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哪怕步子很小,他们总是再向前行的。
将画像收好,两人又把心思放到了谢筝取来的案卷上。
陆毓衍翻开仔细看。
六月末,有百姓闻到一股臭味,寻到了隔壁人家,才发现一个少年人浮在井中。
仵作查验了,少年死了有五天了,前几日一直下大雨,味道被掩盖了,一直没叫人闻到,今日一开太阳,立刻就明显了。
泡了五日的水,少年的模样已经分辨不得了。
邻居们说,这屋子的主人似乎不常住在镇江,一年里也难得见他家院门开一两回的,不晓得这少年是怎么进的院子,又为何会落到井里。
有人说,前几日曾与这个少年打过照面,他看起来十四五岁,模样很清秀,在胡同里徘徊。
“那人上去问他话,少年自称姓舒,说是来镇江寻亲的,亲戚似乎就住在这一带,只是他前回来时年幼,如今有些记不清了,”谢筝回忆着道,“那人当时急着出门,没有多问,等回来时,已经不见这少年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空宅
这条胡同是城里的老胡同了,几经修缮,数年里,有人搬离,也有人迁入。
几年下来,也遇到过四五波来寻人的。
那邻居便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少年找不到人,便往他处去了。
直到衙役从井里捞起个人来,他围过来看热闹,才从衣装分辨出了少年。
衙门里让画师依着那位邻居的描述画过画像。
画像附在案卷里,陆毓衍翻开来一看,果真十分秀气。
谢筝还记得,赵捕头当时说过,若不是捞起来让仵作验过,只看这画像,还当他是为了方便在外行走而女扮男装的。
捕快们议论过,为何少年会在那无人居住的空院子里坠井。
有说那少年可能是个偷儿,前几日在胡同里走动,最终选了这么个空院子,想趁着雨夜,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东西,却没想到,失足落井了。
谢慕锦并不那样想。
水井在院子的西墙边,除非从西墙翻进去,若不然,进了院子径直就往屋子里去,又怎么会在西墙脚下落水?
而西墙的一墙之隔,是邻家宅子,少年不想打草惊蛇,又怎么会从西侧进入?
哪怕少年就是个小偷,他也不太可能是失足落水的。
那院子空着,园子里杂草丛生,没有人打理过。
屋里的家具都盖着布,上头蒙了一层灰,并不见翻动过的痕迹。
只东屋的罗汉床有被粗鲁擦拭过的痕迹,看起来愈发脏兮兮的。
“父亲认为,少年是被人推下井的,只是捞起来时,身子已经发胀,仵作验不出生前是否有争斗痕迹,”谢筝缓缓道,“画像贴了整个镇江城,都没有人来认过,少年的身份都断定不了,案子进展不大。”
遇难者的身份不明,周遭关系这条线就无法查下去,若是意外遇见歹人,那几日大雨,左右邻居都没听见动静,又要到哪儿去寻人?
况且,这都过去了数日了,若凶手不是镇江本地人,大抵已经离开了。
这个案子不好查,可这是除了绍方庭与齐妃娘娘的案子之外,谢慕锦身前查得最后一桩案子了。
陆毓衍认真看着案卷,往后翻了几页,想看看李三道是怎么结案的。
哪怕晓得李三道不会认真处置,可看到最后,陆毓衍还是不由得失笑摇头。
李三道写着,是这少年盗窃不成反而失足落水,这是一起意外。
最简单,也最省事的处置法子。
反正没有知道少年身份,早些结案早了事。
谢筝见陆毓衍失笑,凑过去看了一眼案卷,亦是忍不住撇了撇嘴。
随着谢筝的动作,脸颊梨涡浅浅,陆毓衍抬手,指腹按在梨涡上,道:“一会儿去那院子看看。”
谢筝微怔,只觉得梨涡一烫,她微微直起身子,点头应了。
案发的胡同离府衙不远,谢筝推着陆毓衍过去,又叫了赵捕头来了解案情。
赵捕头引着他们,站在空院子前,指着左右:“这家的主人闻到异味报的官,那家的儿子当日偶遇了少年。
谢大人在的时候,我们都仔仔细细一家一户问了话的,说辞都一致。
没人认得遇害的少年,案发那几天又是没日没夜的大雨,又有惊雷,哪怕有什么动静,都叫雷声雨声掩盖了,谁也没听见。”
赵捕头说完,撕开了封条,请了两人进去。
过了几个月了,里头越发乱糟糟的。
西墙下的水井上盖上了盖子。
赵捕头说:“这井原本就配着盖子的,只是不晓得以前这家主人离开时有没有盖上。”
一进的小院子,屋里全是霉味,冲得厉害。
东屋的罗汉床又回到了脏兮兮的样子,看不出数月前曾经擦拭过的痕迹。
陆毓衍到处看了一圈,问赵捕头道:“我看案卷上说,这院子的主人是个外乡商客?”
“查过房契,是永正十二年末,由一个叫安广财的中年人买下的,那人是个做药材生意的,蜀中人。”赵捕头道,“算起来也有十八年了。问过胡同里的老人,说是最初那一两年,是由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妇人住在里头。
那妇人衣着打扮像是大家出身,买了几个小丫鬟和壮实的老妈子,也就没人敢打院子里的主意。
妇人自称是安广财的妹妹,与夫家闹不和了,一气之下让兄长置了宅子,搬出来住了。
她毕竟年纪在那儿了,也没人把她当作是安广财养外室。
住了一两年,后来有马车来接走了,大约是与夫家谈拢了,又回去了。
这宅子自从那之后就空了下来,隔了一两年,有人来清理一回,前一回有人来打扫,还是前年的事情。”
谢筝听完,问道:“那安广财买了宅子就没出现过了?那妇人有没有说过,夫家是哪儿人,叫什么?”
“十八年前住在这里的邻居,过世的过世,搬离的搬离,也就剩下一两户,但时间太久了,记不清后来安广财有没有出现过。倒是那个妇人,离开后就再没回来。哎,对了!”赵捕头一拍脑袋,道,“从前在这里当过差的丫鬟婆子,其中有一个是镇江人,我当时刚打听出来,还没来得及去问话,谢大人就出事了。再后来,李三道结了案子,我也没办法再查。”
陆毓衍敛眉,到:“那就去问问看吧。”
坐着轮椅,出入总归有些不便,陆毓衍与谢筝就先回了府衙,让赵捕头去打听。
下午时,赵捕头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带到了书房里,说是当过差的那一家已经搬走了,这位老妪是他家邻居。
老妪姓张,年过花甲,头一回进衙门里,整个人都不自在极了,低着头哆哆嗦嗦的,听说是大人要问话,进来就要跪下。
陆毓衍朝谢筝抬了抬下颚。
谢筝会意,搀住了张老妪,道:“妈妈莫慌,我就是问些旧事,我们去边上说吧。”
对这个年轻姑娘家,张老妪放松了些,连声应了,她不肯做椅子,搬了把杌子来坐下,道:“姑娘想问谷家大娘子的事情呀?我与谷家是邻居,年纪也差不多,还晓得一些。”
第一百七十章 规矩
谢筝在张老妪身边坐下,请她慢慢讲。
张老妪眯着眼睛,回忆道:“谷家大娘子命苦,爹娘早死,看她兄嫂脸色过活,被兄嫂嫁给了个员外家当妾室,收了不少银子,后来那员外死了,夫家不肯养她,把她赶回了娘家。
我与她是一道长大的,我比她好些,嫁了个知根知底的,娘家婆家一个胡同头,一个胡同尾,没搬过家。
大娘子回来后,小时候相熟的姐妹们早就嫁得远远的,也就是我,还住在那儿。
她就常常来与我说话,说家里生活不容易,兄嫂刻薄。
十八年前,城里那安家要买下人,她兄嫂直接就将她卖过去了。
她在里头做了一年多的活,直到主家离开镇江,她身子骨不好,主家没带上她,让她归家了。
她跟我说过几次,主家那妇人脾气不大好,规矩又重,最早的时候她们各个都被骂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几乎是日日骂着教她们规矩,很是严苛。
但主家的心倒是还不错的,月俸给得足,吃穿上也没小气过,熬过了最初因着规矩不对被扣月俸的一两个月,后来赏钱也不少的。
要不是主家要离开,她倒是宁愿跟着主家多做两年,比看兄嫂脸色强。”
谢筝问道:“她有没有说过,主家是哪儿人?离开时又去了哪里?”
张老妪摆手,道:“她有一回与我说过,主家神神秘秘的,只知道是姓安,夫家姓甚名谁,她们谁也不晓得。
倒不是没有问过,主家发了回脾气,后来就谁都不敢问了。
便是来接回去的时候,也没有说过去向。
不过,依她看,有这么重的规矩,只怕不是京城就是旧都出身了,一般的人家,哪里会有那么多讲究的?
而且,那主家怪嘞。
银子很多,搬到镇江时带来的几个大箱笼全部都没打开过,衣裳、首饰,都是到了镇江之后新做的,屋里的摆设也全是新买的。
咱们镇江城的东西,哪里能入得了富贵人的眼?
后来好些东西都是让去旧都采买的,这才算合了那主家的心意了。”
谢筝听罢,略一沉思,道:“那位大娘子也搬走了吗?”
“前几年过世了,她兄嫂觉得晦气,搬了家。”张老妪叹了口气。
谢筝又问:“主家的规矩到底怎么样的,她跟妈妈说过吗?”
“有说过的,”张老妪叹了口气,“就是十多年了,我这把年纪,一时半会儿还真什么都不记得。”
张老妪皱着一张脸想了许久,站起身来,道:“说是站要这么站。”
她往边上走了两步,拘谨得站直了,不晓得是她学得不地道,还是年数久了,记岔了些,谢筝看在眼里,只觉得这动作别扭得厉害。
再多的,张老妪也说不上来了。
谢筝道了谢,又塞了几个铜板给她,让赵捕头送她回去。
书房里,陆毓衍坐在罗汉床上,翻看着案卷。
谢筝进去,一眼就瞧见他紧紧皱起的眉头,不由问道:“怎么了?”
陆毓衍朝她招了招手,指着几子上厚厚的案卷道:“李三道查案,比陈如师还省力气。”
谢筝失笑。
陈如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也比谁都明白,李三道远远比不得。
“最初时还好些,恐怕是眼馋这镇江知府的缺儿,表面上总算平平整整的,等朝廷定了唐砚的知府位子,李三道不能升官了,后头的案子都拖拖拉拉,稀里糊涂的,唐砚初来乍到,接到手里时,只怕脸都黑透了。”陆毓衍摇了摇头,“我猜唐砚那儿,还堆着不少没办完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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