个人继承到他们祖父的睿智英明。武承嗣和武三趋炎附势、谄媚油滑,当成清除异己的刀子,用起来很顺手。
  可刀子再锋利,工具始终只是工具,随时可以丢弃了再换新的。
  她想要壮大武家的声望,需要的,是一个聪慧果敢、有远见、能够支撑起整个武家的后辈,而不是几个只会曲意讨好、仗势欺人的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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